第三十五章 望江酒樓
烏江鎮(zhèn)。
越州與黃州的一個邊界小鎮(zhèn)。
雖然遠離州府,但此處是一個南北交匯集散之所。
鎮(zhèn)上望江酒樓,每天人滿為患。
除了此處南來北往商旅行人較多外,更是因為此酒樓有一道名菜:“烏江桂花鴨”,乃是越州一絕。
酒樓后院,宰鴨的阿福正將十數(shù)只肥嫩的麻鴨捆綁了一排掛起,手起刀落,便見那鮮紅的鴨血唰唰流入地上一排擺好的盆中。
待鴨血控盡,便將鴨子扔進一個巨大的木桶中。
木桶下面一直在不斷地燒著小火,保證桶里一直持續(xù)著熱水。
一個十二三歲的瘦弱少年,正站在旁邊的一個高凳子上,用手中的鐵勾將桶中的鴨子在熱水里一只只翻燙,又一一撈出來,放在地上的木盆中。
木盆面前,蹲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八九歲小孩,正在飛快地拔著鴨毛。
剛出熱桶的鴨毛很燙,小孩兩只小手被被燙得通紅,嘴里“嘶嘶”地抽著,手上卻一刻不曾停下。
“阿弟,你歇歇,手都燙起泡了。”
年長幾歲的哥哥將木桶中的麻鴨撈完,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幼弟,也蹲到盆邊幫著拔毛。
“哥哥,我不痛,我?guī)湍??!?p> 弟弟眼里痛得流出眼淚,但卻倔強地不肯歇手。
“阿福,瘸老三的鴨船午后便到,你去碼頭上接了。”
紅光滿面的胖掌柜從前院進來,沖著正在殺鴨子的阿福叫了一聲。
“盧掌柜,瘸老三的鴨船太臭了,這次換個人去接吧?!卑⒏`止玖艘宦?。
“他娘的,你整天殺鴨子,比他還臭呢。”胖掌柜笑罵一句,匆匆走了。
“盧掌柜,換人,我不去!”
阿福直著脖子,把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直響。
兩個少年到這里五日了,每次一到接鴨船的日子,總是聽見掌柜和阿福為這事斗嘴。
望江酒樓的桂花鴨之所以出名,除了制作的大廚有秘方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只用烏江下游淺水灣的麻鴨作原料。
淺水灣地處烏江和新富江交界,沼澤遍地,水草豐美,蝦、螺、蟹、貝極多,那里養(yǎng)殖的麻鴨肥嫩鮮美。
送鴨船每三天來一次,阿福便要趕著板車去鎮(zhèn)外的碼頭上去接。
“阿福哥,我和你去接鴨子吧。”那哥哥突然叫到。
“你?”阿福看看又瘦又黑的少年,搖了搖頭。
“阿奇,你還是在家和弟弟拔鴨毛吧,那可是臟活,又臭又累,你干不了。”
“阿福哥,我能干,我力氣大著呢?!卑⑵媛曇粲旨庥执?,可能是正在變聲期吧。
“行行行,只要你不嫌臟,就去吧?!?p> 阿奇笑笑,低下頭繼續(xù)和弟弟拔鴨毛。
“阿福,這兩個孩子,也真夠可憐的?!币慌詭椭⒏F束喍亲拥呐质鍝u了搖頭。
“唉,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這兩個孩子,別看著瘦弱,但是真勤快呢。”
阿福瞅了瞅兩個又瘦又黑的孩子,嘆了口氣。
五日前,這兩個孩子用個木板拖著重病的娘,昏倒在鎮(zhèn)外,他正好去碼頭接鴨子,看著可憐,便將他們用板車拉回了望江酒樓。
掌柜細細問了情況,這母子三人是從一百多里外的黃州回娘家,只因為相公在北邊軍中戰(zhàn)死了,婆家兄弟子侄一大堆,便貪了撫恤銀兩,將他們母子三人趕了出來。
母子三人走投無路,只得回越州娘家,這一路上走了一個多月,才到了烏江。
本來還有半月的路程也就走到了,不料半路上阿娘的病了,兩個孩子便一路拖了重病的阿娘,卻再也無法再往前走一步。
酒樓掌柜看那木板上的娘子,臉色臘黃,氣息淹淹,兩個孩子衣裳破舊,又黑又瘦,不知怎的,就動了惻隱之心。
讓他們母子三人住進了后院的雜物間里,待有船只去往越州時,便求人搭了船離去。
這幾日,倒是有幾只大船路過烏江,無奈母子三人沒有盤纏,坐不起大船。
這兩個孩子倒是勤快,每天天不亮便起來打掃院子,洗碗拔鴨毛,雖然做得不甚熟練,但異常能吃苦,從早到晚,并不歇息。
酒樓老板也不摧促他們,由得他們暫時住在后院,每日飯菜管飽。
阿娘沒有湯藥,就這樣日日熬著。
午后。
阿福趕著排車,帶著阿奇在碼頭的樹蔭下等著送鴨船。
烏江有兩個碼頭,鎮(zhèn)南這個碼頭多是來往送貨的船,官船和載客的船在鎮(zhèn)北的那邊。
侯了許久,終于看見一條載滿鴨籠的烏蓬船慢慢靠上碼頭。
船板才搭上岸,阿奇便飛快地從碼頭上跳上了烏蓬船。
“哪里來的野小子,下去下去!”瘸老三粗聲大喝。
阿奇并不答話,只悶頭扛起一籠鴨子便往岸上走。
小小的身板被巨大的鴨籠壓得半彎著,身上頭上粘上了鴨屎。
只見他并不在意,搖搖晃晃地將鴨籠扛上碼頭等候著的一輛板車上,又轉(zhuǎn)頭幾步跑上了運鴨船。
“阿福,你現(xiàn)在越來越清閑了,連這么小的乞兒都使喚上了?”
瘸老三沖著碼頭上的板車大叫。
“你那條船上盡是鴨屎,臭得三里外都聞得到,每次卸完船,我老婆三天都不讓我進家門,洗三遍澡都臭,我可再不上你的船了。”
坐在碼頭板車上的阿福懶洋洋地說道。
“臭小子,你天天宰那么多鴨子,你比我的船臭多了。”
瘸老三大哈哈大笑。
甩著膀子跳上岸,一瘸一拐地來到板車前。
果然是一身的鴨屎味,一路上熏得人們紛紛避讓。
阿福用袖掩了鼻子,雙手亂搖,從板車上扔過來一個酒袋。
“打住打住,別再過來了?!?p> 瘸老三哈哈一笑,黑壯的手臂一伸,便將灑壺接住。
不理會阿福的嫌棄,大手一撐,身子便搭上了板車沿上,坐下,低頭用牙咬開蓋子,一仰脖,“咕咚咕咚”便灌了幾大口。
一旁的阿福早被熏得坐不住,只得跳下車來。
瘸老三豪不介意地咧著大口喝著酒,邊和阿福閑聊,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那個瘦弱的少年,一趟一趟往返卸鴨子。
那少年身體甚是瘦弱,不幾趟,便滿面通紅,一頭大汗。
不過,卻半點沒有要歇下來的意思。
只是汗珠把原來就骯臟不堪的臉,弄得越發(fā)象個大花臉。
“我說,你偷奸?;簿土T了,怎不找個強壯些的,這小豆芽菜似的,人都沒鴨籠高?!?p> “呸,強壯的,誰愿意上你的臭船?”
“今日怎么來得這么遲?”
“江州那邊有官兵盤查過往船只,還好我這是運鴨船,常年往返,船上又臭,他們隨便看一眼便放行了?!?p> “看看,看看,你還說你的船不臭?!?p> 阿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