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朗從吳家畈回來,已是深夜,今晚沒有月亮,星星大都也躲在云層里,偶爾探出幾顆,清冷的望著大地。
安惠辦喪事都是這個規(guī)矩,今天晚上轉(zhuǎn)靈,坐夜,明天一大早上山。響班都要全程參與,當(dāng)然也少不了喇叭。每到這個時候,晚上是睡不了一個囫圇覺了!
手里擰著喇叭,口袋里揣著主家給的兩包煙,這是白喜事的添頭,古朗一身疲憊的走到安濟(jì)橋。還沒從橋上下來,就聽見仙女巷口幾只野狗狂吠。
古朗倒是也不怕,吹喇叭的,幾乎天天趕夜路,什么時候聽不得狗叫了?
不過,有狗叫,就意味著有動靜。
所以,下橋的時候,古朗留了個心,朝四周瞅了瞅,果然就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橋邊樹蔭里,巷口拐角處,隱隱綽綽有幾個人影,手中好像還有短短長長的東西。
江湖尋仇的事情,古朗也是見過的,卻沒有見過這么大陣仗,接連看見兩撥人馬堵在路口,心里難免有點緊張。
倒不是害怕別人對自己下手,自己的日子過得清湯寡水,波瀾不驚。沒擋著別人的道,也沒礙著別人的事,幾乎就是個社會透明人兒。無冤無仇,無愛無恨,而且手頭也沒啥錢,人家吃飽了撐的,跟自己過不去?
古朗擔(dān)心別人認(rèn)錯了人,自己替人背了黑鍋,挨了黑棍,還沒地方說理去。于是,一直挑著有路燈的地方走,盡量讓別人看清楚自己的這張嘴臉,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下了安濟(jì)橋,走到黑乎乎的巷口,還是被兩個黑衣人人攔住了:“深更半夜的,跑到仙女巷做什么?”
古朗心里有些奇怪,這仙女巷,現(xiàn)在不是楊千帆的地盤么,他手底下的小弟,常常在街面走動,古朗大多認(rèn)識,這兩個人怎么眼生得很?
有疑問是有疑問,不過,他還是滿臉堆笑,說:“大哥,我就住這兒,不回來睡覺,又能去哪里?”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一個額頭有一道傷疤的人皺眉頭問道。
古朗揚(yáng)起手中的喇叭,解釋說:“吳家畈的吳胖子家白喜事,今晚坐夜。”
那人揮了揮手中的鐵棍,示意可以走了,轉(zhuǎn)身對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晦氣!”
古朗剛走了幾步,另一個叫住古朗:“站??!”
古朗心中一緊,怎么還沒完沒了的?手里不由得握緊了喇叭。
一臉橫肉的黑衣人走過來,惡狠狠地說:“有煙嗎?拿出來,孝敬老子!”
古朗掏出一包煙遞給他。
這人扔給刀疤,繼續(xù)攤開一只大手,伸到古朗面前。
古朗極為不情愿的掏出另一包煙,遞過去,然后拍拍口袋,示意再也沒有了。
這黑衣人偏偏腦袋,喉嚨里吐出一個字:“滾!”
古朗摸黑走到自家門口,伸手掏鑰匙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抓著喇叭的手汗涔涔的。
心跳的厲害,手也抖得厲害,大槐樹的陰影下,啥也看不清楚,摸索了半天,鑰匙對不上鎖孔,好不容易打開門,走進(jìn)屋子,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關(guān)門,兩團(tuán)溫暖的柔軟,結(jié)結(jié)實實貼在后背上——
古朗一個激靈:什么鬼?
饒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古朗,也頭皮發(fā)麻,嚇得魂飛魄散,剛要驚叫出聲,一個帶著甜甜的呼吸的輕柔聲音,在古朗耳邊響起:“哥,別出聲!”
這聲音帶著一種天然的魅惑,加上緊貼在后背上起伏著的火熱,在黑暗和緊張中,給人一種別樣的興奮和刺激。
“你是誰?”
現(xiàn)實早就教會古朗現(xiàn)實了,什么白雪公主,什么田螺姑娘,童話都是騙人的。美女貼上來的戲碼,往往意味著,這不是艷遇,而是一個陷阱,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
古朗馬上冷靜下來,退一步,伸手去摸墻壁上的開關(guān),他首先本能的想到,就是要盡快搞清楚情況:自己面對的是誰,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危險。
一只小手攀住他的胳膊,焦急地央求道:“哥,求求你,別開燈!”
“出啥事了?”古朗不驚不喜,淡淡地問。
女人摸索著把門小心的關(guān)上,插上門栓,輕輕地“吱呀”聲,也能讓這個女子心驚膽戰(zhàn)。
在女子做這一切的時候,古朗沒有干預(yù)。這女孩做的這一切,說明女孩并不直接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這讓古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關(guān)好門,這個女子轉(zhuǎn)身對古朗說:“哥,有人要抓我,讓我這里躲一躲,行嗎?”
古朗現(xiàn)在放心了,他把喇叭插到腰間,彎腰脫鞋,摸索著穿上拖鞋,嘴上帶著嘲諷語氣:“我巷口見到過他們,可兇呢!說說看,我為什么要幫你?為了你這個毫不相干的人,我犯得著去得罪這幫亡命之徒?”
“哥,你說,想要怎樣,小妹都答應(yīng)的?!?p> “我想怎樣就怎樣?”古朗有些奇怪。
“你看怎么樣?”
“我看不怎么樣!”古朗才不吃這一套呢,哪個正經(jīng)女孩子會這樣說話?
“哥,我很漂亮的?!?p> “嗯哼?!?p> “而且,而且今晚我還是第一次呢!”
“哈哈!”
第一次、第二次且不去說它,世間有無妄之福,必有無妄之災(zāi)。古朗常常給人算命,對這些明白著呢,他自忖不是貌比潘安,沒有美女主動貼上來的道理。如果有這樣的好事,就一定有一樁禍?zhǔn)碌戎悖?p> 古朗其實心腸很軟,如果真的像嘴里說的那樣,早把這女孩推出去了。
女孩眼看著一招沒有起作用,于是馬上換了一個模樣,蹲在地上,“嚶嚶”的哭泣起來。如果這時候開著燈,她其實也是察覺到這一點,并且,也會利用這一點。
可惜,黑暗中,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邊哭邊說:“大哥,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哇,你是好心人,你可不能把小妹往火坑里推呀!”
他開口了:“說說吧,你得罪誰了?”
女孩猶猶豫豫說:“楊三,我欠人錢了!”
“多少?”
“不多,就三五千?!?p> 古朗當(dāng)然知道楊三,一個放高利貸的,他哪里有這么大手筆,帶著這么多小弟追債?
古朗伸手一推:“得,你也別廢話了,天太黑,在我這兒浪費表情,我也看不見。你出去得了,我這個破廟,裝不下你這尊大佛!”
“大哥,大哥!”
“三五千?你出去看看,人家擺出多大的陣仗!對那幫人來說,三五千,也就夠這幫人一頓飯錢,犯得著搞得這般滿城風(fēng)雨的?你是不是覺得騙人很好玩是吧?”古朗真的生氣了!
“大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
“說吧,到底得罪誰了?”
女孩低下頭:“黑皮?!?p> “鐵老大?你怎么惹上黑閻王了?”古朗失聲說,“這人我惹不起,你還是出去吧!”
女孩撲通一聲跪在古朗面前,雙手緊緊抱住古朗。這本是情急之下下意識的動作。這女孩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拿手的幾招,怎么在這個男人身上一招都不管用?裝可愛不行,裝可憐還是不行。這個人就好像是修煉千年的狐貍,都成精了!
突然,在古朗腰間,她摸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喇叭?
電光火石之間,這女孩想到了一個人——吹喇叭的古朗。
完了完了,當(dāng)年擺了他一道,把他搞得夠慘的,沒想到今天落到他的手中,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還幫助自己呢?
真是一報還一報??!
可轉(zhuǎn)念之間,這女孩記起來當(dāng)時揭開被子,讓古朗看床單上血跡的時候,古朗臉上的表情,女孩現(xiàn)在還歷歷在目。
那是怎樣的表情??!震驚?羞愧?內(nèi)疚?憤怒?……
女孩現(xiàn)在都還分辨不出,當(dāng)時古朗心情究竟是怎樣,但是,這個人的弱點,一瞬間暴露無遺了!
對,這也許就是一個機(jī)會!
想到這里,女孩脫口而出:“哥,你是古朗?”
“你是誰?”古朗很是吃驚,這個女孩怎么認(rèn)識自己?
“大哥,大哥,我是段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