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就連后悔,他都不知道該從那里開始后悔。】
……
沒有時間再猶豫,裘凰放下字條,用那朵并蒂蓮壓著,轉身,快速推門而出,她在客棧里找了一圈,也不見那個送信的小姑娘,心中雖然猶豫,不敢輕信,也不敢輕易不信。
腰上掛著兩袋青石子,但她十分清楚,倘若真遇上麻煩,這兩袋青石子是無用的。
一刻半鐘已經過了,現在值守的已經不是祝余,屋子里當值的是另外兩個人,裘凰心中踟躇,原想叫走一個陪自己走一道,又心疼他們剛應付過一場大戰(zhàn),若是有人真要再對金翼盟不利,此時的一兵一卒都太過重要。
她考慮了一切,卻唯獨漏了自己,她做好了豁出去的準備,卻沒有想過風兮揚會為了她一個人,做到什么份上。
她遮遮掩掩地繞了出去,還是沒能逃得過金翼盟的眼睛。
“夫人,您要出去?”其中一名暗衛(wèi)問道。
“出去轉一圈,就在附近,順便看看附近有沒有什么開胃的小食,胃口不太好?!濒没随?zhèn)定道。
“我代您去吧?!眱擅敌l(wèi)眼神一擦,快速做了決定。
“不行,我得自己去,這樣吧,你們撥出一人,陪我走一趟。”
倘若真是裘冕,她有一百種理由可以向大哥解釋,也有一百種理由打發(fā)金翼盟的人,可最怕的是,不是裘冕。
紙條里寫的地方,離客棧很近,沒走幾步路就到了,兩刻鐘已過。
面前的宅院并不落破,收拾得干凈整潔,就是太過安靜了,讓人有種什么地方出了錯的感覺。
裘凰向跟來的人道:“你在外面等我,若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我就大喊一聲,你不必管我,趕快回去通知他們?!?p> 金翼盟每一名普通暗衛(wèi)心中最明白的就是服從命令,他雖覺得不妥當,卻也不能說什么,裘凰也沒給他說什么的機會,說完這句話,便只身鉆了進去。
大門進去,第二道門的滴水檐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裘凰看得目瞪口呆,怎么會是……?
怎么會是她?
那個人的面容,并沒有得逞后的喜悅,甚至有些為難和憤怒。
“進來吧?!蹦侨藚s是冷冷地說了句,轉身進了屋中。
“怎么會是你?”裘凰想過無數種可能,就沒想過,竟然會是她。
是啦,她知道并蒂蓮之事,又在錦衣玉露小住過一些日子,喜歡過裘冕,自然也識得他的字,她是三省書院的才女,模仿一個人的筆記信手拈來。
裘凰沒有跟著她進去,“你這么會到這里來?你和誰一起?”
“我的人生因為你而有了改變,難道你不該為了我的幸福負責嗎?”恭毓婷義正言辭道。
裘凰一開始就猜到,這個并蒂蓮和紙條八成是個誘餌,可她不敢冒險,萬一對方真的抓住了裘冕呢?或是任何一個她在乎的人呢?
所以她才要冒險過來看看,可見到恭毓婷,想通了并蒂蓮和裘冕的字跡因何而來,她便只想快速離開。
“她要逃!”恭毓婷往里喊了一聲。
一身茜色的身影倏然而至,捉住裘凰衣領,裘凰大叫一聲,守在院外的金翼盟暗衛(wèi)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往里頭斜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做出選擇是要留下,還是執(zhí)行命令發(fā)足回奔。
風兮揚已趕至他面前,不僅僅是風兮揚,定王和樂正勛也都來了。
原來樂正勛馬不停蹄趕往金京,卻發(fā)現莫問已經離開了金京,追著裘凰他們而來,于是他快速找到定王,帶著人馬追了過來。
裘凰后腳剛離開客棧,定王前腳就趕來了,向風兮揚說明來意,風兮揚到了裘凰房里,才驚覺大事不好,問了值守之人,得知裘凰離開,便沿路追了過來。
好在金翼盟暗衛(wèi)行事,沿路都留有自己人可識別的痕跡,風兮揚和祝余這才能在第一時間趕來。
可裘凰已落入了莫問手中。
莫問抓裘凰,其實是為了孫逢英一事,他非常后悔,沒有及時除了這個后患,如今金京城中,事情越鬧越大,他現在十分緊張,他可以死,但他不想害了惠妃和九皇子。
可這一刻,他同樣后悔,他沒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竟真能夠為了一個女子背叛他。他同樣沒想到,定王也來了,他在定王面前漏了臉,除非他能將這里的所有人殺光,否則同樣是死路一條。
他沒想到,他的這一舉動,加速了他走向滅亡的進程。
可事已如此,他只有更加狠心下來。
眼前的三個男人,無一不被這個女人迷得團團轉,認清這點后,他也沒什么好怕的。他知道風兮揚手上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故而,他只能將裘凰鉗制得死死的,絲毫不留縫隙。
裘凰很快掃了眾人一眼,眸光最終停駐在風兮揚身上。
他看起來仍然很是疲憊,一張蒼白如雪的臉上,忽然沒了色彩,黑白暗淡。
眼神里面,仍有她讀不懂的哀傷,如星星點點,撒在煙波中。她的心痛極了,她為什么要讓這一切發(fā)生,她明明,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心中不喜設防的人了。
可結果,為何還是都一樣?
莫問將泛著玉蘭花香的手覆蓋在裘凰口鼻上,幽迷的氣息充斥在她腦中,令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莫問將她扛在身上,擋住自己的命門身軀,快速逃開。風兮揚第一個反應,搶步追了出去。
他們這一路行得偏僻,沒追多久,便來到一處懸崖峭壁,上頭一架結實的繩結索道,飄飄索索、悠悠蕩蕩地橫隔在兩座高山之間,它所隔開的,是兩道刀切般的懸崖。
那繩所在莫問踏上的那一刻發(fā)出“吱歪吱歪”的聲響,風兮揚是最想追過去的人,可他卻擋在最前面,攔住眾人,不得已道:“等他們先過去?!?p> 而莫問在坎坎坷坷地到達對面之后,便將繩索一刀隔斷了。風兮揚眼見著這一切,心中說不出的痛楚,身體里的力氣似乎正如河流一般汩汩流逝。
祝余趕忙上前一步,悄悄將他搭住。
風兮揚此刻的每一次喘息,呼出的氣體似乎都是他身體里的血淚所化。
“義父,放了她,孩兒會用生命保護您?!睒氛暗?。
“義父?……孩子,你是那么輕易就背叛了我。”莫問的冷笑中帶著幾分猙獰。
“義父,孩兒不想讓你們任一一方受到傷害,義父,您累了,讓我來吧?!睒氛齽字朗亲约褐耙恢敝换钭约海抛屃x父身上的擔子太重了。
“孩子,太晚了,定王看著呢。”莫問看了眼定王。
“我也可以什么都沒看到,只要你及時收手?!倍ㄍ蹙o接著話道。
莫問癡笑了幾聲,顫幽幽道:“呵,你們這一個一個的……”這話他只說了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們這一個一個的,為了一個女子,一個失魂落魄,一個背叛至親,一個放任勁敵。他無需說出口,因為他自己就是這么一個活生生的癡情種,他沒有資格說別人,他是他們的前輩。
“我有這么一天,怪就怪我認錯了主子,定王,你一定不知道,我和你的三哥早就是一條線上的人了吧?!?p> 樂正勛心中一轉,定王卻是不以為然。
莫問繼續(xù)說道:“你要置他于死地,可你千想萬想,一定沒想到他還給你留了這么一手,是他讓恭氏來找我,劫走這個丫頭,可我沒想到我養(yǎng)了二十年的好兒子,也為了這個女人,背叛了我?!彼麉栄垡坏桑傻脴氛齽作鋈?。
沒有人接話,正是在等著他說出自己的條件。
“你要這個女人嗎?那你就在原地自殘,我就放了她。一只手,一條腿,都可以,不需要你死,只要你不能夠再威脅到桓王殿下就好。”莫問露出忠貞的詭笑。
定王周弘堯桀然一笑,嘆氣道:“你還真是桓王的忠犬……”語氣卻是輕蔑和虛浮的。
樂正勛明白義父想要做什么,可義父的這個做法并不違背樂正的本愿,樂正只想讓他關愛的人都平安順遂,雖然這個愿望本身就是矛盾的。
周弘堯漫不經心地踱步到風兮揚身后,微微動了動嘴皮子,他說:“莫問不是桓王的人,他想犧牲自己將這攤子事全數甩到桓王身上,你要有所準備?!?p> 風兮揚沒有任何表示,他只想知道莫問要如何才肯放了他妻子。
“你放了她,從此以后金翼盟唯你馬首是瞻?!憋L兮揚提起一點力氣,鄭重承諾道。
“這種虛無的承諾,對我來說毫無意義,風盟主,想救你的夫人,你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勸勸定王,而不是我?!蹦獑柲樕贤赋鲆还衫淠蛨砸?。
裘凰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她的雙眼一睜開,就看到了風兮揚在遙遙對面,眼神空洞,一張蒼白的臉透露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陰郁。
她很想靠過去,很想過去抱著他,可她仍然被莫問拽得緊緊的,就算此刻莫問松手,面對著這兩道相隔數十丈的懸崖,她也依然無處可逃。
“義父!”樂正勛對著莫問“咚”地一聲跪下,“義父,請您相信孩兒,讓孩兒來接替您吧,孩兒會孝敬您,會扛下您肩上的擔子。”樂正勛眼中蓄著淚,開始不斷地對著莫問磕頭。
“孩子,你要記住,你欠我的,這輩子,都要想辦法還?!蹦獑栆呀浿?,這一次,他暴露得太徹底,是決計不可能活著回去了,可宮里還有他掛心的那個人,沒有他在,她能過得好嗎?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牽掛,他要樂正勛,帶著這份虧欠,活下去,去代替他照顧他愛的那個人。
“義父!不要!”樂正勛失聲喊道。
莫問推著裘凰,往前行了幾步,拎著裘凰就在懸崖邊上,他仿佛已經釋然,灑脫道:“怎么樣,定王,一條胳膊,一條人命,換不換?”
裘凰臉上頓時沒了血色,身子在翻滾的山風里瑟瑟發(fā)抖,可她不敢發(fā)出一丁點聲響,也不敢看向對面的任何一個人。
她緊緊地閉著雙眼,努力回憶著母親的模樣……直到這一刻,她才發(fā)覺,母親的樣子原來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模糊的,她如何也想不起有關于母親的任何細節(jié)。
可也許很快,她就能和母親團聚,好好端詳著自己的母親。
想到這點,她心中的恐懼散了大半,心也跟著堅強起來。
定王雖然緊張,可他心里知道莫問的計謀,莫問這一次,已經徹底將他和桓王算了進去,一石二鳥,好不厲害!
他這是要桓王和定王為裘凰的命負責!
要桓王和定王徹底跟錦衣玉露和金翼盟結下梁子。
偏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定王不能向風兮揚解釋更多,否則是更加生嫌。
“揚哥,讓我試一試?!弊S嘣陲L兮揚耳畔沉聲道。
風兮揚只是搖了搖頭,從金黃色的錦囊中再次掏出重弓和一支烏龍鐵脊箭。他十分清楚現在的局勢,就算定王不明說,他也能猜到,莫問絕非他自己所說的那般簡單。
“揚哥,你要做什么?”祝余關切道。
風兮揚沒有答話,只是扯著手臂上的傷口,緩緩試拉了一下重弓,可傷痛令他有些崩潰。
“揚哥?”祝余扶著他的手臂。
“我不相信自己,我只能相信這片犀牛角,我要萬無一失,掛了犀牛角片的箭只能由我來發(fā)出?!憋L兮揚很冷靜。
莫問還在對面叫囂著,裘凰卻忽然像沒了靈魂一般無聲無息,她腕上的翡翠玉鐲子,隨著她的手腕,在山風中擺來擺去。
她在想自己的母親。
風兮揚將自己的手中的犀牛角片掛到了烏龍鐵脊箭上,在滾滾山風中,那不起眼的犀牛角片就像一個凌亂的舞者。
莫問已經抓著裘凰到了懸崖口,連他自己也都搖搖欲墜,她的眼只微微撐開一條細縫,呼嘯的山風卷了又卷,就像是鬼門關前招魂的小鬼,她想象著那個深不見底的懸崖,住著她的母親,她們就要團聚了,她沒有呼救,她大膽地望著崖底,視死如歸。
莫問的目的已然達成,“定王,你也不過如此?!蹦獑栒f完這句,毅然決然地抓著裘凰,一齊跳了下去。
風兮揚卻在此時,滿面猙獰地拉滿了重弓,烏龍鐵脊箭一瞬既出,箭離弦后,風兮揚往后退了幾步,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痛苦萬分地蜷縮著身子,緊緊咬著牙根,左手狠狠地抓在右大臂上,血慢慢地從嘴角滲出。
祝余過來緊緊抱著他,含著淚,處理風兮揚的手傷。
樂正勛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定王艱難地別過頭去,腦中浮現的是五年前御花園中的那個午后,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從那時起,他貪婪地吮吸著明媚的光,也努力讓自己變得明媚,可他們兩個,終究還是錯過,而他一直對于她,都是無能為力的,就連后悔,他都不知道該從那里開始后悔。
誰也不想看到這一幕,直到,對面?zhèn)鱽硪宦暳鑵柡图怃J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