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埋的是,父母留下的最后遺物。
夜黑風高,寒風像劊子手的鋼刀,刮著陸一鳴的皮肉和骨頭。
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四處漏風的棉襖根本就不頂用。胡子上都是冰碴子,雙手也凍的沒有知覺了。
陸一鳴抱著一個黑漆漆的壇子,朝著鎮(zhèn)子外匆匆走去。
弟弟妹妹艱難的生活狀況,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經(jīng)。
讓他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進入到陸一鳴的身份。
有些事刻不容緩。
半個小時后,陸一鳴來到了羅鎮(zhèn)東北角的榆樹林。這里是一片集體林場,曾經(jīng)有不少知青在這里工作過。
陸一鳴的父母曾也在這里待過。
為了支援生成建設(shè),榆木林場被砍伐的很厲害。伐木工人們也紛紛轉(zhuǎn)業(yè)到其他行業(yè)了。
如今,只剩下一個護林人張麻子住在這里。
對于父母的死,重生的陸一鳴腦袋里,已經(jīng)有了初步判斷。
但在進行復(fù)仇計劃之前,他有些事要確定。
在跟舒小凡吃面條的那會,他搜遍了記憶,試圖從人群的反應(yīng)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東風機械廠馬上要廠長換屆,作為父親最大的競爭對手葛耀敏,本來是最大嫌疑人。
事發(fā)當晚,他也出現(xiàn)過。
而他看到父母尸體的慘狀時,表現(xiàn)得跟其他人無異,驚恐、慌亂,甚至嘔吐了一段時間。
在這個年代沒有完美的罪犯,所以葛耀敏應(yīng)該不是兇手。
除了他之外,人群中反應(yīng)比較反常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榆樹林的護林人張麻子。
根據(jù)陸一鳴的記憶,張麻子是外地人,以前是獵戶,年紀大了,被政府安排在榆木林廠當護林人。
在父親在榆木林場上工的時候,兩人關(guān)系還不錯。
張麻子愛喝酒,父親懂得釀酒。這個年代沒有足夠的糧食釀酒,而紅薯確是不缺的。
老一代人幾乎都有把紅薯當飯吃的記憶。
陸一鳴的父親經(jīng)常偷偷用紅薯釀一些酒,跟張麻子換一些獸油,給陸一鳴兄弟三人開葷。
事發(fā)當晚,張麻子也在人群中,他表現(xiàn)地很沉默,反而成為了人群中的異類。
當父母之死被定性為被野狼咬死時,他曾經(jīng)幾次欲言又止。
但最后,還是保持了沉默。
陸一鳴斷定,他一定知道什么。
今天,他帶來了父親留下的最后一壇紅薯酒,要的就是張麻子嘴里的一句話。
穿過重重榆木林,陸一鳴找到了張麻子的小屋。
屋子里冒著火光,時不時地還傳出幾聲咳嗽。
陸一鳴愣在小屋面前,眼神有些警惕,雙腿彎曲,準備隨時跑路。
張麻子養(yǎng)過一條狗,很兇。
好一陣子過后,連一聲狗叫都沒有。
正在陸一鳴奇怪的時候,屋子里傳出張麻子沙啞的聲音。
“什么人?”
陸一鳴左右都不見那條狗跑出來,回了一聲:“張伯伯,是我。明遠家的大小子?!?p> 小屋里又傳出幾聲咳嗽。
“進來吧,門沒鎖。”
咯吱一聲,推開小屋的門,一陣微弱的暖意撲面而來。
微弱的火光將小屋照亮,墻上掛著零零碎碎各種獸皮,獸骨,還有一把槍托都快爛沒了的鳥槍。
張麻子半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破棉被,時不時地咳嗽一聲。
陸一鳴把酒壇子放在桌子上,拿過搪漆黑的瓷茶缸,咕咚倒了半杯酒。
一股濃郁的酒精味在木屋中飄蕩。
張麻子接過茶缸,咕咚就是兩口。長吐了一口氣,臉色也多了一絲紅潤。
陸一鳴把椅子拉過來,靜靜地坐著。
大半夜的過來送酒,只要不傻,應(yīng)該知道他的來意。
“再給我倒一杯?!?p> 陸一鳴給他倒了杯酒,順手又在火爐里添了一把柴。
火星四濺,竄出來的火舌照亮他的臉。蒼白的臉頰掛滿了胡茬,消瘦了不少,那雙眼睛卻異常的明亮。
張麻子眼角的余光觀察著陸一鳴。
他不常去鎮(zhèn)上,但對陸一鳴的所作所為,也有所耳聞。
但今天看來,傳聞好像不可盡信。
想起記憶中的陸明遠,那是一個溫和又優(yōu)秀的人,如果能回到該去的地方,應(yīng)該會有一番大作為。
可惜……
想到這里,張麻子臉色有些猶豫。
陸明遠已經(jīng)死了,他不希望再害了他的孩子。
但有些話,總不能帶到棺材里。
“一鳴,你的父母不是被狼咬死的?!?p> 陸一鳴撥弄著爐火,肩頭微微一震。聽張麻子又道:“如果是野狼襲擊,尸體上不會留下那么多碎肉。”
咔嚓……
燒火棍斷成了兩截。
陸一鳴眼中閃著寒光。
張麻子從脖子里拽下來一個吊墜,遞過來道:“這是一顆虎牙,我用虎油浸了很多年,隨時帶在身上,瘋狗不敢咬你。”
張麻子的話雖然沒說透,但蘊含的信息也足夠了。
“張伯伯,多謝了?!?p> 陸一鳴起身就要離開,卻被張麻子叫住。
他從抽屜里掏出來一個小布袋,扔到了陸一鳴手里。
布袋里掉出一個黃橙橙的東西,竟然是一塊純金懷表。還有一張黑白照片,上面有一個中年軍人抱著一個小女孩。
從相貌上看,應(yīng)該就是張麻子本人。小女孩不足一歲,按現(xiàn)在的年齡估算,應(yīng)該比陸一鳴現(xiàn)在的年齡大個三四歲。
“一鳴,離開這里吧。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p> “照片上的女孩是我的女兒,叫張琦瑩,祖籍漠河張家窩棚。如果有一天,你能在海岸的另一邊見到她,替我跟他說聲抱歉。”
“金表就送你了?!?p> “本來,這件事打算托付給你父親的??上А?p> 陸一鳴攥著沉甸甸的金表,深深地看了一眼張麻子。照片上,他穿的是一聲棕黃色的立領(lǐng)制式軍裝,而且軍銜不低。
他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在這里度過余生?
陸一鳴回鎮(zhèn)子的路上,腦海里回蕩著張麻子的那句話:“白天的人比夜晚的獸要可怕的多。”
離開榆樹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了。
現(xiàn)在,陸一鳴大概能猜到兇手是誰,復(fù)仇是早晚的事。
但在此之前,他還要做一件事,要去完成一個男人應(yīng)該盡到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