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山小怪從包里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鐘表,放在桌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似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時刻!
快七點半了,時間要到了!
武凡英撇了一眼,起身,來在過道上,請大家給自己騰出一個地方。
左近的人知道武凡英慷慨解他人之囊請自己吃喝,十分配合的讓出了一塊空地。
叮鈴一聲響,人們多多少少都被驚了一下。有不少人反問自己,自從習(xí)慣依賴上手機,有多久沒有聽見鬧鈴從鬧鐘上響起。
開山小怪按下鬧鐘,起身來在過道上,舒展了一下身體。
大家本以為他要表演節(jié)目,誰知他居然趴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就在圍觀者就要失望之際,有人發(fā)現(xiàn)了個中端倪。
開山小怪身形孔武有力,耐力也是驚人,保持著一個速度轉(zhuǎn)眼就做了一百來個。
“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
起初只有一個人計數(shù),接著便是三五人,到最后聲音已成鼎沸之勢“一百八十九,一百九”
史許為見槐軒凱也加入人潮,冷冷的看了一眼,心里卻在默念:“二百零三,二百零四”
一口氣做了四百多個,開山小怪的動作還不見滯澀,就在一眾人以為開山小怪是個習(xí)武之人,目光也變得有些敬畏時,他豁然起身,從口袋里拿出一條洗的發(fā)白的手絹擦手。
一個謝頂?shù)睦蠞h慈祥的笑道:“沒勁了吧小伙子?”
開山小怪搖頭,對武凡英臉不紅氣不喘道:“我要上廁所”
武凡英給開山小怪擦了擦汗,帶著他招呼眾人:“親人們,都回原位啦”
開山小怪上完廁所,接著刷牙洗臉。回到座位上看著鬧鐘上的時間來到八點整,電光火石之間就緊閉雙眼,就此入眠。
中年人道:“這位兄弟可真有時間觀念”
武凡英陪笑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中年人禮貌性的點點頭,開始翻看手機。雖然聲音很小,但武凡英還是聽見了,那是一個小孩的囈語,中年人看的如癡如醉,恨不得一頭扎進屏幕里,與孩子相聚。
武凡英問道:“兒子女兒?”
中年人把手機轉(zhuǎn)過來說:“你看呢”
武凡英端詳片刻,笑道:“我猜一下,是小棉襖嗎”
中年人點頭。
武凡英續(xù)道:“那以后就不冷了。你想她嗎?”
“想啊”
“那怎么不回去看看??!”
中年人苦笑道:“關(guān)鍵我剛出來呀!孩子我天天都想,可我總得干活吧。人們都說戀家的男人不會有什么出息,這話說的在理?!彼脑捰行┬乃?,孩子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上學(xué),到嫁人,說起來有二三十年,可在歲月面前,那也只是一轉(zhuǎn)眼。
武凡英道:“你給我留個電話,等我以后買車了聯(lián)系你”
中年人一怔,道:“找我可以,不過我剛?cè)肼?,還只是個實習(xí)期的銷售人員,沒辦法申請較大的優(yōu)惠給你”
武凡英道:“過日子嘛,能省一毛就是賺,對吧親人?”
中年人見武凡英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說了聯(lián)系方式??伤Q呼自個為親人,卻讓中年人倍感納悶,完全想不出萍水相逢的兩人親從何起。
武凡英與中年人又說了幾句,拿出手機聽著音樂進入夢鄉(xiāng)。
史許為連腿都伸不開,別說睡,就是坐著都倍感煎熬。
槐軒凱察覺到史許為坐臥不安,起身站立,好讓座位寬敞一點。
售貨員在他們這個車廂發(fā)了四車東西,有食物,飲料,小孩玩具,土特產(chǎn),充電寶,還有連鋼絲刷都弄不爛的襪子。
第四車時,售貨員把卡還給了槐軒凱,并給了他一張消費清單。
槐軒凱把卡放好,清單隨意的塞進包里。這點小錢,想來武凡英也不會查問明細。
夜里一點,喧囂的車廂已經(jīng)稍顯安靜,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列車到站,中年人見武凡英沒有醒來,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史許為,拜托他轉(zhuǎn)告武凡英。
史許為應(yīng)了下來,繼續(xù)觀察著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生百態(tài)。
開山小怪自從入睡,便沒睜開過眼,身體也坐的筆直,神態(tài)安詳?shù)姆氯衾仙攵?,天師神游?p> 此站是尚門站,尚門是扶艱省的省會,經(jīng)濟發(fā)達,環(huán)境優(yōu)美,海灘更是天下聞名。
在尚門下車的乘客不少,但上來的更多。
中年人的位置上來了一個相貌平平的開朗小伙,屁股還沒落座,便熱情的跟史許為打招呼:“千里有緣來相逢,我叫吳影宗,幸會幸會”
說完,吳影宗伸出了手,見史許為無動于衷,吳影宗抓起他的手,緊緊握?。骸皠e那么拘束嘛,我很好相處的。老板,你做什么生意的”
史許為沒有接觸過一見如故的自來熟,但舉手不打笑臉人,微一沉吟看著趴在桌子上酣睡的武凡英答道:“我是跟他打工的”
吳影宗一愣,也沒多想,等了片刻,見史許為不懂禮尚往來的反問,只得自己接著自作多情道:“我是搞藝術(shù)的,編導(dǎo)”
這句話成功吸引了史許為的注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的代表作是什么?”
代表作的意義是指那些膾炙人口,廣為流傳的作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說出自己的代表作。
因為有的人經(jīng)典的作品會有很多,他會糾結(jié)于選擇哪個,也有的人作品很多,但都上不了臺面,他不好意思說。
史許為認定吳影宗屬于后者,感到冒昧的同時接著問道:“有那些作品方不方便說?”
吳影宗咳嗽一聲,略顯尷尬道:“暫時還沒有作品,不過你可以欣賞一下我創(chuàng)作的劇本”
按照吳影宗的說法,任何空談都能夠被合理化,史許為隱隱覺得自己被他耍了,當(dāng)下佯裝入睡,不再搭理他。
吳影宗絲毫沒有察覺出史許為的神情變化,連聲呼喚著他,要他欣賞自己的劇本。
史許為無計可施道:“你找我老板,他喜歡影視圈,還舍得花錢”說完,即刻閉上眼睛??删o接著又被拍醒,他帶著怒意就要發(fā)作,只聽吳影宗笑嘻嘻的道:“謝謝啊”
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天色總算微明。
還要再過四個小時,才會結(jié)束這段對史許為來說度日如年的旅程。
武凡英三點的時候就已經(jīng)醒來,出去活動了一趟,洗了洗臉,抽了根煙。輕輕打開開山小怪的挎包,拿出一個巨大的水杯,為他打了一杯開水后,開始認真思考接下來怎么花錢。
在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要把錢花完,對他來說并不難,可要花的舒坦,花的不讓人討厭才是關(guān)鍵,要不然,義哥肯定會不喜歡。
槐軒凱自從昨晚離開后,到現(xiàn)在一直沒過來。
史許為的身邊只是一個座位,可后半夜硬是擠了兩個人,史許為看他們一把年紀,龍鐘老態(tài)的也沒有多說什么。睜著眼,看著時間,他此刻對度日如年有了深刻體驗。
列車越接近終點站,空間越是寬敞,石家塘站一過,看著大片大片的空座,史許為心里滿是喜悅。
他終于可以平躺了,可以活動了,更重要的是不用上個廁所都要說幾十句借過。對于史許為來說,不管借什么,那都是很難為情的。
武凡英看著一臉快慰的史許為道:“幸福么?”
史許為點了點頭,很鄭重,很真誠。
以他的實力,在這個世界上他想要的都有了。得不到的以后也不會得到,他太久沒有過驚喜了,這么名副其實的滿足,久違了。
僅僅一張硬座,卻讓他悟出了一些寶貴的心得,原來一個人不想麻木不仁的活著,那么就要見所未見,做所未做。
想不到武凡英居然給自己上了一課,如果他是有意而為,那將證明虎父無犬子的言論。如果他是無心,那又當(dāng)別論。
百尺竿頭,若要更進一步,難如登天,如同佛家的頓悟,非外力能左右且可遇而不可求。
在史許為心緒如潮時,一張模糊的照片映入眼簾。
照片上是一個臉頰消瘦,皮膚黝黑,半頭白發(fā)的農(nóng)婦。
她穿著一件藍色的褂子,興許是第一次照相,眼神有些拘謹,擠出的一抹微笑也不自然。一臉的曬斑,說明了當(dāng)時還不流行美顏。
史許為不解其意,自從見到了武凡英,他的智商就開始慢慢歸零。
“不惜一切代價,找個跟她差不多一模一樣的人,越快越好?!?p> 武凡英的聲音有些沉重,但史許為聽出了那不是命令,倒像是懇請。
六點鐘,開山小怪正點醒來,先是捧著巨大的茶杯一口氣喝了半杯水,洗漱以后,回到座位,從包里拿出一張紙。
那張紙上應(yīng)該是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內(nèi)容,平整的纏滿了透明膠布,以防止破裂損壞。
當(dāng)開山小怪捧著開始朗讀,大家才知道,原來上面是一首詩,一首人人耳熟能詳?shù)脑姟?p> “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上過學(xué)的人應(yīng)該都不會忘記,即便平日不曾想起。
沒上過學(xué)的讀個三五遍也應(yīng)該可以流利背誦。
就這么一首二十個字,不拗口,不復(fù)雜的詩,開山小怪朗讀了快一個小時。他讀的認認真真,中氣十足。
吳影宗被開山小怪的專注模樣吸引,能把小事做好才能成大事。
他倒是很欣賞開山小怪這一絲不茍的特質(zhì),可他就是搞不懂,跟一首鋤禾較勁有啥子用?
不是所有掃地的都能掃成掃地僧。
槐軒凱提了幾份早餐歸來,躲躲閃閃的不與史許為朝面。
史許為質(zhì)問道:“臥鋪睡著舒服嗎?”
槐軒凱聽聲音察覺出老板沒有生氣,打了個哈哈,把早餐在桌上擺開。
吳影宗見早餐也有自己的份,且買的確實是多,也就坦然接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飯后,武凡英去抽煙,吳影宗拿著自己的劇本,整理了一下儀容跟了過去:“老板,聽說你也喜歡影視圈。這是我寫的劇本,你看看,要是覺得喜歡,你可以投點錢,在里面能做主演,包括導(dǎo)演?!?p> 武凡英看他說話著急忙慌沒有底線的模樣,就知道他是一個除了夢想啥也沒有的人。
為了顧全吳影宗的顏面,武凡英接過劇本,全當(dāng)是打發(fā)時間。
他逐字逐句看的很仔細,吳影宗看在眼里,心里竊喜一陣一陣,他總算遇見了被內(nèi)容吸引的識貨之人。
武凡英看了十分鐘,把劇本甩給吳影宗:“我看了半天,想起了一首古詩”
吳影宗謙虛道:“我現(xiàn)在還比不了古人,得再精進精進?!彼詾槲浞灿⒁f的是那種“落筆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之類的詩句,誰想他卻說了一句“相逢何必曾相識?!蹦鞘鞘裁匆馑??
武凡英嘲弄道:“你是得了帕金森嗎,把字寫的我一個都不認識你是怎么做到的?”
吳影宗不以為意道:“我是藝術(shù)家,不是書法家,術(shù)業(yè)有專攻嘛。你這樣,我來給你說一遍也是一樣的?!?p> 武凡英道:“g,u,n”
“哥優(yōu)恩?”吳影宗重復(fù)了一遍,說實話他頂討厭那些動不動就說些不明覺厲莫名其妙詞語的人,普通話都不說了,真當(dāng)你不是普通人???但是他有個好習(xí)慣,就是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什么意思?”
武凡英被他氣笑:“滾”
吳影宗有些憋屈,不懂就要問,又不丟人,他也提高了嗓門:“就是滾,我也得跟你講一下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