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奇有幾分詫異:“地府受幽王沖擊?是什么時候的事?”
許叔靜低聲道:“約三年前,地府被太歲幽王冥府撞擊過一次,彼時正好剛剛是這一任泰山府君任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兩位十殿閻羅遭到重創(chuàng)。道長不是外人,但此事還請不要外傳?!?p> 這段話信息量極大,吳奇在腦中反復(fù)梳理,結(jié)合自己所知的神祇相關(guān),慢慢消化著。
仙道與神道是兩個體系。
儒釋道三教中,儒道偏向于傳統(tǒng)仙道,佛教則兼修神道與仙道。
仙為萬千生靈夢寐以求的最終極形態(tài),仙人生生不息,只修今生,不管來世。因此修仙一途大多孑然獨行,只渡有緣人,凡事以性命為本,以生為貴。
神為生靈死后神魂不散的另一種形式,神祇承載世間規(guī)則,為規(guī)則所化之靈。神道講前世來世,談解脫神通,因其職責(zé)所在,神祇下有神兵神將,具有布道性質(zhì)。
佛門靈山、泰山冥府,都為典型神道。
吳奇對神道了解較少,觀內(nèi)藏書也談及不多,當(dāng)即請教:“貧道聽聞,神祇分正神、偏神,以正為首,倒是不知道神樞是何物?”
許叔靜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給吳道長講課的機會可不多。
他稍微整理思緒:“通常而言,神道某一道神位證身為正神,正神為正,偏神為副。只是實際情況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論?!?p> “以泰山冥府為例,正神為泰山府君,偏神是十殿閻羅,不過泰山府君本身也為十殿閻羅之一的泰山王,一任五百年,下一任又有不同。這就是冥府的獨特性?!?p> “再譬如說佛門靈山,佛陀自然是正神,眾菩薩為偏神。但靈山因歷經(jīng)諸劫,佛陀實則不止一位,據(jù)說過去未來共有一千尊佛成。多佛共存,猶如多位正神在列?!?p> “不過上述兩大神道,在神道中都是最為古老而赫赫有名之列,絕大多數(shù)神道僅一名正神?!?p> 許叔靜端起桌上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神樞,則是神祇所屬神道的洞天,也是其神位證身所在……簡單來講,神樞在,神位存,神樞毀,神位滅?!?p> “不過婆娑世界里,還從未有神樞覆滅先例,毀去神樞并無任何助益。哪怕被毀,經(jīng)年累月后,該神道神樞又會在另一片洞天里復(fù)蘇?!?p> “然而幽鬼入侵,卻對神祇有著致命威脅。”
許叔靜聲音嚴(yán)肅起來:“因大幽乃至幽王的冥府,是能滲入神樞的。不少神祇為避幽,就不再接受外界禱祀,封閉神樞,與婆娑世界隔離?!?p> “若是被幽徹底掌控神樞,就能驅(qū)逐原本正神,接管神樞的幽,也就變成了極其麻煩的‘幽神’。”
吳奇立即想到:“也就是說,一旦成了幽神,它也就相當(dāng)于不死不滅?那該如何對付?”
“要談幽神,就得先說禱祀?!?p> 許叔靜侃侃而談:“禱祀是以祭物禱求鬼神之法,古時鬼神不分,后來拆分為鬼道與神道,神道日益興盛,鬼道日漸凋敝……”
吳奇趁機問:“鬼道即是鬼修么?”
“非也,鬼修修的是神道和仙道。”
“神有神樞,鬼有鬼庭,神樞彼此獨立,鬼庭卻是殊途同歸,唯有以鬼入道,才得見鬼庭。一說鬼庭就在泰山冥府之下,但尚無法證實?!?p> 稍微偏題提了一嘴,許叔靜又轉(zhuǎn)回正題。
“禱祀之法,就是廟宇觀閣里常見的,以線香、蠟燭、酒、紙錢紙幡、肉、米等祭祀,誠信禱告?!?p> “禱祀心誠則靈,都會被神祇們所知,祂們也會回應(yīng)一部分愿望,這也是慣例。”
“只是補天失敗,導(dǎo)致幽鬼侵入,神祇們更是首當(dāng)其沖。祂們對幽王和大幽的吸引力,比其他生靈大多了。”
許叔靜苦笑一聲:“若是被占了神樞,幽神誕生,就能根據(jù)禱祀掌控萬千祭祀者?!?p> “但正神在神樞內(nèi)斗法極強,要為幽神,必是幽王。”
他回憶道:“春秋時有一尊神祇名為五郎神,本是財神之一,廟多在南方一帶。后五郎神漸漸變成一尊專誘引婦女之神怪,需獻祭婦女給予其神交淫樂,祂甚至化為男子,到處迷惑禍亂良家妻女?!?p> “古仙偓佺出山將其斬殺,百姓才得知其神樞被通神幽王所侵,已是幽神……”
“不過道長也無須擔(dān)心,那時與幽鬼斗法經(jīng)歷較少,不論仙神妖鬼,都容易著了道。這么多年,大家也都總結(jié)出許多手段?!?p> 許叔靜笑道:“再有幽王入侵,若是神樞正神解決不了,就會求助于三教與大唐。”
“三教大修士無法處理,我大唐大儒會攜笏板或帝王虎符,以浩然之氣調(diào)動一國之運,比擬圣人親臨,直接鎮(zhèn)壓幽王。”
吳奇暗忖,不愧是婆娑世界真正的大哥。
強如三教五道七寺都要被敕封,聽朝廷宣調(diào)。
為什么?
因為大唐王朝鎮(zhèn)得住。
已知勢力中,大唐朝廷是唯一一個可以直接派出真仙級戰(zhàn)力的,有舉國國運加持的大儒可以說所向披靡。
“還有一事,差點忘了?!?p> 許叔靜突然笑道:“禮陶鎮(zhèn)里正送來了萬民信,數(shù)百鎮(zhèn)民感激道長除妖。信已送到監(jiān)幽衛(wèi),司都尉朱大人很高興,這可是最近為數(shù)不多的好消息。表彰狀已貼在蜀縣城內(nèi)幾處,今日來正是通知此事?!?p> “有道長在,實乃成都府百姓之福?!?p> 吳奇一聽,就知道這事不是里正彭山南的風(fēng)格。哪怕被食尸鬼襲擊,老里正還是有點抹不開面,做不出這么迎合的事。
程捕頭當(dāng)時拉了老里正一陣嘀咕,想來是給他出了這么一策。
吳奇也投桃報李:“許大人,禮陶鎮(zhèn)與齊鎮(zhèn)之行,貧道見那龍游縣捕頭程三元頗知進退,頭腦靈活。若許大人手里缺人,不妨考慮一下?!?p> “程三元么?記下了?!?p> 許叔靜起身:“許某還得去面見長官,先告辭?!?p> 他說走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吳奇啞然。
本想再問問神道的事。
畢竟目前看來,無常圖與神樞極其接近,同樣一方洞天,只是“神兵神將”變成了天君與道兵。
既然許叔靜已走,吳奇也起身。
“道爺要去哪?”九千王從床下鉆出來:“不如帶上小妖?”
“你在此地不要動,我出去一趟……有道陪你,浮云觀里很安全。”
九千王沒轍,只能再度縮回床下。
吳奇一路趕赴東廟。
廟宇依舊冷冷清清,連番下雨,讓外面雜草更加茂密。
吳奇坐在蒲團上,喚出了竹妖小張。
自小張進入無常圖,他就一直悶頭干活,不怎么說話,與張瘸老一個樣。你不問,他也不會主動上來表現(xiàn)。
“最近你一直看管神像香火,辛苦你了?!?p> “不辛苦,大哥才是辛苦?!?p> 小張道:“小張修為低微,現(xiàn)今只是累贅,待提升修為,才有資格幫尊者外出做事。”
吳奇笑了一聲。這實誠孩子,有時挺討人喜歡。
“尊者,小張有一事?!?p> “說?!?p> 小張一板一眼道:“尊者有時沒來收取香火修為,每兩日交替時,神像上的香火修為就直接鉆入我身?!?p> 吳奇眼睛一亮,還有這好事。
竹妖少年低頭:“此前我還以為是錯覺,最近突然漲了些修為,才發(fā)現(xiàn)并非假想。小張偷吃香火,請尊者責(zé)罰?!?p> 吳奇微微一笑:“責(zé)罰什么?這本就是給你的?!?p> “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偏偏讓你駐守神像。因你修行低微,一切以提升修為為主?!?p> “原來是這樣。”小張恍然:“小張愚笨,現(xiàn)在才懂?!?p> 吳奇笑而不語,裝作一切都在掌握中。
不錯,不錯。
無常圖里的道兵都在各司其職,各有建樹。
重陽已能獨立完成一些復(fù)雜安排,并且在帶小弟黃四郎熟悉日常流程。
小張兢兢業(yè)業(yè)守住神像,修為積少成多,也讓吳奇沒有后顧之憂。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此時,他就想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人。
被從無常圖中喚出時,李宓手拿紙鷂,好奇地左右張望:“這是城外的那座廟……”
吳奇面無表情:“說說看,你會什么?”
“我么?”
李宓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除了放紙鷂,我好像什么也不會……不對,有的,我會畫妝,我畫妝還不錯的!”
吳奇頭開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