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臉上都不怎么信,夜叉急了:“真的,道爺,道爺,請相信小妖。小妖在平羌縣和妖鬼修士打過交道,知道但凡有甜頭的事都得小心,所以留了個心眼?!?p> “那鴉鬼找我許諾給黃牛,小妖就說帶兄弟去拿。一來是想看看虛實,二來是免得被它牽了鼻子走?!?p> “它約我在益州武陽縣碰頭,到那之后,小妖故意抬價。鴉鬼原本只肯給一頭牛,事成后再給五頭,我獅子大開口,要兩頭牛定金,事成要給十頭。沒想它就答應(yīng)了。”
“那時,小妖就感覺不對勁?!?p> 夜叉用爪子撓了撓胳膊:“這么闊綽,犯得著找我這種小妖么?多半是要賣命的事兒,找咱們當(dāng)炮灰呢?!?p> 陳皋拂袖贊道:“難得你看得清楚。”
“謝道爺贊賞,小妖只是有山里的一點保命經(jīng)驗?!?p> 夜叉得夸,自如許多:“話雖如此,但咱在別人地頭,不得不低頭,當(dāng)時若是不答應(yīng),怕是得被當(dāng)場滅口。所以我就答應(yīng)下來,不是假答應(yīng),還得真去做,免得惹得它惱羞成怒。”
“不過,怎么做,做什么,它也沒法管得住。所以小妖就帶了兄弟們,在這附近晃悠,隔幾天找一家討肉。鎮(zhèn)子上每家都給肉,這樣也好做做樣子,也相安無事,直到到了齊家兄弟這……”
吳奇看了一眼旁邊,食尸鬼頭領(lǐng)默不作聲。
同妖不同命,不是偶然。
大局觀與思路上,食尸鬼是差了夜叉不止一籌。
“道爺,小妖去拿定金的兩頭牛時發(fā)現(xiàn),兩頭都人養(yǎng)的牛,不是野牛。”
夜叉舔了舔露出的犬牙:“等鴉鬼徹底不見后,小妖就解開牛鼻環(huán)上的繩子,給它們喂了草料。家養(yǎng)牛吃飽后,就會沿原路返回休息地?!?p> “小妖跟著那兩頭牛一路走,走入山地,它們在一片山麓邊停下,就再也不往前走了。有不少牛糞的地方,就是它們之前待的地方?!?p> “那里有一片陰森古怪的樹林。”
說到這里,夜叉仿佛回憶起什么,聲音都緊張不少。
“林子里到處都是死鳥,小妖走進去就覺得瘆得慌,很快就出來了。那地方和鴉鬼一樣,有一種死氣,鴉鬼哪怕不在里頭,也必定是藏了什么東西在那?!?p> 吳奇思索片刻。
他看向陳皋:“勞煩師兄,和兩位差爺去一趟嘉州龍游縣,將食尸鬼交給嘉州監(jiān)幽衛(wèi)?!?p> “師弟放心,一定帶到。”陳皋點頭應(yīng)下。
吳奇倒也不怕食尸鬼作亂。它們并未殺人,吞奪尸體固然要受懲,但若是肇禍逃逸,那就極其嚴(yán)重,很可能遭到監(jiān)幽衛(wèi)直接格殺。
食尸鬼腦子雖然不太靈,卻也知道這等基本利害。
吳奇又道:“還未問程捕頭高姓大名?!?p> “賤名三元,元亨利通的元?!?p> 吳奇默默記住,程三元。
“鴉鬼事關(guān)重大,貧道先走一步,告辭?!?p> 夜叉也對眾夜叉兄弟說:“兄弟們,還請在老地方等我?guī)滋?,我跟道爺去一趟?!?p> ……
吳奇貼了甲馬符,腳下生風(fēng)。夜叉在后頭狂奔,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道爺,道爺,御劍可好……小妖,小妖跑不動了……”
吳奇臉色冷然:“讓你跑,你就跑?!?p> 夜叉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趕緊點頭:“是,道爺,道爺懲戒小妖,小妖曉得了?!?p> 吳奇心里不爽。
你以為我不想御劍飛行么?能飛我早就飛了。
現(xiàn)在是法寶飛劍有了,距結(jié)丹還差得遠(yuǎn)。
吳奇腳下不停,嘴上問道:“你的皮被齊越燒了,會影響修為么?”
此前他并未與夜叉打過交道,也不曾在相關(guān)書籍里看到這種問題,掉皮夜叉倒是一個知識盲區(qū)。
“不影響。”
夜叉解釋說:“道爺,那層皮是為氣勢,披在身上的。不過卻是極上等的黃獐子皮,裁剪得體,威武非常,小妖非常喜歡,因此一直想要索回?!?p> 原來不是皮膚,而是皮衣。
吳奇轉(zhuǎn)念一想。
也是,對毆哪能打得對方皮都掉下來的?若真是如此,掉皮者怕也離死不遠(yuǎn)了。
“那是上好的黃獐子皮,很難得,小妖抓了五十多只兔子,才好不容易從一個獵戶手里換的……”
夜叉還在碎碎念,對獐皮念念不忘。
嘉州齊鎮(zhèn)距益州武陽縣足有一百八十里,哪怕有甲馬符加持,吳奇也趕了兩個時辰的路。
抵達時夜叉已經(jīng)癱軟在地,累得渾身發(fā)抖,只剩吸氣呼氣的勁兒。
等它休息調(diào)整了一下,吳奇才再次讓它帶路。
夜叉也不敢廢話和埋怨,提了燈籠,老老實實沿山地小徑一路往前。
山麓間涼風(fēng)縷縷,沿途泉水露頭,溪流匯集。很快,吳奇與夜叉就不得不在溪水間的大石上徒步前行。
摸黑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夜叉站定,指向?qū)γ鏄淞郑骸暗罓敚驮谀??!?p> 重陽飛了過去,身上紅光大盛,照出前方輪廓。
那是一片平平無奇的林子,主要是柏樹與馬尾松,樹林茂密而高聳,如一片落地密云。
吳奇口里含了茶葉,一手持含象鏡,一手摁在腰間雙劍上:“入林?!?p> 夜叉硬起頭皮,提了燈籠在前面帶路。
一踏入這片樹林,吳奇就發(fā)現(xiàn)四下聲音消失了。
沒有蟲鳴,沒有蛙叫,也無鳥聲。
樹林里萬籟俱寂,只有自己和夜叉腳踩腐敗枯葉帶來的細(xì)碎聲響。
空氣中有一股肉類腐爛的氣味,沉沉郁郁,熏得人頭暈?zāi)X脹。
夜叉有點吃不?。骸暗罓?,小妖覺得不妙……”
吳奇不理,他抬起頭,重陽飄蕩在四周,映照出四下場景。
樹上停了很多鳥,這些鳥有大有小,光是吳奇認(rèn)識的就有麻雀、杜鵑、白頭翁、蠟嘴雀、黑尾燕。
它們站在一根根樹枝上,都一動不動,仿佛在休憩。
重陽進一步湊近,紅光下,顯出鳥兒們呆滯又凝固的軀體。
這些鳥身體都是殘缺的,有的少了半片翅膀,有的缺了腦袋,有的嘴喙不見,有的胸口被撕開,露出里頭通紅臟器……
它們蠟塑般凝在枝頭,小眼睛卻整齊地看向地下的吳奇。
不知何時,四周林木變得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
地上突然跑過兩道人影,人影一前一后,仿佛在追逐,又像是在廝殺,轉(zhuǎn)瞬即逝,消失在黑暗邊際。
吳奇放下背箱,含象鏡固定箱頂凹槽,拔出景震法劍。
頭頂掠過一只形態(tài)古怪的大鳥。
吳奇法劍一擲。
那大鳥中劍,滾落在地。
吳奇舉燈一看。身中法劍的哪是什么鳥兒,而是一個僅剩上半截身體的赤裸男子。男子雙手張開,呈揮翅狀,臉上帶著詭異笑容。
倏然,空中響起各種撲扇翅膀聲。
吳奇抬頭,只見半空中飛出一只只人假扮的半身鳥,它們滑翔飛舞,在地上投出一道道怪譎鳥影。
地上人影再現(xiàn),他們不斷移動奔跑,只是這次不再互相追逐,而是圍繞在吳奇和夜叉四周。
夜叉驚懼交加,哀聲道:“道爺,道爺,這地兒也太邪門了,先出去吧!”
吳奇拔出腰間雙劍,嘴角帶著淡淡笑容。
看來是來對了地方。
難怪有似曾相識的味道。
這里是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