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水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接近傍晚,遠(yuǎn)處山頭處有一片晚霞,紅通通的格外耀眼,他忍不住在路邊駐足多看了兩眼。
“明天又是一個艷陽天?!崩罱鹚睦锬畹?,因為奶奶曾跟他講過“晚霞行千里,朝霞不出門”,可就算明天的天氣再晴朗,也沒辦法把他心里那份陰霾馬上掃去。
家里的大門只是搭著鎖,但沒有鎖上,院子里也靜悄悄的。李金水知道母親一定沒有走遠(yuǎn),便取下鎖先進了院子。
那條老黃狗聽到有人,忍不住吼吼了兩聲,當(dāng)它看到李金水時又立刻搖著尾巴哼唧了起來。
這條狗還是他高中時從同學(xué)家抱回來的,當(dāng)時母親第一個反對養(yǎng),說它臟還得喂,嫌麻煩,不想管,可李金水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喂好,不用她操心,結(jié)果他上完高中讀大學(xué),自己也就偶爾假期回來喂喂,剩下的大部分時間,照顧這條狗的事情全交給了母親。
一開始,母親的確討厭它,也只是倒點剩飯剩菜給它吃,可慢慢地李金水和他妹妹都離開了家,父親又經(jīng)常出去跑活兒掙錢,家里就剩下了母親和這條土狗,漸漸地,母親不僅不討厭它,還越來越離不開它了,她開始經(jīng)常給它單獨做飯,甚至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她還會給它煮幾個雞蛋吃。
這條曾經(jīng)被李金水抱回家的土狗,后來成了母親一個人在家時的陪伴。拎著行李站在院中,看著眼前的老黃狗殷勤地吐著舌頭,李金水心中不禁透出一點酸澀,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幾年自己可能陪著母親的時間還不如這條狗長。
從上高中以來,他除了節(jié)假日能回家,剩下的時間都待在校園,大學(xué)畢業(yè)后更是很少著家,一年回家的次數(shù)都開始變得屈指可數(shù),要不是在天津創(chuàng)業(yè)失敗,他也難得回到家里,可就算回到了家里,自己跑到了縣城,終究待在她身邊的日子是越是越少了。
“金水?你怎么回來了?”正當(dāng)他看著那條狗沉思的時候,母親王秋香拎著一個菜籃子出門進來,看到李金水后她一臉欣喜地道:“怎么也不打個電話,每回都這么突然。”
李金水轉(zhuǎn)身淡淡笑了一下,沒有吱聲。
母親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行李箱和肩上的背包,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固了,她面露擔(dān)憂地輕聲問道:“怎么把東西都拿回來了?”
李金水輕輕嘆口氣,強挺著微笑道:“說來話長,先把東西拿進去吧?!?p> 母親知道一定是發(fā)了什么,所以也沒有再多問,急忙放下籃子,幫他拎起了行李箱,這時李金水才發(fā)現(xiàn)籃子放著兩個角瓜。
“啊,我不你爸在后面菜地種了一洼角瓜,四月底就開始出果了,我剛?cè)タ戳丝矗媒Y(jié)了兩個大點的,我就說摘回來晚上給你爸炒個下飯的菜呢,沒曾想你也回來了,估計兩瓜不夠?!?p> “我不餓,你給他做就行?!崩罱鹚f完接過母親手里的行李箱,拎著便進了房間,他將箱子塞到床下,把背包放到了床上,剛坐下,母親便輕輕推開了房門,她小心翼翼地道:“天暗了,把燈開開吧?!闭f著,她便伸手打開了墻上的開關(guān)。
李金水知道母親想干嘛,他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她,在大巴車上他便想好了要跟母親實話實說的,于是他往旁邊靠了靠,給母親讓出一塊兒地方來。
母親見李金水沒有抗拒,便徑直過坐了下來,側(cè)過身滿眼擔(dān)憂地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想問卻又沒問出口來。
“媽?!?p> “金水?!?p> 兩人幾乎是同時叫出口的,最后,還是母親先開口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把東西都拿回來了?書店開得不順利嗎?”
李金水沒有回答,而是看著母親那越見蒼桑的臉龐眼圈漸漸紅起來,眼前這位無時無刻不關(guān)心著自己的女人,可能也是世上唯一一個真正能隨時隨地為自己著想的人了,他真的不忍傷害她,可他在遇到痛苦和萬難的時候也只想抱著她。
“到底發(fā)生啥事了,你跟媽說說,別憋在肚里不知聲?!蹦赣H有點擔(dān)心地捏了捏李金水那不太寬大的肩頭。
本來李金水是不打算在母親面前流露出什么脆弱的一面的,可人就是這樣,一旦尋求到了那個真正的避風(fēng)港,內(nèi)心的心防便會全部卸下,而那一刻也便自己最最脆弱的時候,稍稍一觸動,便會發(fā)泄出來。
見李金水不說話,母親又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嘴里輕聲道:“丑包,你到底咋了,不要嚇?gòu)?,有啥話你就跟媽講,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都能挺過去的。”
聽到母親喊自己的小名,李金水終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像小時候受人欺服后的樣子,抱住母親大聲地哭了起來。
母親一下手足無措了,看著李金水的樣子,她也只好跟著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拍打著他的后背,輕聲安慰著。
李金水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停下來,反正最后母子倆一塊兒哭,都哭得差不多了才止住眼淚。母親起身拿了點衛(wèi)生紙過來,她幫李金水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自己也擦了兩把,兩人才漸漸緩了過來。
“現(xiàn)在好點了嗎?”母親關(guān)切地問道。
李金水點點頭。
“那現(xiàn)在能告訴媽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母親溫柔地握住李金水的手,她想把那股溫暖的力量傳遞給他。
看著母親誠摯而擔(dān)心的眼神,李金水稍緩了一下便口將自己最近這些日的處境一五一十地跟母親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母親也是跟著他的情緒時而難過,時而落淚,時而又擔(dān)驚受怕。
把所有事都講完后,李金水反而如釋重負(fù)一般,整個人都覺得輕松了不少,他長長嘆口氣,舒緩地靠了后去。
母親王秋香看一眼疲憊的兒子,嘆息一聲說:“那孩子真可憐,年紀(jì)輕輕就這樣走了,多可惜啊,他媽心里該有多難過?!彼f完看向靠后去的李金水,“你也別怨她,如果換作是我,可能我也會這么做,人啊,內(nèi)心都是自私的,尤其在感情上,何況還是那種血膿于水的母子情啊?!?p> “我沒怨她,一點都沒有。只是書店就這樣關(guān)了,我心里不甘?!?p> “唉,我知道。我知道你心氣高,一直想自己干一番事業(yè),可金水,自己拼太苦了,找個工作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不好嗎?”
“媽,我不想認(rèn)輸?!?p> “媽知道,可金水,我們得面對現(xiàn)實?!蹦赣H有點猶豫地問道:“那你舅的錢......”終究這句話她沒有完全問出口。
“還剩下一萬六千多,本來我可以分兩萬多,可我想到小胖兒母親一個人要面對以后的所有事情,所以我就把那三萬給了小胖兒母親,我留了一萬多?!?p> 母親王秋香點點頭說:“你做得對,那孩子也算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她說完沉思了一下道:“你舅那邊不行我去跟他講一下吧,先把拿回來的這些錢還給他,剩下的我和你爸想想辦法,盡快還給他,他現(xiàn)在離婚了,一個人也不容易,何況還有倆孩子呢?!?p> “暫且還不回去了。”
“還不回去了?”母親有點疑惑和驚慌地問道。
李金水怕母親著急,便急忙坐起來握住她的手道:“媽,你就別操心了,我之所以跟你講這么多,只是想發(fā)泄一下最近壓抑太久的情緒,這些事情你就交給我自己辦吧,我肯定能掙到錢,也一定能還上我舅那些錢,你就放心吧。”
“媽不是不放心,媽只是擔(dān)心,何況現(xiàn)在又賠了這些錢,你一時半會兒去哪湊那么多錢?媽怕你再走錯路了,這么下去......”
“媽,錢我借給大毛了,他現(xiàn)在在縣城開奶茶店,手頭缺錢,我就把錢先借給他用了?!?p> “借給大毛了?”王秋香不解地道:“你這孩子,自己的錢都是借別人的,你還往外借,也不知道咋想的?!?p> “反正我現(xiàn)在也用不上這些錢,還我舅又不夠,索性不如幫朋友一把,以后幸許他也能幫得上我?!?p> “理是這么個理,可咱自己都火燒眉毛地急了,還打腫臉充胖子就太好了?!?p> “媽,你不是說要相信我,支持我嗎,怎么剛哭完一會兒您就完全兩個風(fēng)格了?”李金水沒好氣地往下坐坐。
王秋香見兒子生氣了,便輕輕拍了李金水一下道:“真是兒大不由娘,說你兩句就生氣還,我不也是擔(dān)心你嗎?何況你這饑荒越來越大,我能不擔(dān)心嗎?前面賠得還沒還清,后面就又欠出這么多來,隔你爸知道了還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來?!?p> “打住,這件事情你可答應(yīng)我不跟我爸講的?!崩罱鹚泵φJ(rèn)真地看著母親說道。
“我不說,我不說,可是金水,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啊,何況你這突然回家,你爸他心里能不生疑嗎?”母親嘆口氣道:“你們父子倆,沒一個省心的主,誰的主意都挺大,就把我一個人夾中間受罪?!?p>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崩罱鹚€想說什么,院子外響起了三碼子的聲音,他知道父親回來了。
母親聽到這個聲音也急忙站起來向窗戶外望了望,焦急地道:“壞了,我還沒做飯呢?!?p> “沒做就沒做,他還能打你不成?”李金水不服氣地道。
母親白了李金水一眼,匆匆起身準(zhǔn)備出去,離開前李金水又一把拉住她再三強調(diào)這事不能跟父親講,只到母親無奈點頭答應(yīng),李金水才算放手讓母親離開,而此時,那討厭的三碼子的柴油機的“咚咚”聲也離院子里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