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哥！”聽到這咋咋乎乎的聲音，李金水就知道是自己的大姑進場了，這嗓門方圓八百里都能聽得清。
父親李中華應聲從屋里撩門簾出來，站在月臺上埋怨道：“干啥？跟叫魂似的?！?p> “金水不上學了？”大姑李華玉頭發(fā)蓬松著扎了個大馬尾，眼角上還帶著沒擦干凈的眼屎，一瞅就是剛起床沒多大會兒。
“胡咧咧啥？”父親白了大姑一眼扭頭就往屋里走，邊走邊說：“你咋不去村里拿大喇叭喊?。俊?p> 李金水的心瞬間咯噔了一下，大姑李華玉可是村里有名的李大嘴，只要她知道的事兒，基本保不過三天，保證讓你的事跡傳遍村里的每一個角角落落，甚至連村里的狗都能知道。
母親王月仙急忙進了李金水的房間，看他低頭縮在床上不吱聲，便走過去安慰道：“你先別出去，我跟她說去，你大姑這瞎嚷嚷什么呢？真是好事她不來，一有啥壞事哪都少不了她！”
不等李金水阻攔，母親王月仙便跨出隔間向主屋走去，李金水望著門無奈地嘆口氣，只能靜觀接下來的大戲。
“我咋瞎嚷嚷了，他表妹都跟我說了。”大姑李華玉往沙發(fā)一坐，屁股占了半個，她捋一下額前那碎頭發(fā)十分關(guān)切地道：“金水咋回事？好好的退什么學？這生意都那么好做呢？干啥也沒有上學有出息，將來進事業(yè)單位弄個鐵飯碗不比啥強？”
父親點了支煙一口接一口地抽著，還沒開口，母親王月仙站到了大姑面前，她一邊拎起煤爐上的水壺搗騰里面的煤球，一邊不樂意地瞅著沙發(fā)上的李華玉，弄得換煤球時騰起的灰，直“撲撲”地往上飄。
“三嫂，你干啥呢？”大姑李華玉用手擺著眼前的煤灰，嘴里不停地吐著“呸呸呸”。
“他大姑，金水上不上學那都是他的事，你這一天睡到晚的人來這兒咋乎個啥勁兒，咋滴，你是怕他當不上鄉(xiāng)長不能幫你安排工作?。窟€是你有門路給他找個好活干干呢？”
“噯，三嫂，你說話咋這難聽呢？我這不也是好心過來問問嗎？他是我侄子，隔旁人我管都不管呢！”
“切，你也沒少管閑事！”母親將水壺猛得蹲火上，濺出的水出來差點飛到李華玉的身上。
“哎呀媽呀，你這是想燙死我啊？”大姑大叫一聲，臉色馬上變了，“好好的，你咋天天這樣呢？”
“行了！”父親李中華喝道：“能不能別火上澆油了？”
母親搬了一個板凳往邊上一坐，氣沖沖地看向父親，李中華心里雖然不喜歡這個妹妹，可也不能讓自己老婆當著自己的面給她難看，于是他開口道：“這事我們也剛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我們只能是想辦法挽救，金水辦得是休學，如果行，明年還是可以去上的?！?p> “這都隔一年了，還能跟得上課嗎？再說了，一年比一年大，到時候跟在比自己年齡小的后面上，他不隔應得慌嗎？”大姑扭頭看看屋里問：“金水他人呢？”
“你找他干啥？怕他過年不去給你磕頭現(xiàn)在就磕這兒嗎？”母親頂了大姑一句。
“你咋說話呢三嫂？他回來了，我還不能看看他??？”大姑激動地道：“丑媳婦還要見公婆呢，事兒都做了總不能不見人吧？”
“他做啥了？咋聽你這話好像他殺人放火了一樣呢？”母親也激動地道：“就數(shù)你極積，本來沒啥事，被你一捅咕，全是事！”
“三嫂你干啥老針對我？”大姑有點不服氣地直了直雍腫的身子，瞪著腫了眼泡的雙目道：“啥叫沒啥事，黑女（表妹小名）回來就帶了兩千塊錢，一年了掙這么點，問了我才清楚，敢情金水做生意還讓她投了5000，一毛不掙全賠了！”
“啥？”父母異口同聲地看向大姑，表情里帶著憤怒和不解，更帶著一些無地自容和無能為力。
場面終于歸于片刻安寧，他們?nèi)齻€人坐成了一個三角形，彼此交叉看著，各自氣沖著胸脯，一鼓一鼓的，像三只蛤蟆要蹦出天井一樣。
良久，大姑開口了，不過語氣明顯低了下來，“三哥，你說這事咋整？”
母親此時也沒了剛剛對大姑那股不滿的勁兒，兒子一下欠了別人這么多錢，又臨近年關(guān)，只會在家務(wù)農(nóng)的母親哪能一下拿出這么多錢，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低頭聽自己丈夫的。
“唉。”父親嘆口氣道：“年前不知道還能不能賣掉那堆精粉（鐵礦粉），如果賣了，差不多有個三千多，能先給你們這么點，畢竟我也得留點錢過年，要是賣不掉，那就只能年后給你們了?！?p> “不是我說，金水他也太不懂事了，你說你辛辛苦苦地掙錢供他上學圖個啥，不就是想讓他將來有出息嗎？他現(xiàn)在說不上就不上了，還做買賣虧這么多錢，要不是他表妹說禿擼嘴（說漏嘴），我可能還被蒙在鼓里呢，從小這孩子挺聽話的，咋就辦這么個事呢？”大姑又一通好賴話。
“他大姑，你要是想要錢就直說，咱就別拐著彎說金水了?！蹦赣H王月仙聽不下去別人說自己的兒子，還是忍不住頂上一句。
“三嫂，這你就不對了，孩子不能慣，他犯錯了我還不能說兩句了？再說我又不是沖著要錢來的？”
“誰知道你是不是，安得啥心眼你自己心里清楚。”母親雖然小聲喃喃著，可架不住空間小，大姑的耳朵又靈，聽到這番話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她騰得站起來，指著母親王月仙便道：“你咋分不清個好賴人呢？還安啥心，咋，欠錢還不還嗎？”
“誰不還了？??？你說誰不還了？”母親王月仙也騰得站起來，兩人是越貼越近。
“行了！都少說兩句吧！”父親也站了起來，立在她們中間各推了一把。
“你們不用吵了，錢我會自己還！”李金水從屋里出來看著他們冷冷地說了一句，三個長輩齊刷刷地看向他，氣氛也跟著安靜下來。
“我去我奶奶家了，回來還沒有去看她呢，你們不用等我吃飯，我就陪我奶待兩天吧?！崩罱鹚f完便轉(zhuǎn)身出了門，一跨進院里他便疾步向外跑去，一刻都不想停留。
“金水，金水......”母親追出來喊了兩聲，但李金水頭也沒回，他真的想找個地方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