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穿越者來說，三藩之亂是勢在必然，但此時并不能夠未卜先知般地把這話對陳永華說，否則反而引起懷疑。許緯辰于是朝著陳永華笑了笑，說道：“天下大勢，成之于人；積蓄力量，操之在我。大人輔佐王爺，于東寧發(fā)展貿(mào)易，積蓄財力，訓練士卒，可謂先為我之不可勝，而后只要清朝內(nèi)部有變，則可為敵之可勝矣?！?p> “說得好?！标愑廊A對眼前這個毛利國人的見識感到欽佩。失去金廈兩島之后，鄭軍降清的人已經(jīng)不少，跟著來到臺灣的，則大多主張據(jù)島自守。敢言光復中原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對此有具體見解的，那幾乎就是沒有。
“那你再說說看，清朝會發(fā)生什么事？”陳永華說著，眼神有些期待地望著許緯辰。
“具體發(fā)生什么事，一時無法估計。但滿清皇帝康熙年紀尚輕，做事大膽輕佻，各地藩王和督撫多是功臣勛貴驕兵悍將充任，只要清廷稍有舉措失宜，難免激起地方反亂。滿人強迫漢人薙發(fā)易服，百姓本來就不樂于清朝統(tǒng)治，屆時必然是遍地揭竿，舉國鼎沸?！?p> “舉國鼎沸……好一個舉國鼎沸。若果真如此，王爺揮師西進，定能匡扶天下，重振大明?！标愑廊A說著說著，居然有些激動。
“陳相，這幾道菜都是王爺吩咐下來的，說是一定要請諸位品嘗?！币粋€小太監(jiān)的聲音暫時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王守禮此刻已經(jīng)回去伺候鄭經(jīng)，留下他在花廳里伺候，幾名侍女托著菜盤子從屋外進來，依次擺在了桌上。
“來來來，既然是王爺賞的，大家一同享用才是。來人，給各位大人和貴客斟酒?！标惱K武一副主人的姿態(tài)，開始招呼大家用餐。
剛才董太妃一輪無差別敲打，馮錫范是最受打擊的一個，有些情緒低落，因此只是舉杯應酬，并不與眾人笑談。鄭聰對陳永華和許緯辰的一番談話也興致不高，倒是輕輕地問毛淵明關(guān)于馬醫(yī)生的事情，畢竟寶貝兒子鄭克坦對于他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不僅是因為自己暫時只有一個兒子，更因為這個孩子是鄭氏和監(jiān)國魯王聯(lián)姻的產(chǎn)物。
馬心如跟著董太妃進到了內(nèi)堂，環(huán)望四周，里面的陳設也與南方農(nóng)村富裕人家無異。鄭家雖然號稱延平郡王，但是孤懸海外，經(jīng)濟上并不富裕，因此生活也不敢過于奢華。
董太妃被兩個小太監(jiān)攙扶著，在一張?zhí)僦频奶梢紊献?，然后對著馬心如說道：“你剛才說的倒是不錯，只是我看你這么年輕，不如先給我把把脈，說說看我身上有沒有什么不妥。”
馬心如知道這是董太妃要試試自己，卻也絲毫不緊張，應了一聲“好”，便從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來聽診器戴上，走到董太妃的側(cè)邊準備給她聽心肺。
“等等！”首領太監(jiān)張忠操著公鴨嗓子大聲說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你要對太妃做什么？”
張忠說著，過來就要奪馬心如手里的聽診器。馬心如連忙給張忠解釋這是什么東西，有什么用處，又摘下聽診器給張忠?guī)?，把聽筒按在張忠的胸前，讓他聽聽自己的心跳。張忠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董太妃看見張忠的滑稽表情，坐在那里笑著說道：“馬大夫，你莫怪他是個太監(jiān)，他自幼跟了先王，倒是真的有些忠心，不枉給他起個名字叫張忠。如今在我身邊伺候，還算是個得力的人?！?p> 馬心如身材不高，皮膚略微有些黑，圓圓的臉上五官略帶些粗獷，一雙眼睛很有神采。這樣的長相在現(xiàn)代人眼里恐怕不能算是美女，但是在董太妃看來，卻是天庭飽滿、五官分明的福相，頗有幾分眼緣，因此說話也格外和顏悅色。
張忠聽了這話，諂笑著說道：“能伺候先王和太妃，是老奴的福分。老奴雖是個太監(jiān)，卻也讀過幾頁書，知道些忠孝廉恥的道理。老奴在太妃面前盡心盡忠，太妃的恩典老奴就領受不盡了。馬大夫，你若是看顧得好太妃，又能好治克坦少爺?shù)牟?，太妃必有一份大大的恩典賜下。”
馬心如也是人生第一次直接和太監(jiān)打交道，總覺得有些怪怪的，見張忠如此說，也不回答，只是呵呵一笑，便開始給董太妃做檢查。先聽了心音肺音，又取出血壓計給太妃量血壓。
董太妃先見到能聽見心跳的聽診器，已經(jīng)感覺十分詫異，又看到了只要捏一個皮囊就能勒緊胳膊的血壓計，更加覺得匪夷所思，問道：“這些都是你們毛利國的東西嗎？怎么這么神奇呢?！?p> “毛利國的好東西不少，只是路上都葬在海底了，不然還能給太妃看看別的?！瘪R心如笑著答道，“太妃的心、肺和血壓都很好，身體健康得很呢?！?p> “血壓？什么叫血壓？”董太妃又聽到一個新名詞，覺得十分新奇。
“這是我們的行話，您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血壓要是高了，人就容易頭暈氣喘，好多人上了年紀都會有這’高血壓’的毛病。不過您就一點兒都沒有，身子十分硬朗，駕船出海、上山打虎都沒問題呢?！?p> “哈哈哈哈，小姑娘真是會說話?！倍坪醣徽f得很高興，滿面笑容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行啦，人始終是要服老，我近來看書都覺得有些老花了?！?p> “這樣啊……不如我教您一套穴位按摩的手法，您有空就自己做做，對眼睛好的?！?p> “哦？你做來我看看。”
“這套穴位按摩法，一共四組，第一組叫揉天應穴……第二組叫作擠按睛明穴……第三組叫作揉四白穴……第四組叫按太陽穴、輪刮眼眶。您照我這個樣子，每組做三十二下，每天做一次，對眼睛很有好處的。”馬心如一邊說，一邊教董太妃怎么做。
“真的？那我從明天開始就試試。”
“行，那就都好了?！瘪R心如是個兒科醫(yī)生，平時給孩子看病的習慣，就是在結(jié)束的時候給孩子發(fā)一顆糖，現(xiàn)在也是習慣成自然，從口袋里摸了一粒巧克力遞給董太妃。
董太妃自然是沒有見過巧克力，接過來放在鼻下聞了聞，這才放進嘴里。等幾秒鐘之后回過味兒來，不由地驚問：“這是什么糖果？怎么味道如此奇特？”
“這叫巧克力，您要是喜歡，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再給您送一些?！?p> “好啊，我看這東西孩子們肯定喜歡。對了，你去聰兒那邊看看吧，克坦那孩子病了好幾天了?！倍f著指了指張忠，“你送她過去?！?p> 張忠一聽太妃發(fā)話，自然不敢怠慢，引著馬心如往鄭聰?shù)恼永锶ァ?p> 花廳里的宴會還在進行，陳永華興致勃勃地聽毛淵明和許緯辰對中原形勢的分析，話題漸漸集中到了平西王吳三桂的身上。許緯辰對陳永華說的是“各地藩王和督撫”，但以陳永華對時局的了解，吳三桂顯然是這些人里最具實力的一位。
“許先生，這吳三桂雖然手握重兵，只是他的兒子吳應熊是滿清建寧公主的駙馬，他本人又親手弒殺了永歷陛下，他就算是有反意，也未必會真的動手吧。”
面對陳永華這個問題，許緯辰微微一笑。確實，在當時人的眼里，吳三桂起兵是極小概率的事件，但對掌握幾乎全部信息的后人來說，吳三桂起兵則是必然事件。當然，話得說得圓滑而留有余地：“陳大人，吳三桂這個人無父無君，生性恣意妄為、恬不知恥，因此他自己決不會以弒殺先帝為恥，他將來起兵之時，肯定還會以大明忠臣孝子自我標榜，再擁立一位宗室，冒充崇禎陛下的后人。至于他的兒子吳應熊，雖然身處險境，但吳三桂全無心肝，又怎么擔心兒子的安危。”
“而且，傳聞吳三桂一早已經(jīng)布局，兩個孫子之中，吳世霖身在順天，而吳世璠身在昆明，即便清廷殺了吳應熊父子，吳三桂也算有恃無恐了?！泵珳Y明補充道。
“這么說也頗有道理?！标愑廊A聽完二人的解說，若有所思，“若是二位預言成真，王爺?shù)故菓撛缱鳒蕚?，以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