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辦法可以讓他不留級嗎？”
菲菲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你覺得能有什么辦法，我今天來只是提前跟你說一下，學校應(yīng)該會做這種決定，你提前跟他商量商量，他老是跟父母吵架，別再因為這個又鬧起來。”
“要真留級，對他來說，真是太痛苦了，他可是一分鐘都不愿意在這個地方待了。”
菲菲輕聲地笑了一下，“這有多痛苦的，比他痛苦的人不計其數(shù)?！?p> “來，說說看?！?p> “學生會里有個女孩，跟我們同級，是數(shù)學系的，BJ本地人，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簡直是巾幗不讓須眉。家里就這么一個女孩，寵到了天上，想要什么就給什么，一直活在一種極度安逸的溫室里。那年BJ發(fā)生那么大的事，可是把她的整個人生都毀了?！?p> 菲菲站起來，繼續(xù)說道：“這個世界，總是那么湊巧，她的父親就偏偏是個醫(yī)生，而事件的爆發(fā)點就偏偏在她父親工作的醫(yī)院里，而她父親就偏偏被傳染了。”菲菲整理下衣服，走向門口，“從那家醫(yī)院接診到第一個病例開始，她父親就沒有回過家，一直在醫(yī)院里，她母親中途給送過一次衣服，只是匆匆一面，因為害怕傳染還隔著玻璃。她的父親沒幾天就去世了，因為是特殊時期，人去世前到去世后都被隔離著，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見到過父親一面?！?p> 菲菲關(guān)上了教室門，“她母親沒多久就得了抑郁癥，工作也干不了了，整天呆在家里，一個好好的家庭就這樣完了。雖說她的外婆過來這邊照顧她母親，可畢竟年歲太大，已然力不從心了。自從她的父親去世，她忽然之間就不見了，就如同被大地吸進去了一般，干干凈凈，當然并不是說她消失了，她人還在，她的樣貌和身體沒什么變化，可她確確實實成為了另外一個人，我們得把之前的那個她忘掉，重新來認識這個人。”
“一夜之間在這個世界成了一個孤兒?！蔽医又脑捳f道，“再強大的人也承受不了?！?p> “如果在一開始，她就能發(fā)泄出來的話就好了?！狈品谱哌^來又坐下，“她一直在強忍著，她可能覺得父親去世，母親得了抑郁癥，她可不敢倒下，她一倒下這個家徹底就沒了。可她還只是個孩子啊，能堅持多長時間呢？越逼著自己堅持，到爆發(fā)的時候越是讓她無法承受，這不，考完試第二天就不行了?！?p> “怎么了？”
“精神崩潰了，瘋了也好，終于不再承受那些痛苦了?！?p> 我打開水杯喝了口水，腦中思索著她口中的那個女孩是什么樣子？我是否見過？轉(zhuǎn)了一圈，腦中未見其蹤影。
“考試并沒有考好，其實對她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她太累了，人在一種高壓下生活的太久，受不得一點點的刺激，再輕微的也不行，一旦觸發(fā)，大壩就會即刻潰堤，勢不可擋。”
“是啊，我們還算是幸運的了?！?p> “我們幸運多了?！?p> “對了，老馬考試怎么樣？”
菲菲深深吸了口氣，“我真的不想說起他?！?p> “他考得也不好嗎？”
菲菲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你這人腦子真的是有時候讓人極度抓狂，我的意思并不是這個啊?！?p> “有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不說覺得對不起你，說了又覺得對你不好?！?p> “沒有該不該說，你想說我就聽，不想說那就算了?！?p> 我又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語言，還是決定全部訴諸菲菲，“其實，在上次你約我吃飯的那個晚上我就想說出來，可中途老馬又來了，我也就未開口。我想你也知道他從小沒有母親，跟他父親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就如同你所說的那樣，倆人簡直無法溝通。不知是否是這個原因，他顯得非常成熟，做事規(guī)矩，總是能將人一眼看破，不管好的壞的，卻不言不語。在他還沒有上大學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告訴了他，老馬的工作和婚姻全部都由他父親來安排，老馬只需要等著就是。他本來特別喜歡電影，想去學電影，可無奈自己以后又無法去做這件事，才選擇來這里。到這個時候，老馬與他父親的關(guān)系還保持著之前的狀態(tài)，可那次BJ出事以后，就發(fā)生了變化。那個時候，老馬的父親一直在上海，無法回來，雖然整個事件過去，我們都沒出什么事，但老馬的父親還是害怕了，一回到BJ，就找人幫老馬辦了走讀，讓他不再住校。他的父親或許不知道，這樣突然的試圖拉近兩人的關(guān)系勢必會造成不適，接而就會引起反斥?！?p> “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p> “我反而覺得這樣下去還好，如果再發(fā)生什么事情，老馬就會受不了，倆人的關(guān)系就會徹底決裂?！?p> 菲菲低著頭，用右手不停地捏著左手食指的指肚，“也許，我并不應(yīng)該跟他在一起?！?p> “他有一個我認為特別變態(tài)的嗜好，也許每個人都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可是從我知道的那天開始，到現(xiàn)在還是無法理解。也許你上次去找他他不在，就是去做這件事了。”
“什么事？”
“破壞墓碑，就是找一個墓碑，不管它還有沒有作用，只要被他發(fā)現(xiàn)視為‘獵物’，就會選擇一個黑夜，開著車帶著工具悄悄前去，把它砸爛，才會罷休。在他看來，這件事就跟吃飯睡覺一樣普通平常，如同自然現(xiàn)象一般。也無什么規(guī)律可言，他經(jīng)常喜歡開車出去兜風，如有發(fā)現(xiàn)，只需記得地點，那天該做去這件事了，就開車依照記憶中的路線找到它，動手破壞掉就行了，沒有任何感情，無需什么言語。我對他的這種行為感到很恐怖，但無人可說，今天對你說出來，也不知是對是錯?！?p> 我說完后看著菲菲，她閉著眼睛靠著椅背，似乎還在等待著我的話語，我思考了一下已經(jīng)全部掏出，再無只言片語。
菲菲猛然起身，“就在剛剛，我特別希望是他給我說的這些話，而不是你。”說完就離開了教室。
我完全明白菲菲所說的意思，因為包括我在內(nèi)的每個人都是這樣子，總是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去關(guān)心他人，而這種關(guān)心對他人來說有時候卻難以接受，甚至有時候會成為一種負擔。
對小林要留級一事，我還是選擇早點跟他商議，小林不以為然，還是如往常一般沒把這些放在心上，我不依不饒，幾次三番地跟他講明菲菲特地找我的用意，他才相信并有所顧慮。
“實在不行，我不上這個大學了還不行嗎？”小林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
我本來準備去洗漱，端著臉盆靠著門框，“你父母能同意嗎？”
“管他們同意不同意，我的事我自己決定，大不了不給他們說就行了，我是不會留級的，這他媽鬼地方，我是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了?！?p> “你先不要如此激動，現(xiàn)在又沒有通知，我們只不過是做這種假設(shè)而已?！?p> 小林關(guān)掉電腦，上床躺下，點了根煙，“如果是菲菲說的，那應(yīng)該就是真的，我知道你是想提前勸勸我，不用勸我，我不會留級的，只能輟學了。”
“一會兒再說吧，我先去洗洗。”
洗漱的時候，我一直在考慮該怎樣勸誡小林，輟學也許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大事，可是他父母絕對不會同意的，如果他執(zhí)意輟學，那又會讓彼此雙方爭執(zhí)起來。我顯然沒有更好的辦法，到洗漱完畢也只能想著先平復下小林，讓他最好還是接受留級。
我回到寢室，上床躺下，“還是等學校的通知出來再說吧?！?p> 小林坐起來，拿起手機按了兩下，又放下，“菲菲什么時候給你說的？”
“今天下午?！?p> “不到一周，結(jié)果就會出來。”
我點了根煙，“要不，你去找找輔導員，問問有什么辦法?！?p> “不用，到時候她自然會先找我?！毙×窒铝舜玻帐皷|西準備去洗漱。
“其實，我覺得，留級也沒什么不好的?！?p> 小林端著臉盆打開門，“留級？我不如去死呢！”摔門而出。
我趴在床上抽著煙，小林剛剛的話在我腦中不斷的回放，好像被人強行把一個復讀機塞進了大腦，我當即做了一個決定――跟蹤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