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錯
楊無忌笑了。
劍一出手，他便笑了。
他當然有理由笑?！饠绸R上就要死在劍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笑呢？
可下一秒，笑容僵硬住了。
他眼中已有了恐懼之色，因為他看見了一口劍，如驚鴻掣電般刺來的劍。
他認得這柄劍，剛才還看見過。
這柄劍明明掛在腰上，又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秋滿天手中呢？
他肯定秋滿天是拔不出這把劍的。
秋滿天是劍客，當然能拔劍，薛衣人的衣缽傳人又怎可能拔不出劍？
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不一樣。
秋滿天用右手拔劍。
現(xiàn)在秋滿天的右手拿著一個酒杯，而且還正在慢慢放下酒杯，又如何能拔出劍呢？
可秋滿天拔出了劍。
拔出了本不可能拔出的劍。
沒有人知道秋滿天如何拔出的這口劍，也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刺出的這一劍。
只見劍光一閃，劍便已閃電般的刺了出來。
楊無忌并沒有聽到劍風破空的聲音，因為這一劍實在太快了。
劍刺來時，楊無忌還來不及聽到劍風破空的聲音，就看見了戳來的劍。
叮的一聲。
劍被震飛出去。
楊無忌的人也飛了出去。
楊無忌只覺手仿佛被一塊千斤巨石狠狠砸中，劇烈的疼痛瞬間涌入腦海，險些令他昏厥了過去。
不過楊無忌還是保持著鎮(zhèn)定。
他畢竟是個冷靜狠辣的人。
正因為楊無忌是這樣的人，因此他才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順著劍飛了出去，從而避開了秋滿天已左手出劍，卻毒辣異常的快劍。
但也只是第一劍。
一劍不中，第二劍又已刺出。
只見利劍破空，化作一道白光，仿佛如閃電當空劈下，實在快到了極點。
楊無忌的大腦快速運轉(zhuǎn)，身子也配合大腦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他的人在半空中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殘影，但不是進攻，而是退守，也是保命。
世上極少有人的身體能跟得上大腦的運轉(zhuǎn)，極少有人能完全控制得了自己的身體。
可楊無忌是其中之一。
三十年前，楊無忌名滿天下的時候，他就已能完全掌控身體，更能掌控他的劍——他用劍就如同用自己的手一樣，絕對的靈巧，也絕對的毒辣。
三十年過去了，楊無忌早已是公認的方外七大劍客之一。
楊無忌對自身的控制更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但能隨心所欲操控自己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而且只要念頭一轉(zhuǎn)，那個部位必定能快速做出反應，而在短時間內(nèi)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任何的差錯。
這并非是功力提升而結(jié)果，一個人的功力即便提升到再可怕的地步，也沒有法子造成這種效果。
這種效果是通過勤學苦練以及領悟而來。
楊無忌在劍上的確耗費了不少心血與功夫。
而在這一刻，楊無忌的本事已完全展現(xiàn)了出來。
就連楊無忌也不得不承認，他在劍上耗費的心血與功夫?qū)嵲跊]有白費。
大腦發(fā)出指令，身體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絕對完美，而且沒有一丁點的贅余，他仿佛已成了一個完美的機器，高效迅速的運轉(zhuǎn)著。
霎眼間，楊無忌已避開了九劍，人也已退了三丈。
可第十劍，楊無忌沒有法子避開。
楊無忌的每一個動作都沒有出錯，沒有一個動作是贅余的，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絕對絕對完美的，他沒有錯。
錯的是秋滿天。
秋滿天發(fā)出第十劍。
第十劍比第九劍更快，而且快得多。
楊無忌也發(fā)現(xiàn)了。
大腦做出快速判斷，身體也立刻應變，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但很可惜沒有用。
劍還是插進了他的胸膛。
楊無忌感覺到了胸口傳來的劇痛。
知道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錯了。
他的動作反應都沒有錯，可他的判斷錯了。
錯誤的判斷從而導致了錯誤的動作。
無論錯誤的動作多么完美，多么無懈可擊，可還是錯，那再完美的動作也是錯誤。
他錯了，因此他敗了。
楊無忌、秋滿天在大堂門口的位置交手，戰(zhàn)斗結(jié)束的時候，楊無忌已退到了左邊的窗口前。
楊無忌的半個身子靠在窗前，胸前已被鮮血染紅了，可楊無忌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冷冷望著秋滿天。
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這冷冽的眸子中帶著疑惑。
楊無忌在疑惑什么呢？
一劍得手。
雖說那一劍沒有刺穿楊無忌的心臟，可也重創(chuàng)了楊無忌，因此也擊敗了楊無忌。
今日之后，秋滿天必然可以踏著楊無忌的名頭，成為名滿天下的高手，成為公認的名人。
秋滿天行走江湖，本來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成名，此戰(zhàn)之后，秋滿天注定名滿天下，可是秋滿天的臉上為什么沒有半點得意與興奮呢？眼神又為什么那么冷靜冷淡呢？
無論什么人看見他的神色表情，都想不到他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成名之戰(zhàn)。
楊無忌、秋滿天看著彼此。
下一秒，秋滿天忽然慢慢低下了頭，吐出了一口酒水。
楊無忌身軀一震，如果有人的眼力更敏銳，就會發(fā)現(xiàn)楊無忌眼中的疑惑已消失了許多。
——楊無忌不明白為什么秋滿天明明喝下了毒酒，為什么還有氣力出劍，可如今已有了答案：秋滿天雖然喝了毒酒，但沒有咽下，毒酒還在嘴里，因此毒酒的藥力根本沒有法子發(fā)作。
楊無忌望著秋滿天，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頭一次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籍籍無名的少年人居然是他近十年以來遇上最可怕的后生小輩，甚至于比先前就已見過面的燕十三還要更可怕。
忽然，楊無忌看著他，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酒里有毒的？”
他不喜歡問，可又不得不問，若不問，他死不瞑目。
秋滿天道：“在你為我倒酒的時候?！?p> 楊無忌倒酒的時候，動作非常規(guī)矩，可便是在那個時候下的毒。
楊無忌皺眉，道：“你怎么知道？”
秋滿天道：“我不知道，但我有感覺，因為你對我笑了?！?p> 秋滿天沒有忘記楊無忌一笑殺人的規(guī)矩。
楊無忌更不明白了：“你既然感覺酒中有毒，為什么要喝？”
秋滿天的回答很絕，更引人深思：“因為我要讓你以為我中了毒?！?p> 楊無忌本來慘白的臉色更白了。
他當然明白秋滿天的意思。
如果秋滿天不中毒，自己自然不會急于出手，因為秋滿天中了毒，那么自然也沒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當他出手的時候，便也掉進了秋滿天的陷阱——一個以他的陷阱為陷阱，設下的陷阱。
楊無忌的呼吸更沉重，他傷得不輕，以至于呼吸都急促而不平穩(wěn)，心跳脈搏也變得混亂了。
可是楊無忌還是筆直立著，有些事即便是死，他也要弄清楚。
“你當然不知道我會在什么時候出手？”
“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酒中有毒，你必然會在我喝酒之后出手?！?p> “你當然想過我會在你喝酒過程中出手？”
“我想過。”
“你當然有防備?！?p> “我有?！鼻餄M天道：“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有防備，我已準備好隨時被你殺?！?p> “可你卻還是右手喝酒?！?p> “我只能右手喝酒?！?p> “為什么？”
“因為我若不用右手喝酒，你必然會產(chǎn)生懷疑，因為這世上左撇子的人實在不多，更何況你看得出我不是左撇子?！?p> 楊無忌道：“我看得出？”
秋滿天道：“你進來的時候，我雖然沒有吃東西，但正在喝茶，更何況你看得見我的劍?！?p> 那個時候秋滿天的確在喝茶，右手喝茶，那個時候楊無忌當然也看見了。
秋滿天的劍插在腰上，劍在左劍柄朝右。
右手拔劍的人，都是這樣插劍的。
楊無忌也看到了。
楊無忌本來就是個很注重細節(jié)的人。
楊無忌深深吸了口氣，道：“我還有一個問題?！?p> “我擅長右手拔劍?！辈挥脳顭o忌問，秋滿天已給出了答案。
“看來你右手喝酒，并不完全算是個陷阱?！睏顭o忌淡淡道：“你用右手喝酒，其實也是一場賭博?！?p> 秋滿天不否認。
楊無忌道：“你在賭你的左手劍能不能擋得下我的右手劍?！?p> 秋滿天道：“是的?！?p> 楊無忌道：“你敢賭？”
秋滿天道：“我敢?！?p> “為什么？”
“因為你已中了我的陷阱?！?p> 楊無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又想到了秋滿天喝下的那一杯毒酒，也想到了秋滿天那第十劍。
世上許多事情都是如此——一步錯了，即便接下來是正確的，也一樣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