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一行人到達凜月雪山的第十天。
落日的余暉變成紅色,將碧藍色的天空照的通紅,雪上之巔也因此變成了純凈的紫色,大地因為沒有了光照而變得深藍,白色的雪地上卷過的風(fēng)吹動了四個人的發(fā)梢。
“該回去了,太陽已經(jīng)要落山了?!?p> 弗雷德粗曠的聲音響起。
卡爾抬頭看著漸變的天色,頭發(fā)不住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他用手揉了揉眼睛,閉上眼感受著風(fēng)息穿過他眉間的感覺,傾聽云端之上落日的無言。
弗雷德靜靜地看著他,猜想著卡爾在想什么。
“讓他應(yīng)該想一個人靜一靜?!?p> 狄安娜走到弗雷德身邊,將自己的頭發(fā)撩到耳根,然后輕輕拍了拍他。
弗雷德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跟隨著狄安娜與康拉德離開了雪地,走向大營。
卡爾享受著一個人的時間,這樣他就可以品嘗著時間的流逝,感受生命的悲傷。這一切都是為了莉娜,我做的所有的這一切,他這么安慰自己。我得到力量就可以為莉娜復(fù)仇了,但現(xiàn)在還不行,我還需要準備好,畢竟這次要做的事非同小可,所有的細節(jié)都必須做的十分精準熟練,否則不但不能為她復(fù)仇,而且還會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他輕輕張開雙手,拐杖支在腋窩處,風(fēng)息流過指尖,他睜開雙眼看著世界,這世界比他閉上雙眼之前更加明亮,黑夜也會畏懼一雙明亮的眼睛。他那只腳踩著松軟的雪層,感受著雪被腳掌碾壓的聲音,傾聽雪互相擠壓的聲音,腦海里全都是莉娜的身影。她的面龐似乎就近在眼前,可卻如真似幻,像泡沫一般消失了。
卡爾努力回憶起莉娜的容貌,他記得很清楚,她喜歡他寫的詩歌,而且他更知道,其實自己的詩歌并沒有那么好,愛屋及烏罷了。他此時胸中已經(jīng)醞釀了一首新詩,為莉娜而寫的。
卡爾在心中寫下了這首挽歌,這可能是他在莉娜離開他的第一次,有勇氣寫出這首悼亡歌??柂氉栽诒羡橎?,腦袋里想著關(guān)于她的一切。
妹妹······
妹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她已經(jīng)離開了我,其實不告訴她這件事,對她來說可能會更容易一些吧,不過,她也不可能再知道這件讓人心痛無比的隱秘了。
他帶著冰冷的心回到了大營中。
“我們明日啟程。”
艾娃在雪地大營中的一個帳篷里,站在他們四人的面前。
弗雷德臉上帶著困惑,似乎不太明白。
“不是說還需要兩天嗎?”
“我們提前出發(fā)是因為我還有一件事要順路辦了?!?p> 艾娃整理了整理袖口。
卡爾作在地上,挨著火盆,把雙手放在火焰旁感受著溫度,他并沒有什么別的意見。
“那就明日啟程吧,把該了結(jié)的事都了結(jié)了。畢竟,一輩子也只有這一次?!?p> 康拉德與狄安娜都沒有說什么,也都只是點點頭。
第二天,五人離開了雪原一路向南騎行。
荒漠的風(fēng)揚起一陣沙,馬蹄踩在浮沙上的聲音很小,艷陽高照的天氣讓荒漠氣候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除了弗雷德,他們四人全部戴著面紗。
弗雷德的舌頭在嘴里尋找著什么。
“呸!”
他用胳膊抹抹嘴唇,用厭惡的口氣說著。
“這些沙子真討厭?!?p> 卡爾瞟了他一眼。
“都說了讓你戴面紗,還不戴。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好丟人的?!?p> “有什么好丟人的?這是女人用的東西,真爺們兒從不戴面紗!”
弗雷德下巴已經(jīng)仰到了天上,眼睛還很不屑地看著卡爾和康拉德。
康拉德忍不住了。
“就你小子屁事兒多!少指桑罵槐!”
弗雷德探探脖子,聳聳肩,做了個一臉無辜的鬼臉。
“我沒有指桑罵槐啊······”
然后他用手指指著康拉德的鼻頭。
“某些人就是喜歡自己過來挨罵,對吧康垃圾?!?p> “你他媽的,你這個豬頭不僅蠢得要死,還這么喜歡招惹別人,我······”
“來打我?。碜嵛野?!你打得過嗎!”
說罷弗雷德就妖嬈地在馬上扭動起來,賤兮兮的樣子讓康拉德火氣直竄。
“你真以為我干不過你?來啊,單挑啊!豬頭弗雷德,山雞的腦子都比你好使!”
狄安娜瞅了弗雷德一眼,一臉嫌棄的樣子。
“康拉德,你別理他,讓他自己吃沙去吧?!?p> “有幫手了不起啊······”
弗雷德撇撇嘴,加快了騎行的速度。狄安娜也甩甩韁繩,快步跟上,不出意料,康拉德也跟上了??栐诤竺婵吹竭@景象不由得揚起了嘴角,他看了看艾娃,艾娃也看著他們?nèi)?,她的眉間似乎舒展了不少。
這時康拉德騎行到弗雷德后面,一腳踹到了弗雷德座下的馬屁股上,馬嘶鳴一聲狂奔向前,弗雷德在馬上被顛簸得搖搖晃晃,聲音極其顫抖。
“你他媽給我等著······”
狄安娜捂著嘴輕輕笑出了聲,康拉德對著遠去的弗雷德?lián)]手。
“一路走好!”
艾娃看著他們背影,手輕輕將臉頰上的發(fā)絲撩到耳后。
“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還記得第一次收到的那封信中的紙條嗎?”
卡爾點點頭,似乎知道了艾娃要說什么。
“莉娜是我發(fā)現(xiàn)之后安葬在那里的,為了引你過去我才弄了這么一場戲,就是為了讓你有決心跟我來做現(xiàn)在做的事情?!?p> 他沉默了,眼神有些躲閃。
“你能不能說說現(xiàn)在對莉娜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
卡爾略帶詫異抬眼看了看艾娃,長出了一口氣,眼睛望向前面的地平線,風(fēng)沙過后他用手攏起被吹起的散發(fā),手捏著韁繩,慢慢揉搓,嘴唇也不時地上下咬動。艾娃見卡爾不太想說,就補了一句。
“怎么?這可是我最后一次問你了,不愿意告訴我這個老人嗎?”
“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p> 卡爾嘆了口氣,雙眼的光芒黯淡下來,脖子上的藍色領(lǐng)巾展示出了他無盡的憂郁。
“其實我之前不知道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如果沒有出這些事,我一定會······”
“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道了。你會怎么樣?”
迷亂的風(fēng)沙再次吹亂卡爾的碎發(fā),發(fā)絲干擾著他看清楚前方的世界。
“我······我也不知道,我沒想過?!?p> “那現(xiàn)在想一想。”
他拿出馬鞍袋子里的水袋,小小喝了一口。以往從他眼神中看到的深邃與謀慮現(xiàn)在在提到一個女人時,它們?nèi)Я耍皇O乱粋€茫然的青年,不知怎樣面對自己那份情感。
“那好,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你問吧。”
“你現(xiàn)在為什么還要為她去復(fù)仇?”
“因為······她曾經(jīng)是我愛的人,······當(dāng)然現(xiàn)在還是,她成了我妹妹,我的妹妹遭人殺害,我必須要為她復(fù)仇。這是一個男人對家人應(yīng)有的態(tài)度?!?p> “好,既然你說這是為了家人而必須做的,那你原先不知道的時候,那個被沃爾夫送去火翊國的妹妹,你為什么不救她?”
“······”
艾娃的眼神中難得有了能看得見的情緒。
“孩子,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可以被否認,唯獨自己的情感是不能被否認的。這種感受,我懂,我太理解了······”
卡爾沒有說話,因為他想不到任何能否定掉艾娃這番話的理由,他不自覺地報以求援式的神情看著艾娃。
“這種事情你不需要問我,而是問問你自己的內(nèi)心?!?p> “我······”
“傻孩子,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來做出抉擇。我給你個建議,每當(dāng)你做出抉擇的時候就想一想,將來的你會不會后悔這個決定,而且這個后果是你可以承擔(dān)的?!?p> “那······你覺得我······可以······愛嗎?就是······那種愛······”
“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人類的社會是人類自己打造的,我們的文明走了這么遠,我們在塑造文明時也在塑造自己。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做出最好的決斷!”
“······”
“你知道我最欣賞你那點嗎?”
“滿腹經(jīng)綸?”
“不是。”
“玉樹臨風(fēng)?”
“就算你有······但也不是?!?p> “······王族地位?”
“你這地位分文不值?!?p> “總不會是我少了條腿吧······”
“是的?!?p> 卡爾的眼睛瞪得極大,他沒辦法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么。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錯吧?!?p> “我說是的,但不全是,我看上的,是你的驚人的意志力。”
“很少有人能在遭受如此打擊之下,還能毅然決然地拋下所有,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因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去,而拋下自己王族地位以及自己的生命去復(fù)仇的。你其實是個國家的棟梁之才,我也不知道你該可惜你的才華還是可惜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了?!?p> “你復(fù)仇成功之后,想做什么?”
“我還沒想好,可能會做一個流浪詩人吧?!?p> “不回歸王族嗎?”
“那個時候可能我就不是王族了······”
艾娃沒有說話,他們二人也沉默了許久。
“謝謝你,艾娃?!?p> 艾娃扭頭看著卡爾,輕笑一聲。
“沒事,孩子。我以你為榮?!?p> 這是卡爾第一次見她笑,這個笑聲蘊含的東西太多了,他能明白,他有一些理解了艾娃。他們漸漸追上了前面的三人,他們的吵鬧的聲音逐漸變得更近。卡爾調(diào)整了自己的神色,盡量不讓自己顯露得情緒化。
“前面就要到了?!?p> 弗雷德與康拉德停止了相互嘲諷,視線一同放在了遠方。黃色的風(fēng)慢慢散開,前方高大的戈壁逐漸顯露形態(tài)。
“康垃圾,我沒功夫理你了,前面到了。”
康拉德雙手合十,昂首看天。
“天神如保佑我遠離此豬頭,我將為您獻上我的一切?!?p> 弗雷德也故作誠懇的樣子,學(xué)著康拉德的手勢。
“天神如保佑他遠離我,我也將為您獻上他的一切。”
康拉德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緊握著拳頭。
他們五人到了蕭陵城,進城后艾娃帶著他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他們不停地穿行于繁華的街區(qū)之間,擁擠在一條滿是人的河流里。
弗雷德四處觀察著,眼睛不放過每一個商鋪上擺的貨物,搜尋獵物一般掃視著。狄安娜雖然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但畢竟是個女人,她也會時不時地瞧一眼。
突然弗雷德在一家商鋪前停下,這家商鋪里面滿是女性的飾品,如紅寶石項鏈、白銀耳環(huán)、鏤花金手鐲等等。弗雷德到一個展柜前面,指著里面放著的一個飾品。
“您好,我想看看這根項鏈?!?p> “好嘞,先生?!?p> 老板不慌不忙慢慢走了出來,打開柜臺,手指挨著指里面每一根項鏈。
“這個嗎?這個?右面這個?啊!這個啊,先生好眼力啊······”
弗雷德從老板手里取過這項鏈。項鏈整體構(gòu)造跟簡潔,沒有多余的花飾,但中間鑲的冰藍色寶石純潔無暇,透明中帶著些許亮眼的碧藍,即使沒有花飾這條項鏈也非常耀眼,其冰清玉潔、霜風(fēng)傲骨的氣質(zhì)也與眾不同。
“這條項鏈是非常獨特的,這中間鑲的是一塊藍色碧璽。雖然價格并不高,但也它的品相絕對是上等貨?!?p> 老板看了一眼門外站著的狄安娜,對弗雷德悄聲說。
“那位穿白色毛皮衣的姑娘應(yīng)該就是您妻子吧,嘿嘿,這塊藍色碧璽我十分推薦,非常適合她的氣質(zhì)?!?p> 弗雷德尷尬地撓了撓頭,靦腆地笑了。
“不瞞你說,我非常喜歡她,所以······”
“奧······懂了。我覺著你們倆就合適!我看行!你送她這個,她絕對開心!”
“這條多少錢???”
“這次我不賺你的錢了,只當(dāng)幫了你一把!如果這條項鏈能成為您走向婚姻殿堂的一個契機,那我不賺錢也值了!看在天神的份兒上,我只要你1500北侖?!?p> “這也不便宜啊······”
“老哥,不瞞你說,這個市場就這個價,要不是因為你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要你2500北侖。我已經(jīng)降到最低了,你要是喜歡就快拿去追尋愛情吧!”
“那·····好吧?!?p> 弗雷德掏了掏自己身上的北侖,硬湊了湊才湊出了1240北侖。他面露難色地看著老板。老板也嘆了一口氣,擺擺手。
“算了算了,1200就1200吧。權(quán)當(dāng)成人之美吧?!?p> 老板含淚手下這1200北侖,將藍色碧璽遞到弗雷德手上。
“弗雷德,你好了沒有,我們還有事要做!”
門外傳來卡爾的催促聲。
“弗雷德你個豬頭怎么這么費勁!”
康拉德直接在外面叫罵了起來。
“卡爾你別催了,還有,卡爾你身邊怎么有說鳥語的,我不太能聽懂?!?p> 弗雷德趕緊收起了項鏈,在走之前老板向他傳遞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神秘微笑。
“祝你成功!”
弗雷德出門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前走了,這時他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走反了!這邊······”
他轉(zhuǎn)身灰溜溜地跟上了他們。
卡爾看著他用手捂著口袋,基本知道了他的用意,看著他也給了一個神秘微笑。弗雷德更加不好意思了,直接在卡爾的肩膀上來了一拳。
“啊······你個狗東西······”
卡爾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呲著牙快速揉搓著被打的地方。弗雷德給他是了一個眼色,卡爾很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附耳講了句話。
“我還不知道你想干嘛?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再給她,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卡爾沖著他眨了眨眼。狄安娜并沒有看懂他們在做什么,看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珍奇異獸。
他們找了一家旅店放下了行囊。
“不是要辦事嗎?怎么怎么住店了?”
弗雷德不解地問道。
“這件事不需要你和卡爾出面,你們在旅館好好休息就行。狄安娜、康拉德,白天的時間你們自己安排,我們晚上行動?!?p> 在艾娃給出了答案后,卡爾胳膊肘戳了戳弗雷德,使了個眼色。大概意思就是: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