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輩子向你而生,又怎么會殘忍對你?”他盯著手上的白色丁香愣神,他至今無法相信深愛他的妻子已是灰燼。刺骨寒冷的那一年冬他親手把死去妻子的尸體火化,他的手在抖,不知是冷的緣故還是心痛。
她極盡一生都是37度的溫度,不溫不火,那么溫柔,三年前她的心電圖停止波動,她冷漠之極,任由他推搡,卻不搭理,她冷漠得像她指尖的溫度,一生只此一次,他求她,她像孩子般置氣。沒有預(yù)兆,沒有回光返照,沒有蘇醒,沒有搶救的機會,不言不語,一如她生前一樣,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
他匆匆跑去找醫(yī)生:“醫(yī)生,你們醫(yī)院的心電圖儀壞了,都不動了,你去看看,快去看看......”醫(yī)生說,她死了,他不信,他扇了醫(yī)生一巴掌:“是你們儀器壞了,快換一臺,沒錢買老子給你們醫(yī)院捐!你別亂說話,晦氣,把你工號給我,我投訴你......”他去牽她的手,可能他已經(jīng)有三十年沒有牽過她手了吧,他終于摸到她指尖的溫度,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都挽回不了了......他像瘋了一樣握緊她的雙手:“渺渺,你手太冷了我給你暖暖,我給你暖暖......”
“先生,節(jié)哀?!蹦莻€被他扇了一巴掌的醫(yī)生離開,成全了他最后的體面:他從來沒有在誰面前哭過,他自負了半輩子,風(fēng)光無限,他大概也不希望她的死成為他的敗筆,他早在30歲的某個準備出發(fā)去上班的某天早晨就暗自心想,自己的人生幾近完美,她的存在就是一粒老鼠屎,總有一天,他會悄無聲息地鏟掉她,添上新的調(diào)料,他仍是一鍋美粥。
從這個念頭萌生,他刻意把應(yīng)酬次數(shù)越加越多,每次回來都爛醉,她煮好了醒酒湯,他揮手打碎玻璃杯,她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手上鮮血和著醒酒湯,她掙扎著想爬起來,但是手沒撐住又一個滑倒,手心上的口子漫延到手腕,他居高臨下地指著她鼻子:“廢物,連孩子都生不出......”他何嘗不知道這是她最痛苦的事呢,他以為這樣就能讓她萌生逃離的念頭,他就可以擺脫這個一無是處只會順從的女人,他甚至還能撥給她一點財產(chǎn),給外界一個完美丈夫的形象,然后終生不再續(xù)弦,這對他的官路都是百無一害的。他的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偏生對她無計可施,她不聲不響,無可挑剔地好,他就只能這么耗著耗著,耗了半輩子。
你問他為什么娶她?哦,因為她是一個最安全的女人,無害無毒,你懂的,不是別人為了算計他塞給他的,也不是她為了算計他錢財貼上他的。對,他利用了這個學(xué)妹的單純和對他的仰慕。他送了他一束紫丁香,后來被她做成干花封存在玻璃畫框里,和他們的結(jié)婚照一起被她擺在家里最顯眼的位置。
那天,他的下屬告訴他,她暈倒在醫(yī)院大門口,好心人打了她通訊錄里唯一的號碼卻一直沒人接,她作為他的夫人暈倒的事已經(jīng)有人掛在網(wǎng)上了。他心想見到那女人一定要罵她給自己添了麻煩,只是他沒想到她沒能醒過來。
“先生,您夫人的被套里有一封信,是給您的吧?!币粋€年輕的實習(xí)護士把她的遺書交到他手里。他迫不及待拆開她的心意,他期盼她的責(zé)備,仿佛他等這番傾訴等了半輩子,只有這薄薄一張紙,上面只有不帶太多情緒的一行字:
“彥,少許蜂蜜,少許鹽,若干陳皮,溫水,囑咐續(xù)弦夫人,不然你下次喝醉會傷胃?!?p> 他以為她或是痛罵他,作潑婦狀,或是說她沒能給他生個孩子而歉疚,作賢妻狀.......他眼淚奪眶,滴在她的遺書上,他忙用手去擦,可眼淚越來越多,蓄滿眼眶,他看不見了,這個半輩子錢權(quán)集于一身的男人第一次看不清眼前的路......
她極盡一生都是37度的溫度,不溫不火,卻熱烈兩次,第一次是把年輕自己交付于他,第二次是他把冰冷的她火葬。他把她推入萬劫不復(fù)的烈火,讓她化作灰燼,生前一次,死后一次。
“有媒體報導(dǎo)您深愛亡妻,日漸消瘦,深情至極......”他抬頭,他的下屬興奮地指著那篇報道,他又一次獲得了群眾的如潮好評,他怎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三年里,他迅速變得蒼老,他的野心似乎也長了皺紋,他沒那么在意了這些所謂的“生前名”,他也沒有去續(xù)弦,他也沒再喝酒。煮醒酒湯的人不在了,喝酒的人就不再喝了,還真是荒唐啊。
“老爺爺,我能用風(fēng)車換你手上的小花嗎?”一個稚嫩的童聲像一粒小石子墜入湖中,漾開他深陷的思緒。他看了看手上的白色丁香,“可以?!币苍S人老了就是有這個年齡自然而然的惻隱,時間最是寬容,賦予了他一副算得上慈祥的面容。他伸手與女孩完成這次小小的交換,他觸到了女孩指尖柔軟的溫度,他猛地抬頭,一個明晃晃的笑臉闖進視線,他一下子好像年輕了30歲,她收到他那束紫色丁香的時候也是這樣笑的,那時,他在心里譏笑她真好騙......他恍然間明白,原來時間是最殘忍的,無法倒帶,卻任由過去刺痛他。
“老爺爺,你怎么哭了?你玩一下風(fēng)車就會開心的,像我這樣,吹風(fēng)車,我教你?!彼聪蚺?,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和她有個孩子,就該是面前女孩的模樣......他甚至忘了,30年前是他背著她悄悄去做了絕育手術(shù),又能讓她自責(zé)自己無法生子,又能在官路上少個障礙,一箭雙雕的事多好啊......
“渺渺,我錯了?!彼湃挥X得冷,“渺渺。渺渺,是你來接我了嗎,是嗎?”
“年度重磅新聞,前XXX董事長暈倒,醒來時已精神失常,現(xiàn)已送往XXX精神病院治療中.......”
“渺渺,渺渺,你暖和點了嗎,我給你暖手......再也不會冷了,渺渺,我再也不會讓你冷了......”他用指腹摩挲結(jié)婚照上她的笑顏,看,窗外丁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