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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與誰說

第八章 死神的笑

那與誰說 吃果子的豬 2126 2021-07-01 20:01:52

  少年的忘性大。

  李歡平自上了通往鎮(zhèn)里的班車,便把奶奶忘在了腦后,思緒漫無目的飄在空中…

  馬路上的瀝青在太陽光的暴曬下,如雨后的筍,密密麻麻的冒著頭。

  班車走走停停,如同隨處下蛋的母雞,在零亂的村落中或急或緩的穿行著;遠處有山,近處時不時見到河流。

  一副美好的光景。

  然而父母的突然離去,讓李歡平的有些焦躁,有些不耐。

  倒影在玻璃中的年輕臉孔隨著光線的變化忽明忽暗,但他眉間的褶皺始終沒有放松。

  “到哪了?”歡平下意識的問道。

  “下一站未安鎮(zhèn)??!”

  鄰座的大姐以為在和她說話,好意的提醒道。

  “哦”…李歡平猛地站立起來,“啊,這么快,我也要到站了。謝謝啊,大姐?!?p>  未安鎮(zhèn)快到了,下車的人一股腦的向車門走去。

  未安是個大站,處于六牌村和縣城的中樞。

  李歡平經(jīng)別人提醒,早早的就站在了車門口,車還沒停穩(wěn),便一個縱跳落了地。

  在司機的大罵中,向家屬院跑去。

  …

  歡平經(jīng)過一道半橢圓形的大梁,梁下面的馬路邊便是他的家。

  原本只有一排整齊的房子,鄰居之間用磚墻隔開,直到李福來先修建了門房,鄰居們才一一仿效。

  最后成形了主房、庭院加門房的格局。

  時值下午三點多,按理說已經(jīng)有人在當街的大樹下乘涼了,特別是洪大爺和田叔,有事沒事愛下一盤象棋,旁邊放著兩個瓢,瓢里裝滿了清涼的地下水。

  每次到了盤末,不論輸贏,老洪總會拿起瓢,“咕咚咕咚”的喝上幾口,然后吐沫飛濺的大叫,因為懊悔或是興奮。

  老田則是會習慣性的捏一捏唇邊的胡茬,如果輸了,就會用瓢里的水洗洗手,然后示意再來一盤。

  旁邊扒眼的經(jīng)常是姚哲和李歡平,無論誰輸誰贏,他們都會爭先恐后的擺棋,然后看著雙方再度兵馬亂戰(zhàn)。

  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樂趣,當然,他們也隨帶承擔起打水的重任。

  大樂哥在這個時候經(jīng)常坐在門房的甬道里,身前擺著一個方桌,桌子上雜亂的放著幾本書,還有被批注過的試卷。

  李姨會坐在方桌的另一側(cè),織著毛衣,偶爾抬頭監(jiān)督一下孩子的學習。

  大樂明年高五了。

  挨家挨戶的大鐵門都已經(jīng)打開,整整齊齊的迎接其他孩子們的光臨。

  可今天不太對勁!

  當街空空蕩蕩,沒見到下象棋的人,沒見到瓢,當然也沒有姚哲。

  各家的大鐵門也都上了鎖,只有大樂哥一家大門敞開著,但沒看見熟悉方桌和總也織不完的毛衣。

  大家都去哪了?

  李歡平心里畫了一個斗大的問號。

  他徑直走到大樂家,院子里悄咪咪的不像有人的樣子,于是他有些不確定的問了句:“大樂哥,你在家嗎?”

  屋子里有動靜傳出,似乎有人在抽泣。

  “大勇嗎?進來吧,我們都在呢?!甭曇粲悬c低沉,不似平時的響亮。

  歡平疑惑的走了進去,只見大龍,大樂窩在沙發(fā)里,楠楠一個人坐在沙發(fā)邊上的單人鐵架子床上。

  聽到掀門簾的聲音,大樂和大龍的眼睛齊刷刷的看了過來,臉上的悲哀似要擰出水來;楠楠沒有抬頭,只是哭泣的聲音越發(fā)的大了。

  “怎么了,大樂哥,出了什么事,你們這是?”

  半晌無言,沒人回答。

  大樂哥終于緩步走到李歡平的面前,欲言又止。

  他把頭撇向屋內(nèi)的角落,實在不忍心去看歡平的眼睛。

  “大勇,姚哲死了!昨天死的!”

  李歡平大腦嗡的一下,喉嚨里像含了囫圇個的熟雞蛋,上不來也下不去,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動了幾下。打了個寒顫,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稀里嘩啦”落了下來。

  大龍起身要去勸勸,被大樂攔了下來。

  他把大龍拉到一邊,輕聲的說:“讓他哭吧,這堆人里,屬他和姚哲最好了?!?p>  哀到至極的哭是無聲的、難言的。

  爺爺?shù)乃?,李歡平也哭了,卻是完全不同的心緒。

  自從村子里搬出來,也快十年了,他記憶中的爺爺是半模糊的,即使難過,但血脈的疼痛占據(jù)的大半。

  可姚哲不同。

  從老虎吃綿羊到象棋,從堆沙堡到偷玉米,從超級瑪麗到魂斗羅…

  兩人在一起經(jīng)歷了太多悲歡喜樂,直到唇邊的黑開始顯現(xiàn),直到伸手可以夠到門檐,直到夕陽下的影子越來越長…

  然而姚哲沒了。

  像風一樣,來的自由,去的瀟灑,來不及道別,便無影無蹤。

  李歡平哭了好一會,用手掌抹去了眼角的淚,扶著門框站了起來,對著大樂輕聲問道:“大樂哥,他怎么死的?”

  大樂嘆了口氣:“淹死的。昨天他回三溝和村里的幾個孩子去水塘玩水,走得有點深,腳陷在了淤泥里,然后就死了?!?p>  “那其他的幾個孩子都死了嗎?”

  “不是,就姚哲死了。據(jù)說另外幾個孩子喝飽了泥水,就浮了起來,被及時趕到的大人救了起來,拎著腳崴子控水,吐了幾口水,人就醒了。只有姚哲,嘴巴緊閉著,一口泥水沒喝,活生生的憋死了,據(jù)…”

  李歡平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姚哲認真摘除玉米須的場景。

  一根一根的,哪怕再細小的須子也會小心翼翼的從玉米粒上摘下來,生怕斷了。

  泥水。

  呵呵。

  泥水。

  真的寧死也不喝嗎??!

  真的就連生的希望也能狠狠的磨滅了嗎!

  大樂哥有些哽咽的聲音頓了一頓,再次傳來。

  “在場的大人說,姚哲七竅流血?!?p>  歡平感覺自己身邊充滿了泥水,內(nèi)心一個固執(zhí)的聲音告訴他:千萬別喝,喝了你就臟了…

  幻境中。

  他真的咬緊了牙關,血液似打了壓,在血管里橫沖直撞,沖破重重阻礙…

  當他再次想張開嘴,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出現(xiàn)邪惡的笑,耳邊再次傳來那個聲音。

  “千萬別喝哦?!?p>  李歡平不知道到底是怎樣堅韌的意志力,才能掌控一個十五歲孩子的求生本能。

  性格有時候不僅決定了命運,也決定了生死。

  姚哲死在潔癖上。

  或許這一切在他陷入淤泥的時候便已被注定。

  又或許自從他有潔癖的那一刻,死亡便睜開眼睛微笑著注視著他。

  再或者姚哲如他的名字。

  死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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