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能牽扯的人
“林崇巖?！被实鄞寡垡粍硬粍拥啬暡璞K上氤氳起的霧氣，聲調(diào)平穩(wěn)地說道：“火災(zāi)已經(jīng)撲滅了，燒毀的那幾處宮殿你準(zhǔn)備怎么辦？”
“回主子，奴才已經(jīng)和內(nèi)閣各部打了招呼，讓他們即刻上疏奏請重修宮殿?！?p> 皇帝很滿意，但似乎還不放心：“他們真的會奏請嗎？”
林崇巖穩(wěn)穩(wěn)回答：“主子可放心，此事關(guān)乎主子的住行，關(guān)乎皇家顏面，六部九卿的各級官員自然不會放任宮殿被毀主子無處可住?！?p> 這回皇帝更加滿意了，微微頜首：“那這重修宮殿的費用，就要麻煩戶部出錢了。你算過需要多少銀兩嗎？”
“燒毀的宮殿一共五處，算下來大概三百萬兩?！?p> “這么多錢啊?！被实厶Ц吡诵┠橗嫞萑胨妓鳎骸皯舨磕軗艹鰜韱幔俊?p> 這次林崇巖沒有即刻回答，這個問題他有點心虛，但斗爭了片刻后還是不得不答：“為了主子的住行便利，戶部就算再怎么樣都會拿出這些錢的?！?p> “嗯?！被实坜哿艘幌潞?，心滿意足地喝完了茶盞中的茶水，擱回桌上，用指尖點了點桌面，示意云清滿上。
云清加滿之后，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崇巖，不知他是不是感受到了這一瞥，一直低垂的頭也微微抬起，抬眼看了一眼云清。
紗簾兩側(cè)，林崇巖眼中閃出的擔(dān)憂目光照進(jìn)了云清眼里。
云清知道他還受著傷，但此時他仍能穩(wěn)穩(wěn)地跪在堅硬的青磚地面上，一定是強忍痛楚。
她有些擔(dān)心，但她不能打斷他和皇帝的對話。
皇帝又問話了，不知怎地，他剛剛的心滿意足現(xiàn)在又有了些憂慮：“你說，戶部現(xiàn)在哪里能有這么多銀兩？”
還沒等林崇巖回話，他又道：“戶部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有不少受過貴妃恩惠的人吧...”
云清的心揪了一下，她很快明白過來皇帝的憂慮，也隨即想到接下來的事情走向。
“是。”林崇巖聲音淡然，似乎這事和他沒關(guān)系一樣。
皇帝雙手搭在椅子兩側(cè)，默然了一會，才耐人尋味地問道：“戶部有表態(tài)，這次重修宮殿的奏請什么時候上嗎？”他的臉色暗沉了些：“我要你明確回我，不要那些虛的?！?p> 云清從皇帝的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陰翳。這副神情，讓她的后背一涼。
“還沒具體說?！绷殖鐜r不慌不忙地回答。
“哼?！被实勖偷爻伪骋豢?，發(fā)出不屑的輕哼。他抓起茶盞一口喝了下去，又急促地點點桌面示意滿上。
“既然這樣。”他的臉色陰沉著，聲調(diào)卻有意放得溫了：“那就給沈盛官復(fù)原職吧?！?p> 云清正在倒茶的手一顫，茶水灑了點出來落在桌面。她心里一驚，用袖口輕輕擦去了茶水。
皇帝的眼珠轉(zhuǎn)向桌面的水漬，臉色更加難看。
“林崇巖?！彼殖鐜r發(fā)話了：“這個事情，你做的不好，一個小小的教坊司官妓失蹤案，就想把沈盛弄下來。這事，你沒好好想過。這一點，你不如你的手下陳銘做事細(xì)致?！?p> 果然，云清猜的沒錯，這果然是皇帝的意思！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因為他不喜歡貴妃了？還是因為他忌憚貴妃的人在朝中的勢力？
面對皇帝的責(zé)難，林崇巖仍然非常平靜，安之若素得如事先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一般：“是奴才想的不夠多，奴才資質(zhì)愚鈍還請主子指點。”
聽到林崇巖擔(dān)責(zé)，皇帝的臉色稍稍好了些，眼底甚至攀上一抹得意之色：“說到底，還得朕給你指一條明路不是？”
他捋著胡須慢聲說道：“杭州出了民變，鬧得有點兇，浙江那幫人官官勾結(jié)，給朕的奏折里寫的都是說刁民惹事，朕當(dāng)然知道是杭州知府和鄉(xiāng)紳逼民太甚！那個杭州知府，和沈家是同鄉(xiāng)。朕看，就派你去杭州，替朕好好看看，究竟是哪些個刁民，又是怎么個惹事法?！?p> “是！”林崇巖想都沒想就立刻應(yīng)答，隨后又說：“陳銘為人聰慧，做事果斷，可以在這段時間內(nèi)補奴才的空缺?！?p> “好?！被实鄞饝?yīng)下來。
他半闔眼：“到時候，記得把他們的家抄了，浙江富庶，官員自然也少不了剝削，民脂民膏估計也有上百萬兩。”
“是?！?p> 皇帝頜首，陷入了自己的冥想中，眼前展開一幅畫卷，畫上白花花的銀子堆積如山，一車車官船運到京城，轉(zhuǎn)眼間，巍峨宮殿拔地而起。
他嘴角上揚，習(xí)慣性地用指尖點點桌面，示意倒茶，云清在旁輕聲說道：“茶已經(jīng)滿了。”
皇帝睜開眼瞥了瞥云清，在她臉龐上停留了一下。沒想到，林崇巖的府上，還有個這么清麗的奴婢。
只是她的眼睛，讓他突然想到一個人。
哦，還有這件事。
他啟唇：“記著，無論之后沈家怎么樣，都不要把云如歸的那件案子帶出來，他的罪名得坐實了，不要給人落下什么話柄?！?p> 這句話像一把劍，刺中云清的心臟。她驀地抬起頭看向皇帝，又看向紗簾后的林崇巖。
“主子放心，絕不會牽扯到這件事?！绷殖鐜r沒有抬眼看她，反而把頭壓得低低的，緊盯腳下的青磚。
“很好?！被实垧愖闼频陌焉碜油巫酉禄嘶S手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給云清使了個眼色，命令道：“下去吧?！?p> 云清端起茶盤向外走去，只是此時她的腳底有些發(fā)軟，頭腦更是昏昏沉沉，走到紗簾前時，腳底踩到了紗簾繞起的一個漩渦處，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茶盞相碰，從茶盤中發(fā)出叮當(dāng)聲音。
“嗯？”皇帝的眉頭挑高了些，對奴婢的毛手毛腳不太高興。
幾乎是同一時間，林崇巖也一個箭步站起來，隔著紗簾扶住了云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緊接著提高了音量故意責(zé)罵道：“還不跪下請圣上贖罪！”
云清會意，順勢繞過紗簾走到林崇巖那一側(cè)，跟著林崇巖一起跪倒在地磚上，叩首道：“請圣上恕罪?！?p> 她的頭叩在地磚之上，衣領(lǐng)低垂到地面，只一眼就望到了夾在胸口的匕首，銀光在她的衣衫內(nèi)閃現(xiàn)，她只要輕輕一掏，就能掏出來。
她盯著那點銀光，微微失神。
紗簾那頭皇帝放柔了聲音：“起來吧，第一次見到朕，難免?！?p> “謝圣上?！?p> 林崇巖的叩謝聲在耳邊回響，云清用余光瞟見他已經(jīng)半直起身子，在等著她也起身。
但是云清還盯著匕首，心跳越來越快。
突然，她的手腕被死死扣住，林崇巖俯下身子把臉湊近她，幾乎是在懇求：“快起來。”
她回過神，這是在做什么？屋外就是守兵，難道她不要命了嗎？
她放下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隨林崇巖站了起來，隨后退了出去。
就在她退出去的這當(dāng)口，皇帝有意詢問林崇巖：“昨天百姓是怎么議論這場火災(zāi)的？”
“已經(jīng)有人妄議天災(zāi)了?！绷殖鐜r回答得很干脆。
“妄議天災(zāi)！”皇帝倏地站了起來，把身后的椅子撞了一下，剛剛的那種天子威儀一瞬間傾塌，成了心虛的惱怒：“究竟怎么妄議的，他們說朕什么？說這是天譴是不是？朕旰食宵衣勤勉政務(wù)不敢有一日荒廢，他們就敢這么對朕！”
震怒之下，他隨手抄起桌上的那本林崇巖讀了無數(shù)遍的《左傳》，朝前方重重地砸過去，轉(zhuǎn)眼間書籍就像張開了大口，吐出的紙屑漫天飛舞。
“刁民！都是刁民！”
皇帝在書桌后來回踱步，他轉(zhuǎn)頭望向林崇巖，陰沉著聲音：“林崇巖，朕欽點的東廠提督大人，你準(zhǔn)備怎么處理？”
話音剛落，云清合上了兩扇門之間最后一道縫隙。
“咯吱”一聲之后，門里林崇巖不帶情緒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中：“已經(jīng)全部處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