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她回到家里,將饅頭、蔬菜交給婆婆去做飯,自己便進屋去找畢昇寄給自己的那本《半生緣》。
也許是書中的故事太過凄慘,又和他們的過往太過相似,《半生緣》她只看了一遍,就將它壓在箱子最底下面,不忍再看一眼。
書還是那么新,這么多年了,封皮還是雪白雪白的??墒钱斈昴莻€讓她常常站在教學樓二樓的走廊上,看著放學回家、上學回來的少年再也回不來了。
她什么時候開始在二樓教室門口的走廊上注視他,目光跟隨他的身影一起移動,她自己也不知道。他每天除了學習、玩耍,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唉!
只是臨近七月的一天,他在放學回去的路上猛一回頭望向她,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她趕緊轉過身,進到教室。等過了好大一會兒,她做完作業(yè),收拾好全天的書本,走出教室時,路邊高大的白楊樹下早已不見了他熟悉的身影。
從此她再也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每次在二樓的走廊往下看更是小心再加小心。他的座位一直在她前面,她每天都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從不讓他知曉。
他升級了,成績是全年級第二名,現(xiàn)在每當看到他的好成績,她都會從心底感到高興,就像自己考的一樣高興。她留級了,是為了打好基礎,將來在初三考出更好的成績,以便能考上中專中師,跳出農村。這當然是媽媽找的關系,一般人想留級是很難的。
初三他去了另一間教室,這樣更好,自己再也不用害怕碰到他閃閃發(fā)亮的眼睛了,她的心徹底放松了!但初二的教室真空啊,教師的聲音是空洞洞的,同學們的笑聲也是空洞洞的,初三的教室里也是這樣的嗎?
又一年臨近七月的日子,他在放學的路上攔住她,遞給了她一把扇子:“這次中考,我如果考不上學,可能就要回家種地了,送給你做個紀念吧。”她隨手接過扇子,笑吟吟的說:“這扇子真好看,謝謝?。 彼麄z神情自若,言笑晏晏,倒是旁邊路過的幾個女生,不知為何,走出了好遠,還不住回頭張望。
只是這一次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觸,他當年考上了中專,去了外地上學。除了每月給她寫一封情書,直到畢業(yè),他們再未見面。
再次見面,他已分配到了她考上的衛(wèi)校所在的城市工作。她牢記著母親的話,在他第一次來學校找她時,就提出了分手??粗哪樤谝凰查g失去顏色,她的心如刀絞。他的痛,她如何不知,可是又能如何?
她不明白,母親為什么那么看不起他?是因為他個子不高,其貌不揚?還是因為他家境一般,分配的單位不好?她容貌秀麗、身材高挑,畢業(yè)后的工作媽媽早都給她安排好了,但世上有什么能和他相比?還有什么能和他的愛相比的呢?但母親主宰著她的一切,母親已經明確告訴她,他們絕對不能在一起。
畢昇走后再無消息,只在婚后給她寄了一本《半生緣》。她一直不知道是誰給了畢昇自己的單位地址,也就沒有給他回信。
現(xiàn)在她老公有錢,工作輕松,這都是母親的功勞,每次回娘家都是車來車往,大包小包,只除了神情淡淡的。老公很不理解,說了她多少次,她說你看我在單位,在外邊,哪里不是這樣?我就是這樣的性格。
許是因為那年畢昇在他們村和自己的村引起的震動太大,他后來離職去鄭州上班,結婚,買房,買車,回娘家后總會聽人無意間說起。她心里從來都沒有起過波瀾,她知道他的一輩子會怎么過,也當然知道自己一輩子會怎么過。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墒墙裉炻牭剿й櫟南?,她怎么變得失魂落魄的?孟喜明是什么時候走的?她失禮了嗎?天是什么時候黑的?婆婆交代的東西買齊了嗎?
女兒和兒子來叫她吃飯,她收起書對他們說:“乖,你們先吃,我洗把臉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