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兒了!”
霍沄洺得到消息就快步奔回了清云軒,靳佩哲也隨后趕到。
慕長庚坐在屋里,林婉笙剛替他煮了杯奈花茶來。
“沄洺......”慕長庚一臉官司的模樣,霍沄洺只心道不好。
他面上卻裝作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淺淺問了一句:“別慌,怎么了?”
“廬凇......廬凇他......”慕長庚吞吞吐吐的樣子好似這件事很難說出口來,“今早上行刑過后,我派人將他送去醫(yī)者那里好歹處理一下傷口,然后我就跟著刑部長大人去理了劉惜中的事兒,結(jié)果......我回來路上就聽人報,他咬了舌頭自盡,加上傷處失血過多,就......就死了,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死了......
簫廬凇死了......
霍沄洺只是緊了緊眉頭,他的神情比慕長庚更穩(wěn)重些。
“醫(yī)者就在身邊,若是能救,自然就救了,你又不懂醫(yī)術(shù),就算在場也無用啊。”靳佩哲把手搭在慕長庚肩上,他瞧著慕長庚有些自責(zé)的情緒在。
靳佩哲看著霍沄洺說:“他怎么就尋了死呢!這樣一番下來,我們都是白折騰了。”
“許是他也怪我沒能保他全身而退吧......”霍沄洺語氣淡淡的,竟是沒有半分波瀾。
“這也不過就是命數(shù),其實他身受這刑,不如死了痛快,雙臂盡失,又沒人料理生活,他在軍營里那樣無尊嚴(yán)的活著,倒還不如風(fēng)風(fēng)光光赴死。簫廬凇應(yīng)該也是想到了這層,才選擇了結(jié)一世的?!苯逭荛_口道。
“長庚,你也別太惦記這事兒了,我們也不算是白干,叫人冤枉,負(fù)罪而死,和他如今自己選擇離開,兩碼事兒罷了?!?p> 霍沄洺說完,慕長庚點點頭:“那,沄洺哥,你也別太心傷,我已經(jīng)著人給他好好安置了,只是,他仍是罪臣之身,不能入軍冢。但是他的軍契我?guī)Щ貋砹?,給你留個紀(jì)念?!?p> 霍沄洺苦笑了下:“我留什么紀(jì)念啊,羽澤,收著,給他姐姐送去,報個信兒,勸她節(jié)哀。”
“是?!?p> “那......沄洺哥,我瞧你狀態(tài)挺好的,我就不多陪你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順路回趟家看看我家老爹去,我年節(jié)都沒在家,不回去一趟,他怕是要氣死了?!?p> 霍沄洺頷首應(yīng)道。
“回去吧,這有我呢。”靳佩哲跟慕長庚點了下頭,慕長庚拉著他走到門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瞧沄洺這樣,會不會憋出什么毛病來,他那么掛記著廬凇,這番廬凇死了,他鎮(zhèn)定的有點兒過了吧?”
“想什么呢,他見的血腥人命啊,比你我可多多了,誰又能左右別人的選擇呢,簫廬凇自己選擇一死,我們還能怎么辦?哭鬧一番再好好祭奠?犯不上,你說是不是?”
靳佩哲說完,慕長庚點點頭:“那你陪陪他,我先回了,只怕我爹如今抱著獵犬喚作兒子,都快把我忘了?!?p> 靳佩哲聽此言一笑,點頭應(yīng)道,送了慕長庚出去,他又返身折回了屋里,端起剛才慕長庚一口沒動的奈花茶飲了一口。
“茶且涼了,我與你換一杯就是?!绷滞耋闲χ锨?,想要接下靳佩哲手中茶杯。
“笙兒,你不懂,這天涼的時候飲涼茶,且有味道著呢,你這奈花,是用什么法子存的,竟這樣香氣撲鼻?”
“原是春日里的奈花,我摘下便立即封了罐子里,一直擱在冰窖,用今年頭里第一場雪的雪水泡的,該是那的緣故吧?!?p> “這點香的手藝,你且可以同染棠學(xué)學(xué),順便也將你這煮茶的技藝教教她去,從前原離煮碧玉清心的手藝就一直趕不上羽澤,如今這簡簡單單的奈花茶,也能叫你煮成此般香茗,看來啊,我是沒嘉榮王這樣的口福!”
“佩哲哥哥喜歡,以后你來,我單給你煮就是了?!绷滞耋闲χf到。
“笙兒,他哄你的,江平王在東郢風(fēng)光無限,東郢茶農(nóng)千戶,怕是君上那的好茶都不及他,哪里就瞧的上奈花這種最清貧的茶種,別人說一句,你便當(dāng)真?”
霍沄洺突然冰冷起來的語氣,叫林婉笙一愣。
“你陰陽怪氣做什么呢?不痛快是嗎?比劃比劃?”靳佩哲提到要出去比武一番。
“唉,我有日子沒練功了,你想玩?陪你就是了?!被魶V洺提起凰鳴就走了出去。
林婉笙看他倆突然就刀劍相向起來,很是不解:“佩哲哥哥?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還要打架呢?”
“噓,笙兒,他現(xiàn)在心情不好,我陪他打一場,叫他舒緩下心結(jié),不然人要憋出病的,你放心,我們自小就這樣,他知道我打不過他,手下有準(zhǔn)兒?!?p> “出來??!磨蹭什么呢?”霍沄洺站在門口大聲催促道。
“來了來了!”
霍沄洺手握凰鳴站在院中,他身姿高挺,面色凌厲,從頤蠻回來之后,每一次喂招出劍,他都當(dāng)是在戰(zhàn)場上,每一個對抗,他從不會猶豫。
去頤蠻之前,他每次出招都會考慮一瞬,應(yīng)該用《霍門劍訣》的哪一招來應(yīng)對,可去了頤蠻之后,他知道猶豫就會受傷,對方是不會給他猶豫的時間。
因此,他的劍更快了。
就在他抬劍壓制住靳佩哲手中刀的時候,他本能的飛身半空,用更高空間來抵制靳佩哲刀的活動角度,可踏著靳佩哲的刀借力的時候,他突然腳踝發(fā)痛,一個沒站穩(wěn)。
靳佩哲忘了他腳上還有傷,借勢手中刀下壓且翻轉(zhuǎn),避開了霍沄洺的借力點,霍沄洺手扶著靳佩哲的肩膀,在空中一個后翻,保護住自己的頭部,摔在地上。
“沄洺哥!”靳佩哲趕忙上前關(guān)心。
霍沄洺借著身上的疼痛感,流下兩行淚。
靳佩哲察覺到,這步,行對了。
他偷偷抹掉面上的淚,扶著靳佩哲的手站起來,靳佩哲出言道:“沒事吧,有沒有再傷到?”
霍沄洺只是搖了搖頭。
靳佩哲只好幫他拍了拍背上的灰,幫他提著劍,扶著進了屋去。
“怪我怪我,忘了你腳上傷還沒好全,我應(yīng)該借你個力,不該那時候撤力的。”靳佩哲說到。
霍沄洺抬頭瞥了他一眼:“戰(zhàn)場上哪有應(yīng)該一說,你善心借了別人著力點,他但凡輕功跟我這般好,便能正好騰在你頭上的位置,反手一劍穿透你的喉嚨,到時候你的借力點,便成了喪命點?!?p> “是是是,沄洺哥說得對,那等你徹底好了,再好好傳授我這些經(jīng)驗?!?p> “哼,你哪有那閑工夫,明天就要回去了吧?!被魶V洺瞥了他一眼。
“嗯?!苯逭軕?yīng)了下,“我讓俞鋮先去安頓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出發(fā)了。唉,又要開始勾心斗角,欺上瞞下的日子了,我已大部分除去了東郢城主的羽翼,就等著哪一日徹底揪出他的錯處,一朝扳倒了他,我就可以回來了?!?p> “我上戰(zhàn)場是真刀真槍的對戰(zhàn),稍有不慎是性命之憂,你在東郢,雖說沒有刀劍之?dāng)_,可這拼斗謀略的事兒,稍有不慎,也會搭上性命的,事臨末端,更要謹(jǐn)慎!”
“放心吧,我在這圈子里混慣了,人來禮往的事兒我也基本都明白,君上都說了,我不該繼承靳家的刀術(shù),倒天生是個文斗的命?!苯逭芄首鬏p松地說到。
“那你回去,可提防些季家那個小姐,別惹些無用的桃花債?!?p> “哎呦我的沄洺哥,你放心吧,這趟回去,染棠跟我一塊兒,她說如今情況兇險,我一個人她放心不下,偏要跟我一路去?!?p> “那你早些接了元之回去吧,你們一家子好好用餐飯?!?p> “嗯,那我這就去,我跟染棠不在京里這些時日,你幫我好好看著點元之,別叫他放肆過了頭,惹人嫌?!?p> “嗯?!被魶V洺應(yīng)下。
“廬凇的事兒,你也別放心上,對他來說,是解脫?!苯逭鼙ё』魶V洺,在他耳邊輕聲說。
正好將他扶到了屋門口,說完話,他便離開了,霍沄洺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感懷他們?nèi)缃穸家呀?jīng)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
也已經(jīng)開始見證著曾經(jīng)一路奔著長大而行的身邊人,都岔開路口,行了屬于自己的獨路,更有的,已經(jīng)下了人間這趟船。
晚飯之前,羽澤從尹家回了來。
“少爺,我剛?cè)フ乙疑俜蛉藞笮艃旱臅r候,尹少爺瞧見是我,院門都沒讓我進,我把東西交給江小姐身邊的丫頭,遞了話就被趕出來了,想我好歹也是嘉榮王身邊人,他們豈敢這樣無禮?”
“怕就怕因你是我身邊人,才叫人這樣對待?!被魶V洺說到,“罷了,你也不必在意,陪我去羅姨那瞧瞧晚上有什么菜?!?p> “是。”羽澤嘟著嘴,雖然心有不滿,可兩句牢騷話說完,也就沒事了。
廚房,
“少爺怎么過來了?可是餓了?馬上便是用飯的時辰了?!绷_姨看見霍沄洺,立馬走過來問道。
“沒,羅姨,晚上吃什么呀?”
“今兒有你愛的酸湯腌菜,還有我上午就燉上的羊蹄黃豆,我問了小葉,他說你這腳還沒大好,還是要補補?!?p> “這么好啊!羅姨,我這些日子沒活動,倒是叫你每日大魚大肉的給喂圓滾了不少呢!”
羅姨一撇嘴:“哪里就圓滾了!瞧你瘦的,趁著受傷,應(yīng)該多補補才是!把在外面缺的營養(yǎng)都補回來!”
“好啊,羅姨做的好吃,我便多吃些?!被魶V洺點頭應(yīng)道,“羅姨,想向您討一粒米來?!?p> 羅姨往角落一指:“嗯,米缸在那兒,讓羽澤取就是,要一粒做什么?想要多少拿取多少!”
霍沄洺一偏頭,羽澤便去拿了。
與羅姨告辭,走出廚房,霍沄洺吩咐道:“收好了,回去給我?!?p> “是?!?p> 清云軒,
一進門,霍沄洺帶著那一粒米進了閱室,吩咐羽澤在外面守著,任何人不許打擾。
他打開自己裝寶貝的匣子,拿出了一個很小的瓷制香料盒子,里面沒有香料,已經(jīng)有一粒米了。
他把這一粒也放了進去。
這樣,里面的兩粒米,一個是嶦河,另一個是簫廬凇。
他以這樣的方式,紀(jì)念離開他的兩個可稱朋友的人。
嶦河年少,生在農(nóng)山門派之中,肩有光復(fù)大任,為了信念理想而終。
廬凇少年,長在官邸朝臣之家,背負(fù)父輩罪責(zé),失了光芒欲望而死。
曾并肩而行的路人,終成過客,愿有繁花相送,他們通往奈何橋的路不再獨行,下輩子投生好道,能過得順些。
他在閱室坐了兩個時辰,手邊的茶早已涼透,才慢慢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