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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幕華情

第四十三章 家域

墨幕華情 君軒竹影 4352 2021-08-20 20:48:20

  他睜開眼睛,耳邊傳來羽澤的輕喚:“少爺?”

  他抬手擦了把臉,水微微有些涼,激散他的倦意,沾濕了面,就沒人瞧出他那兩行淚痕。

  羽澤半個時辰前已經(jīng)將浴桶里的水換了些,調(diào)了水溫,動靜很輕沒有驚動他。

  “多久了?”

  “一個多時辰了,侯爺和佩哲少爺都過來了,在二爺那邊等著您呢,曉葵姐姐過來催了好幾次,我瞧您睡得安穩(wěn),就沒叫您。”

  霍沄洺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眼:“在頤蠻的時候不覺得累,這一回來,反倒是倦了。更衣吧?!?p>  羽澤給他拿過巾帕擦干身子,換上衣裳,梳了發(fā)髻,冠上一頂小銀冠。

  霍沄洺換好衣裳,低頭瞧了瞧,然后抬頭跟羽澤說:“戎裝穿慣了,這衣冠反倒不習(xí)慣了呢?!?p>  羽澤笑著幫他的少爺系上腰封,說:“少爺過了十幾年這樣的日子,怎么苦兩年就不習(xí)慣了,三天不到,您就得習(xí)慣回來。”

  回來的時候沒仔細(xì)瞧,這一換上衣服,原本的衣裳穿在身上立馬顯出寬松來。

  他瘦了不少。

  霍沄洺跟羽澤往星嵐閣去,還沒到院門,就看見靳佩哲幾步跑了過來,一把抱住霍沄洺,沖擊力撞疼了霍沄洺胸前的一道傷。

  他只是緊咬了下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只有一瞬,靳佩哲便松開了手。

  從遠(yuǎn)點跑過來一個小男孩,梳著小辮兒,脖子上戴著長生鎖,他跑過來仰著頭跟霍沄洺說:“你是我干爹嗎?”

  小娃娃的聲音一下子穿透霍沄洺的心,他蹲下來跟靳元之說:“是啊,我是你干爹,你還記得我???”

  “記得,我爹爹阿娘,天天都在家里說,我有個干爹要回來了?!苯檬执亮舜粱魶V洺的臉,“干爹有沒有給元之帶好吃的?”

  “明天干爹帶元之去買糖好不好?”霍沄洺的言語是從未得見的溫柔。

  “好!”靳元之過來貼了一下霍沄洺的臉。

  霍沅謐跟在后面跑過來,她雖然比靳元之大了幾個月,可能因為是女孩的原因,沒有靳元之跑得快。

  “這是我哥哥,你為什么叫他做干爹呢?”霍沅謐還搞不懂這些關(guān)系。

  靳元之扭頭回答霍沅謐的話:“我也不知道,我爹爹說的?!?p>  “哥哥哥哥,為什么呀?”霍沅謐眨著眼睛問霍沄洺。

  霍沄洺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手上牽著靳元之,往院子里走,下人將霍沄洺的接風(fēng)宴擺在院子里,大家都在屋里等他收拾好過來。

  霍沄洺笑著跟霍沅謐說:“明天哥哥帶你跟元之去買糖好不好?!?p>  “哥哥只給沅謐買糖,不給元之買。”

  靳佩哲跟霍沄洺說:“怎么覺得你比原來溫柔了不少?”

  霍沄洺笑了一下,回話說:“可能是打仗打得吧,把心里這點溫柔都激出來了?!?p>  一番行禮問好之后,大家都落座宴席,晴燕和曉葵把孩子帶到屋里照看,羅娘早就給他倆做了米湯和松糕。

  羽澤和原離給每個人都斟上酒,大家先是共同舉杯慶祝霍沄洺平安歸來,榮打勝仗。

  靳老爺和靳夫人舉杯,靳老爺說:“來,洺兒,干爹干娘為你感到驕傲,咱們洺兒年紀(jì)輕輕的,就已經(jīng)能沖鋒陷陣了,真不錯,這趟回來了,可就好好顧顧家,多休息休息。”

  靳夫人說:“是啊洺兒,你去打仗,我們大家都惦記著,你回來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霍沄洺跟他們倆碰了杯:“干爹干娘,我不在家的這兩年,叫您們也沒少操心,我干了,多謝干爹干娘。”

  羽澤給他添滿酒。

  “來來來,先吃點菜,吃點菜?!倍斦泻舻?。

  夫人給霍沄洺夾菜,說到:“多吃點,你最愛吃的排骨,羅娘特意給你做的,明天我?guī)闳プ鲂┮律?,瞧你瘦的。?p>  霍沄洺偏頭小聲說:“師娘,明天我想睡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干。”

  夫人輕笑,說:“那就后天。”又給他盛了湯,“這條魚,你師父一個禮拜前就買了,那時候不知道你哪天回來,這魚就在家池塘里養(yǎng)著,我燉了一下午,你快嘗嘗還是那個味道嗎?”

  夫人眼中的期待,讓周身環(huán)境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霍沄洺喝湯。

  霍沄洺嘗了一口,不知道是因為夫人的態(tài)度,還是因為海菜魚糜湯的味道,或者是在座各位面上的笑,總之他沒控制住流下的兩行眼淚。

  在頤蠻的時候,他一滴眼淚沒掉過,即使是醫(yī)者拿著針線將他左手手臂上一塊翻開的皮肉縫上,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因為他知道,在戰(zhàn)場上,沒人會同情你的眼淚。

  但,這里不一樣,這是家。

  他的淚掉在碗里,抬頭朝夫人擠出來一個笑:“師娘,忘放鹽了吧。”

  二爺開口:“別惹你師娘流眼淚了,她都哭一下午了,瞧見你瘦了,你師娘心疼壞了?!?p>  霍沄洺自己流著眼淚,還安慰著夫人:“師娘,去打仗嘛,跟家里肯定沒法比,我?guī)煾敢矝]少打仗,哪次回來不也是累的瘦了?!?p>  靳老爺說:“對啊,弟妹。我跟老霍這一輩子打了多少次仗,洺兒這是第一次,瞧這樣子,以后出門就是常事兒了,等下次再去,你就習(xí)慣了?!?p>  靳夫人說:“咱們孩子都是家里慣大的,冷不丁真上了戰(zhàn)場,心疼肯定是要有的,我之前還想著,要是哲兒跟洺兒去了前面打仗,第一次總是要跟著自家人的,多少也能照顧著點,還真沒想到,君上辦摘星賽就為了選人去頤蠻,也不考慮咱孩子還小的問題。”

  靳老爺偏頭說:“你孩子哪兒小了,你問老霍,我跟他是多大上的戰(zhàn)場,不也是剛剛行冠禮,他們這輩孩子,誰不是家里的寶,真打起來人手不夠用,十六七的該上也得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他們這輩,竟是沒出幾個將才的?!?p>  二爺點了點頭:“這你還真說對了,我家洺兒這樣的,竟還在同輩人中占了個頂,比咱們當(dāng)時,可幸福太多了,你記得我小時候,我爹對我,那才叫一個嚴(yán)呢?!?p>  靳老爺說:“我當(dāng)時不也是,你們都不知道,那日子過的,我每天早上都盼著我爹在宮里多待幾個時辰別回來,但是我爹要是不回來,他爹就回來,反正絕對是躲不了練功的?!?p>  說了幾句話,才把悲傷的情緒拋開,二爺舉杯:“好了,來吧,喝。”

  在頤蠻的日子,水都不夠,別提酒了,他差不多兩年沒有嘗過酒的滋味,這冷不丁大擺宴席,飯還沒吃完,他已經(jīng)有些迷糊了?;魶V洺每次喝多酒,就會臉紅,且覺得渾身燥熱。

  洛染棠和林婉笙沒喝酒,吃了幾口菜就提前下桌進屋照顧孩子去了。

  酒足飯飽,也就散了。

  送靳侯爺一家出去,從星嵐閣告退,回到清云軒的路上,霍沄洺一直保持著清醒。

  一踏進清云軒的門,他就迷糊到踉蹌了一下,羽澤一把扶住他,“少爺,進屋睡去。”

  霍沄洺站穩(wěn),還不忘囑咐羽澤扶他去偏房。

  羽澤說:“去偏房干嘛,少夫人在房里等著呢?!?p>  “我身上一身傷,嚇著她怎么辦?去偏房。”

  羽澤猶豫了一下:“那......怎么跟少夫人說???”

  “就說我今天太累了,想好好休息,讓她也好好休息?!被魶V洺對羽澤的耐心只有兩句話,“這些都要我教你嗎?”

  他的語氣恢復(fù)了兩年前做少爺時候的樣子。

  羽澤一邊扶著他去偏房,一邊故意大聲說:“您就知道跟我橫,怎么瞧您對小姐和元之小少爺?shù)臅r候那么溫柔,成天兇我?!?p>  霍沄洺開了一句玩笑:“你若是個不足三歲的孩童,我也不兇你,要不要明天干爹帶你買糖去?”

  羽澤賭氣地說:“少爺!你就知道欺負(fù)我!明天我就叫小葉郎中過來好好治治您?!?p>  霍沄洺說:“明天確實得叫他過來一趟,不許跟師父師娘和笙兒說?!?p>  羽澤緊張:“怎么了少爺,您哪不舒服,我現(xiàn)在就去叫他?”

  “不用,有道刀疤,在頤蠻的時候光縫上了,讓他幫我拆下來。”霍沄洺輕聲回了一句。

  羽澤沒再說什么,進去幫霍沄洺收拾床榻。

  林婉笙聽見有人進院門,忙坐在床榻上等著,卻遲遲不見人,輕將門推開一道縫隙,瞧見羽澤扶著霍沄洺去了偏房,心中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夫君出兵兩年,她攢了一肚子的相思跟他說,可從回來到現(xiàn)在,跟自己說上的話不到十句,她特意將福桔遣回房間,本想晚上在屋里,兩人可以說些體己話,還真沒想到,霍沄洺回來就直奔了偏房。

  她瞧著桌案上,她特意給霍沄洺準(zhǔn)備的新寢衣,這份心意還沒送出去,就被掐滅在搖籃里,頓時不悅起來。

  她將那套疊的整整齊齊的寢衣故意弄亂放在那里,過了一會,瞧著不順眼,又把它疊了起來。

  嘟著嘴自己上了床榻。

  曉葵過來給送了醒酒茶,其實是被夫人派來查看的,看到霍沄洺沒跟林婉笙歇在一處,回去便如實回稟給二爺和夫人。

  二爺一招手讓曉葵退下,跟夫人說:“我都想到了,他今天第一天回來,肯定要獨個兒歇下,只是可憐笙兒那孩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洺兒盼回來,定要冷了心般。”

  夫人說:“羽澤跟曉葵說,洺兒走之前雖跟笙兒同床,卻也是兩套枕衾的,借口說笙兒還小,這般回來了,笙兒也不小了,便就沒有什么借口了?!?p>  二爺拉著夫人的手走進內(nèi)室:“孩子們的事情,他們自個兒鬧去,咱們就別管了,笙兒若是不高興,也盡管同洺兒吵,小夫妻正是吵鬧歡愉的時候,搞得整天襟坐端莊,跟白首半輩子的模范同樣,倒是沒了興致?!?p>  夫人哼笑一下:“哪有你這樣做公爹的,哄著孩子吵架啊?”

  二爺扶著夫人的肩膀,將她按坐在床榻上,換了寢衣:“安睡吧,這回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p>  次日一早,霍沄洺本來打算睡到晌午,卻仍是不到五更就醒了,這兩年,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xí)慣。

  羽澤這十?dāng)?shù)年一直都是五更天起床,當(dāng)霍沄洺都整頓好推開偏房房門的時候,還是給他嚇了一跳。

  霍沄洺一招手喊他進來,羽澤趕緊擱下手中東西,向霍沄洺跑過去:“少爺,您怎么這么早?”

  “睡不著了,笙兒起了沒?”

  羽澤搖搖頭:“沒有啊,少夫人辰時左右起來,福桔都還沒起呢。”

  “師父上朝去了吧?!?p>  “去了。”

  “你去把小葉郎中叫過來,趁著家里沒人。”

  “哎。”羽澤點點頭出去了。

  小葉郎中之前在常山館的時候,每天早上四更就被師父拎起來背藥學(xué),來霍家之后,深感生活的幸福,在霍家做家醫(yī),就是有事干活沒事養(yǎng)老,沒人規(guī)定他早上一定要幾點起床,晚上幾點睡覺。

  羽澤知道他這個時候大概率沒睡醒,索性省略掉敲門的環(huán)節(jié),直接沖進去一頓搖晃,把小葉郎中從睡夢中叫醒,準(zhǔn)確來說,是嚇醒。

  “起來起來,少爺叫你?!庇饾纱舐暫暗?。

  “啊?誰......誰家少爺?”

  “回神了祖宗,還有誰家少爺,咱家的唄!”

  “對對對,少爺回來了。”他翻身坐起來,用了兩瞬時間讓自己清醒過來,“少爺不舒服?”

  “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庇饾蓮呐赃呺S手抓了一件衣裳丟過去,拿起他的醫(yī)箱說了句,“快點,外面等你。”

  小葉郎中用力甩了甩頭,這是他親測好用的清醒方式。

  他一路被羽澤拽著到清云軒偏房,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整理一下衣裳,邁了幾步沉穩(wěn),到霍沄洺面前行禮。

  “少爺,您哪兒不舒服?”

  “沒哪兒不舒服,背上有道刀疤,在頤蠻的時候縫上了,一路上回來,可能是紅棗跑的顛了些,傷口破開,我就隨便找個了醫(yī)館又縫上了,你瞧瞧是不是該拆了。”霍沄洺坐著,褪下了些衣裳,露出一道砍在左邊蝴蝶骨上的刀傷。

  小葉郎中看著傷疤,面上露難。

  羽澤反手拍了他一下:“哎,發(fā)什么呆呢,你不會是眼饞少爺身子吧!”

  小葉郎中白了他一眼,又繼續(xù)看了半晌霍沄洺的傷。

  羽澤說:“你快點啊,一會少夫人起床了,不能讓她知道?!?p>  霍沄洺偏頭問:“怎么了?”

  “少爺,我是專門調(diào)理身子的郎中,內(nèi)傷和食療我比較擅長,這外傷......我第一次治療外傷的時候,差點把朱砂當(dāng)雄黃涂在別人身上,那之后,師父說我對外傷沒天賦,就不肯教我治外傷了,這拆線,我也不是很熟練,怕弄疼少爺?!?p>  霍沄洺現(xiàn)在變得極能容忍,他安慰道:“沒事,那就當(dāng)拿我練手了,你拆吧。”

  “那......那我試試?!?p>  小葉郎中是對治療外傷有陰影,卻不是全然不通,手上動作放的輕,在霍沄洺的接受范圍內(nèi),全過程里,他只是喉嚨動了動。

  整理好衣衫,又將傷痛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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