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孟夏時節(jié)了,中午出門的時候,姑娘家都帶上一把紙傘,恐太陽烤化了她們的胭脂,世家公子們則是人手一把折扇,可以擋太陽,也可以扇風納涼。內安城的花,早早就謝了,換成一片綠茸,到處都是茂盛繁華,老街上容得下各路謀生的商販,卻也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靠小買賣養(yǎng)家糊口,還有哪些是江湖人士用來掩蓋身份的手段。
京都偌大,來去自由,不會有人在意你是誰,也不會有人關注昨天擺在這里的攤位為何今日突然不見,人匆匆來這世上一遭,舉世便皆為過客。
前幾日二爺帶霍沄洺去了一趟壽嶺圍獵場,回來之后便是幾天沒見二爺人影。
霍沄洺今日約了靳佩哲出來逛,靳佩哲閑談到:“今日干爹怎么放你出來了?”
“師父進宮練兵去了,說下午回來陪我練劍,我近來抄的東西太多,墨用沒了,師娘讓我出來透透氣,順便買些墨塊帶回去。”霍沄洺說,“前幾日你不是說要給我那未過門的弟妹置辦些首飾嗎?就叫你一起來了?!?p> “說這事我正愁呢,也不知道買什么好?”
“那就去金鈺坊看看吧,給她置辦上一整套婚嫁首飾,那里是滿京城數得上的好地方了,做工手藝都沒得說,你在那里給她打一套,那可是做足了面子功夫,而且,這是給你們靳家長孫媳婦的,也不用舍不得銀錢。”
“我不懂這個,你陪我看看去?!苯逭芾魶V洺往前走,突然停下,問:“羽澤呢?”
霍沄洺“噗嗤”一聲笑出來,說:“咱倆都逛了這么半天了,你才想起來問他不在?”
靳佩哲一笑,霍沄洺接著說,“打發(fā)他去翰墨軒了,給他找點正事做,翰墨軒不在主街上,一來一去的要大半天,哪還有時間陪你逛了?!闭f完,他拉著靳佩哲往前走,“走啦?!?p> 金鈺坊,
二人一進門,便有人迎上來,一瞧兩位公子的穿著打扮便知不是俗人,當然了,能來金鈺坊的,又有哪個是俗人。
“兩位少爺,來瞧點什么?這邊都是內宮匠人親做,做工絕對精細,選用的都是進貢的材料,少爺看看,哪個能入眼?”
靳佩哲看了看,說:“掌柜,你這里有沒有適合做婚飾的材料,我想在你這打一套婚嫁首飾?!?p> “有有有,少爺來我們這就是來對了,你瞧,這玳瑁血可是珍奇之寶,你瞧這成色,沒有一點雜質,多適合鑲在釵冠上,還有這人魚淚,只要是少爺您帶足了銀錢,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用來做婚釵細鈿都可以,頂在冠上,這晌午太陽一照,那還不亮瞎了賓客的眼睛,少爺您做這樣一套婚飾,保準是滿京里獨一份......”
金鈺坊的掌柜瞧這是筆大生意,異常興奮地給靳佩哲一一介紹,口水噴的到處都是,霍沄洺便自顧地在旁邊看看,瞧見一支步搖,金光灼眼,以薄金片托了一朵正艷的荼蘼花,花是雕在一顆牡貝珠上的,每一個花瓣的紋理都刻畫得清晰可見,步搖的流蘇以祖母綠的寶石為主,每一顆都很小,但都很精致,流蘇最下面以一枚金葉收尾,不顯庸俗,卻能露出華貴,點綴著整只步搖。
霍沄洺拿起來,馬上就有店里的伙計湊上來,問:“少爺眼光真好,這支步搖是我們家老板的寶貝,就是價錢上稍微貴了點,少爺若是跟它有緣分,不如就帶回去。但少爺您放心,我家是良心店家,絕不多收您一文錢,全都是材料費和手藝錢,我家老板可是不賺的?!?p> 霍沄洺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想起來昨日張叔剛給他發(fā)了這個月的銀錢,買這支步搖才是剛剛夠用,那這一個月只能花羽澤的錢了。
他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立馬到錢柜上交了錢?;镉嫲巡綋u裝進小木匣子里封好,匣子右上角的地方還刻著金鈺坊的招牌。
定做需要交代好樣式,工料,何時取用等等事宜,等到佩哲交完定金,已經是未時了,霍沄洺本想著親自送步搖去俞川,但是二爺此時應該已經在家等著了,怕是沒時間去,只能另想辦法。
靳佩哲出了金鈺坊,跟霍沄洺說:“怎么樣?要不要本少爺請你用個午膳?”
“不了,留著錢下次請我,今天師父在家等我呢,我得先回去了。”霍沄洺說完便匆匆忙忙趕回霍府。
羽澤早就買好了墨塊,約定好在霍府門口見面一起進去,少爺卻遲遲不回來,他有些急了,看見霍沄洺就趕緊跑了過去:“少爺你怎么才回來,急死我了。”
“急什么,去趟俞川,把這個給祁韻送過去?!被魶V洺把手里的木匣子遞給羽澤,吩咐道。
“這是什么?”
“別多問,去就行了。”霍沄洺說完,接過羽澤手里包著的翰墨軒好墨,快走幾步,進了霍府大門。
羽澤看見手中精致的木匣子,嘆了口氣,只能進去牽了匹馬,到俞川去。
俞川,簫府,
羽澤上前敲了簫府的門,報了身份,便有家丁引她去見簫祁韻。
“簫小姐,我家少爺派我過來給您送個東西?!庇饾梢姷胶嵠铐嵵?,雙手奉上木匣子。
簫祁韻身旁的侍女上前接過,遞給了簫祁韻,她說:“知道了,勞煩你走一趟?!?p> “羽澤告退?!庇饾烧娴氖且痪湓挾疾幌敫嗾f,送完東西趕緊就轉身出了門,多一分鐘也不愿意在這里待。
簫祁韻擺手讓身邊人都出去,只留下她的貼身侍女,她瞧著木匣子上金鈺坊的招牌,便能看出此物價格不菲。她打開匣子,瞧見了那只步搖,先是眼前一亮,接著便是自嘲的笑了一下,她說:“這樣的好東西,我哪里有機會戴上,我那滿箱子的首飾加起來,怕也比不上這一支步搖的價錢?!?p> 她合上木匣子,遞給侍女:“收好了?!?p> “是?!?p> 京都,霍府,星嵐閣,
霍沄洺直奔星嵐閣去,一進屋只看見夫人在,便問:“師娘,師父呢?回來了嗎?”
夫人看見霍沄洺闖進來,說:“你怎么才回來呀?你師父在清云軒等你呢?!?p> “師娘,師父他,急了嗎?”
夫人輕聲說:“該練劍的時候找不到人,可不是要急了,剛才還把我訓一通,說下次不準放你出去了。”
“那......師娘,我先回去了!”霍沄洺轉身沖出去,往清云軒跑,夫人瞧著他的背影,笑著說,“這孩子,多大都沒個正形?!?p> 其實,她很喜歡他的沒正形。
清云軒,
“師父!”霍沄洺沖進院門就開始喊,一直喊到屋里,發(fā)現二爺正在閱室桌子前翻他放在那里的一摞宣紙,是前些日子他抄的劍訣。
“師父,我去買墨了,街上人多,馬行不快?!彼e起手中的那一包墨,晃了晃。
“嗯,我已經跟你師娘說了,以后除了規(guī)定休息的那天,其余時間不讓你出去,若是真有天大的事,頭一天晚上想好了先來問我?!倍斕ь^看了他一眼,說,“以免下次你再有點破事就耽誤一天?!?p> “嗯,知道了師父?!?p> “今天不去習武堂了,我在院子里等你?!倍斦f。
大概練了一個時辰,二爺就讓他收了劍,霍沄洺正詫異著,二爺開口說:“你師娘娘家姐姐帶著女兒來京中玩,要在咱們家住一段時間,你待會去洗個澡,換件衣裳,好好收拾收拾,跟你師娘一起去街口迎迎。”
“哦,好?!被魶V洺也沒想太多。
天已經有些擦黑,快要到晚飯時候了,夫人帶著霍沄洺一起出霍府,順著小路出去迎車轎,曉葵和羽澤在身后跟著。
夫人面朝霍沄洺,幫他理了一下衣領,開口說:“洺兒,待會來的,是師娘的姐姐,你叫姨母就行,還有你姨母家的小女兒,她正是愛玩的年紀,等她來了,你就帶著她去京里逛逛,銀錢不夠了就去跟賬房先生說,人家是客,你得幫師娘照顧好了,好不好?!?p> “好,師娘,我一定帶著妹妹好好玩,領她逛,帶她去京里吃好吃的?!?p> “嗯,洺兒真是師娘的好孩子?!狈蛉松焓置嗣念^發(fā)。
“夫人,您瞧,前面便是了吧?”曉葵眼神好,瞧見過來的馬轎,很像是夫人娘家姐姐家的大排場。
“差不多是了?!狈蛉丝戳丝矗f。
遠遠看,便只能瞧見燃起來照明的燈籠,近了些,才看見,燈籠上有林家的標志,四馬拉車,車角簾幕上低垂著布條,上面也都繡著紅色的林字,一眼便能看出是林家的馬轎,邊角上用銀絲繡了鹿角,都是身份的象征。
林家,是錦城的大戶人家,娶了佟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來京的這位。錦城佟氏,專出美人,血脈正統(tǒng),出了個當朝太后以后,便是滿門榮耀,嫡妻誕下兩女,大小姐,許了當地林氏的三少爺,二小姐,年歲尚小就隨姑母入京,后來,被霍家二公子迎娶為妻。
駿馬在幾人面前停住了,有侍女掀起來簾帳,探出頭來的是一位年歲略長些的夫人,體態(tài)有些雍容,服飾皆能瞧出高貴華麗,雖然已是半老徐娘,卻仍是風韻永存。眉眼處與霍家夫人極為相像,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身后跟著出來一位妙齡姑娘,探出簾子的一瞬間,叫人第一眼被她的樣貌所打動,暫且不論五官,且就說她身上那種青春活潑的感覺,就叫人吸引了目光,再說長相,可謂是閉月羞花之絕色,美倫傾城。
這姑娘穿了一件蝶黃色裙邊的襦裙,長長的水袖上掛著飄然的絲帶,她一個掀簾子的動作,便盡顯媚美,臉上微微揚起的笑,顯出她的兩個小梨渦,更有十分可愛在其中。
許是家中把她養(yǎng)的無憂無慮,吃穿不愁,她眼中清純,面容上都是初入京都的愉悅,這樣一個喜怒形于色的姑娘,生活得該有多幸福。
“阿憶!”最先叫出聲來的是林夫人。
“姐姐!”霍夫人迎上去,姐妹二人擁在一起,臉上都是久別重逢的欣喜。
兩個同為人妻的姐妹,已經許就不曾見過了,所謂親人,由于時間和距離的關系,都漸漸變成了親戚。
曉葵已經帶著羽澤幫忙搬行李,指揮人把馬轎停到該停的位置上,把馬牽到馬廄喂養(yǎng),霍沄洺站在霍夫人身后,心里正想著簫祁韻呢,而對面的那個小姑娘,正左右瞧著。
兩位夫人相擁了片刻才分開,眼角都掛著淚絲,霍夫人拉過身后的霍沄洺,跟林夫人說:“姐姐,這是我跟二爺帶大的孩子,是二爺的徒弟,喚作沄洺?!?p> 霍沄洺立馬拱手行禮,說:“姨母安好?!?p> “好,好孩子,長得真是一表人才?!?p> 林夫人上下相看了一會,心下很是滿意。
霍夫人拉著林夫人身后的小姑娘,笑著說:“是笙兒吧?上次見還小呢,真是長大了,愈發(fā)好看了?!?p> 小姑娘見禮道:“小女婉笙,見過姨母,姨母萬安?!绷滞耋咸鹛鸬亟辛艘宦暎缂氂赉鲢?,她又沖著霍沄洺行了一禮,說:“洺哥哥好。”
霍夫人回頭看了一眼霍沄洺,他點了下頭,回了一句:“妹妹妝安?!?p> 霍夫人上前拉住林夫人的手:“走,姐姐,前頭幾步就到家了,二爺已經讓人擺了晚飯,就等我們回去呢,咱們回家再說話。”
“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