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夏夜的螢火之蟲
終究是猶豫的時間過多。
當蘇云來到青丘之時，運輸車隊已經(jīng)在前后腳的時間里剛剛抵達。
從高空中看著拾荒者營地里的老人們魚貫進入機械圣殿，蘇云心急如焚。
所以當離地面還有四、五米距離時，蘇云就猛地跳下仿生機械飛禽載具，踉蹌著差點摔倒地向前奔跑著，手腳并用，讓失去平衡的身體勉強維持。
然后推開了機械圣殿的側(cè)面小門，正好與一位剛剛從過道走來、有著紅色秀發(fā)的少女正面相對。
“淺見？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蘇云雙手搭在淺見明日香的雙肩，急切問道：“剛剛被運輸車隊送來的老人們呢？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淺見明日香一如往常地身穿代表知性與科學(xué)的白大褂，然而昨日陳琰實驗失敗時她臉上的動搖與脆弱神色已經(jīng)完全消失，恢復(fù)了往常的清冷與驕傲。
但是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淺見明日香非但沒有回應(yīng)蘇云，還瞠圓了雙目瞪了蘇云一眼，伸手挪開蘇云搭在她肩頭的雙手后，頭也不回地在走道中繼續(xù)前進，然后在盡頭的樓梯拾階而上。
“……淺見？”蘇云焦急的呼喊。
淺見明日香像是吃了火藥一樣。
大概是因為昨日陳琰的死吧。見識到昨日淺見明日香那種前所未有的脆弱一面，蘇云也能理解到在陳琰生前也許他們有著很深的交情。
所以可以理解吧。
但是此時此刻，死去的人已經(jīng)逝去，但是尚還有其他活著的人在，蘇云想要為他們做些什么。
所以盡管為難，但蘇云還是跟了上去，想要繼續(xù)追問。
時間一分一秒都很緊迫，丟失目標的蘇云，需要熟知機械圣殿的淺見明日香的幫助。
“明日香！我需要你的幫助！”蘇云小跑著追上，在樓梯下向著上方的淺見明日香大聲求助，“請告訴我營地老人們的去處！”
“……”淺見明日香的腳步頓住，肩膀微微顫抖了片刻，但幾乎短到令人覺得是錯覺的下個瞬間，她就重新抬起腳步。
“明日香，你究竟是……”
——怎么了？
想要如此追問，蘇云踏上樓梯的第一個階梯的瞬間，啞然失聲。
因為他突然想到，昨日的實驗，也是在一個位于二層的觀察室中，透過玻璃窗向下觀察著機械圣殿大廳中的景色。
也就是說，名為“神座計劃”的實驗大概率是需要用到正殿中的那座高臺。
所以如果今天自己所料不差，那些老人們也是參與同樣的實驗的話，那么最終應(yīng)該一定會被帶進左近的正殿之中。
雖然是和昨天不同的路線，但是眼下跟隨淺見明日香的腳步，所來到的這道樓梯，不也正是前往二層的道路嗎？
“……難道淺見你還要參與這種實驗嗎？”
印象中的淺見明日香是與這類實驗格格不入的角色，蘇云喃喃低語著，迅速向上追趕。
但是現(xiàn)實會印證他一切不好的預(yù)感。
緊跟在淺見明日香的腳步后，闖進與昨日不同，但毫無疑問也是一件實驗觀測室的蘇云，第一眼就看見大屏幕上碩大的實驗倒計時。
“……四、三、二、……”
“等、等一下！”蘇云大聲喊出自己的要求，向能夠看見正殿高臺的玻璃窗口撲去。
但是在他情緒高昂的呼喊聲中，淺見明日香只是冷靜地向其他科學(xué)神甫問候：“抱歉，我來晚了?！?p> “沒事，本來你就是中途加入驗證實驗的臨時人員，而且昨天陳琰的事能夠理解……”見淺見明日香的臉色變暗，觀察室的領(lǐng)隊探頭望向蘇云，“淺見神甫，蘇云大人這是？”
“我不知道，只是在樓下偶然碰見?！睖\見明日香如實的回復(fù)，“那么，我就去自己的崗位了。實驗應(yīng)該開始了?！?p> 說完，淺見明日香就來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前，認真記錄著數(shù)據(jù)變化。
如果聽到她們?nèi)绱死潇o而平淡的對話，蘇云一定會憤怒不已的吧。
但是此時此刻蘇云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圣殿高臺之上。
哪怕是用上自己那所謂“救主”的特權(quán)，調(diào)用機械飛隼也還是晚了一步嗎？
有著玄奧軌跡的紋理已經(jīng)布滿圣殿，朦朧的藍色光芒籠罩中，傾斜高臺之上那個被束縛為十字架形狀的老者，身體已經(jīng)任由高臺底部伸出的無數(shù)機械觸手擺布。
啊，不就是那位經(jīng)常請我喝茶的那位老伯嗎？
真的是……為什么？
因為正殿的宏大，從二層的觀察窗口到傾斜高臺，有些遙遠的距離下，蘇云無法用肉眼看清老者的面容。
此時此刻的他，到底是保持著怎樣的神情呢？
痛苦、害怕、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面無表情？
“不?！碧K云搖了搖頭，心想：“一定是欣慰的笑容吧?！?p> 但是，他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遭遇嗎？
對于昨天從陳琰那里，才剛剛得知人體試驗的正式名稱為“神座計劃”的蘇云，對這一計劃的詳情還了解得太少。
但是死者墓園中綿延的教徽墳?zāi)?，以及“人類殘骸”的可怖可悲，令蘇云心頭蒙上深厚的陰影。
只是為時已晚的此時此刻，蘇云打心里希望，“神座計劃怎樣都好，請一定要成功啊?！?p> 可是結(jié)果注定要讓蘇云失望了。
正因為無知，所以才會抱有天真的幻想吧。
深知演算預(yù)測成功率之低的淺見明日香，沒有懷抱任何希望，只是如同屏住呼吸般的，在漆黑的深海里不斷摸索，不斷積累著每一比特珍貴的數(shù)據(jù)。
希求著最終能夠在“蘇云”的身上，結(jié)出名為“救主”的奇跡。
“嗡——?。?！嗡——?。?！”
警報聲再次響起。
淺見明日香沒有動搖。蘇云雖然也不像昨日一般目瞪口呆到無法反應(yīng)，但是今天他所作出的選擇卻與淺見明日香恰恰相反。
心臟有力的跳動。
心臟之外的某個無形器官更是涌動出能量的風(fēng)暴。
靈能從蘇云的身體深處開始向四肢蔓延，說時遲那時快，一切僅僅是在警報聲響起后的剎那之間，蘇云的周身燃燒起淡銀色的靈能冷焰，周身的灰塵微粒被如同旋風(fēng)卷起一般微微環(huán)繞著飛起。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注意到這里，或是說注意到了也不知所措到該如何是好。
就在他們的面前，蘇云拔出寶石劍，就要投擲而出，就像曾經(jīng)對付二階食尸鬼，救下受害者母女一樣，要用絕對的力量摜出彩虹色的光線，穿透觀察室的墻壁，直入機械圣殿神圣威嚴所在的正廳，然后將那邪惡的傾斜高臺徹底粉碎！
這就是蘇云一瞬間下定決心的果決行動和計劃。
一定要救下那位老伯！
然而就在他高舉寶石短劍，向其中灌注靈能讓它散發(fā)出無窮璀璨光輝的那零點幾秒的剎那停頓中，淺見明日香用歇斯底里的哭音向蘇云怒吼：
“你想要破壞他們舍棄生命也要留下的數(shù)據(jù)嗎？”
“我……”咬緊嘴唇，蘇云的身影凝固住了。
高臺上的老伯已經(jīng)如同昨日的陳琰，甚至更加失控更加暴虐的扭曲變形著。
徹徹底底的為時已晚。
完完全全的痛苦死亡。
一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在蘇云心中萌生。
但是淺見明日香帶著哭音的怒吼卻反復(fù)在耳邊回蕩。
晨曦中老伯瞇著眼睛喝著茶水訴說著對人類愛的驕傲神色，也一直在蘇云眼前回蕩！
“……啊，是這樣嗎？”
徹底明悟了。
自己早已被預(yù)定在神座計劃實驗的終點。
而老伯等人的犧牲正是為自己做著準備，正如他所說的，他、陳琰與最近其他眾多頻繁投身其中的老者們，都是在“為我開路”??！
“何等的、何等的……”
蘇云終是陷入無法言語，垂下高舉寶石劍的手臂，身上的靈能光輝漸漸暗淡，有如夏夜的螢火之蟲。
……
……
這一天，蘇云的內(nèi)心遭受沖擊，其精神構(gòu)造再次承受重大的壓力。
很多事情，沒有人告訴他。
淺見明日香也沒有說出更多有關(guān)“神座計劃”的情報。
但蘇云已經(jīng)大致猜出了自己的一些結(jié)局。
他靜靜坐在觀察窗口之前，看著在熟悉的老伯之后，一位又一位老者，先后走上獻祭的高臺。
此后的日子里，蘇云甚至要面無表情的坐在這里，看見老年人之外，越來越多的年輕志愿者也投身其中。
他們或是戰(zhàn)栗著，或是冷淡著，或是微笑著，但都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生命為原材料，去創(chuàng)造出血肉的地獄，然而他們的目的卻是與地獄最為遙遠的另一存在，天堂的“奇跡”。
這是南轅北轍嗎？
還是人類真的有在踏踏實實地前進呢？
蘇云沒有實感。
漸漸麻木。
但未能麻木的部分，也感到漸漸沉重的責任感，壓在肩頭。
也許，麻木的是悲傷與懦弱吧。
逃亡計劃，在蘇云的心中松動了。
朦朧的水汽從眼角消散，眼眸的深處沉穩(wěn)與剛毅正在積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