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盈有余錢
十月三日下午，楊清剛在宅中好好補(bǔ)了個覺，又在婢女的服侍下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飯，便決定前往內(nèi)城金吾衛(wèi)營房，看看有什么事做。
誰料得才出門，就見煙塵滾滾，一隊又一隊的騎兵穿過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似乎正在往西邊集合。
正好隔壁就是朱三家，想來他應(yīng)該知道一些風(fēng)聲。
“哦，你說那些馬軍啊，太尉權(quán)知六軍，令將軍韓旻為涇原軍馬軍都指揮使，率馬軍三千前往奉天迎駕。”
“哦？陛下已經(jīng)到奉天了？”
“嗯，隊伍里有俺們的探子，用了點(diǎn)秘法傳出來的，推算下來，陛下應(yīng)該是一個時辰前到的奉天。”
“一晚上加半個白日出逃八十里，想必諸位宰輔十分幸苦吧？”
“嗯，據(jù)說前往奉天是姜公輔的提議。這個人很是難纏，如果不是他的話，陛下多半已經(jīng)到了鳳翔，到時候不過費(fèi)太尉一封書信，鳳翔的范陽兵就會把陛下迎送回京師。欸？你那宅子不就是姜公輔的么？據(jù)說是姜公輔在逃出長安時曾向陛下進(jìn)言，要斬殺太尉，以絕后患，太尉深恨之，據(jù)說今天在殿上還放言說：國家至此，皆宰輔大臣以直邀名，離間天子與節(jié)度。但諸官皆可赦，獨(dú)不赦姜公輔！”
楊清不由腹誹道：這就有點(diǎn)過分了，當(dāng)初力主削藩的是楊炎，想盡辦法搜刮財富的是盧杞、趙贊一黨，和人家姜公輔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是因為姜公輔曾經(jīng)建言要?dú)⒛銌幔織钋咫[隱覺得，他之前的感覺是對的，朱泚可遠(yuǎn)沒有表面看上去的仁厚。不過直接把姜公輔的宅邸賞給我……這不就是個燙手山芋嗎！要是沒有什么表示，朱泚恐怕不會繼續(xù)信任我，要是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等到半年之后朱泚敗亡，自己必定會被清算。
楊清這次是徹底郁悶了，想來朱三特意和他提這一茬就是為了提醒他。
“姜公輔是個能人。”楊清還能怎么說呢？只好苦笑著回答。
朱三聞言，搖了搖頭，“可惜了，陛下自即位以來，刻薄寡恩之名傳遍內(nèi)外，又有奸臣盧杞當(dāng)?shù)?，陛下也許會信任他一年，但是之后呢？似姜公輔這般忠直之士，可惜未生在貞觀朝啊！”
楊清也有同感。
不說別的，在李適手底下干事，實在是太過提心吊膽。
就比如當(dāng)年的劉晏與楊炎之爭。楊炎提出兩稅法以代替租庸調(diào)，成功從劉晏手中奪權(quán)，又讒言劉晏曾勸代宗廢黜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李適，欲立韓王迥為太子，劉晏于是被左遷為忠州刺史，于建中元年七月被殺。然后建中二年七月，楊炎罷，左遷崖州司馬，同年十二月于驛站被賜死。從劉晏左遷賜死到楊炎左遷賜死，中間的時間不過一年零五個月。這其中自然有楊炎本身驕橫擅權(quán)，又對其子管教無方的緣故，但何必賜死呢？德宗之刻薄寡恩可見一斑。
更何況姜公輔說話太過耿直，得罪的人可不止盧杞一個，就連李適，恐怕也少不得被他懟得啞口無言的時候，這樣的人恐怕能宰執(zhí)一時，卻終究逃不過事后清算。
“噫！涇卒總共五千之?dāng)?shù)，馬軍不過一千，太尉怎湊出的三千馬軍？”這倒是楊清更為關(guān)心的一點(diǎn)，畢竟一廂一千二百五十人，這只是一個起點(diǎn)，若是想在這個年代好好活下去，怎么著手里得握有一軍才行。而兵源就是楊清現(xiàn)在最為頭疼的一點(diǎn)，雖然糧草甲械也很重要，但是如果連兵都招不到，其他一切都是白干。
朱三輕笑道：“這有什么好驚訝的，長安又非沒有兵馬，府兵雖然敗落了，但十六衛(wèi)多少還有些老底子，每個衛(wèi)拉出數(shù)百上千人不是問題，尤其是金吾衛(wèi)，武侯眾多，有巡視街坊之職，可惜這些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貨色，對付城中潑皮還行，對付虎狼一般的涇卒就不行了。況且涇原兒郎多在邊地長大，雖然不至于個個弓馬嫻熟，但是挑一挑湊一湊，三千馬軍還是能湊滿的?！?p> “所以，三郎的意思是讓某征召原金吾衛(wèi)武侯還營？”
“嗯，不用二郎征召，這些人想混口飯吃，則必來金吾衛(wèi)衙門報道。武侯不可大用，但是巡視街坊，配上俺手里的不良人完全足夠。這樣你也可以把俺們那一廂兵馬摘出來好好操練，你莫不以為金吾衛(wèi)便不用上戰(zhàn)場？太尉還說了，讓我?guī)Р涣既苏靼l(fā)城內(nèi)閭左交給你擴(kuò)軍呢！”
楊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深以為然。他所收攏的那一廂軍馬或許在朱泚看來已是精兵，但在楊清眼里能打硬仗的也就是焦大手里的一營老卒。倒也不是說楊清要求太高，而是依照大部分邊軍武將的看法，一群精壯配以甲械就可成軍，再打兩場仗見見血，就是精兵。
但是老卒也有老卒的問題，雖然有些老卒感念楊清把他們從軍中雜役重新提為了正卒，但大部分老卒都是心高氣傲的，就連原來的官長都降服不住，楊清這個還未及冠，原先不過是一個小小“十將”的家伙，如何能號令得動他們？別說是楊清了，就連焦大都力有不逮，這還是那些老卒看在焦大資歷夠老的份上，留了情面。實際上在肅清大明宮的時候，楊清就看見許多老卒或趁人不備，或明目張膽地盜取宮中財物及殺死亂兵身上的贓物，但是楊清也不敢對這群老兵開刀，若是一個兩個還好，整整一營武裝到牙齒的老兵，實在惹不得。
而其余三個營的問題就更大了，以楊清的眼光來看，這些士卒原本就不算是精銳，作戰(zhàn)只憑血勇，也難怪，沖在前面的都是選鋒，等選鋒破開口子，他們只要跟著沖就行。而問題更大的是，這三個營中正兒八經(jīng)的涇原軍正卒還不多，大部分都是軍士子弟組成的民夫，這些人大多自小勤練武藝，但是奈何沒有接受過任何紀(jì)律訓(xùn)練，楊清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們將來上了戰(zhàn)場后，一擁而上，一擁而下的樣子，實在令人頭疼。
但是有了那些原先的金吾衛(wèi)武侯就好辦了，反正巡城的事交給他們，還能從其中擇取精裝填充自己的部隊，而自己這支東拼西湊的部隊，則只要負(fù)責(zé)天天往死里操練就行。
只是……
“額，三郎，你可知曉，若是金吾衛(wèi)尚有主官……”
“此事無礙，大局未定之前，這些高級將校，即使他們還在長安，也必不會站出來的。都是人精一般的，誰也不是傻子。就算有傻子，難道俺們手下那一千多人拿的是草叉嗎？”
“但是，我還憂心軍餉糧草??！”
“軍餉倒是暫且不必?fù)?dān)心，昨夜節(jié)帥及時控制住了左藏與大盈庫，其中財物無數(shù)，光上好的絹帛就有三四萬匹，雖有被亂兵所得，終究不過百之一二。若不考慮糧草，三四萬軍半年之用是夠了?！?p> “怎會這么多？”
“還不是虧了當(dāng)年楊侍郎之策，所謂量出置入，是矣！”
聞言，楊清驚呆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賦稅能這么收！所謂量出置入，就是按照實際的開支確定稅收，那朝廷花得錢多，稅率就高，花的錢少，稅率就低……
那么各衙門為了下一年還能拿到這么多經(jīng)費(fèi)，就會拼命花錢，而且山東兵亂，確實有花錢的理由，所以……所以到最后全都便宜了朱泚。
不過連年征戰(zhàn)，其實左藏庫也是空空，昨日德宗使人犒軍的二十車布帛已是左藏庫最后的結(jié)余了。但是大盈庫屬于內(nèi)帑，自楊炎改革兩稅后，將內(nèi)帑與左藏庫嚴(yán)格區(qū)分，內(nèi)帑只供給皇室開支……不是所有朝代打仗都要像明末一樣，從內(nèi)帑掏錢的……
“軍餉的事我能在太尉面前說上話，多求點(diǎn)來就是，但是糧草實在是不夠，能足額發(fā)放便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