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過后,齊千齡整個人都很恍惚,像是被抽了魂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君子柯沒有去打擾他,只是在屋外喝著茶,很是閑適。
直到午時,君子殊才把他從房間里撈了出來。
齊千齡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飯菜,還是得她強(qiáng)硬地將碗筷塞到了他的手里。
“吃。”
君子柯內(nèi)心嘆息了一聲,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jìn)嘴里,一瞬間,臉色變得鐵青。
他艱難地將青菜咽下,又看了看齊千齡面無表情吃下君子殊夾過去的菜,表情一時間有些一言難盡。
“我放太多鹽了?!?p> 聞言,君子殊原本要夾給齊千齡的菜放到了自己碗里,嘗了嘗,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她盯了齊千齡好一會,沒有阻止他,只是在旁邊放上一杯水,抓著君子柯去探討廚藝了。
“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忘記過去,找個山林度過余生。二是換個身份,想辦法為你父親平反冤屈。當(dāng)然,你想死的話,我也不可能一直都能攔住你?!?p> 君子殊的話縈繞在耳邊,齊千齡嘴唇有些發(fā)抖。
若是昨夜沒有聽見君子柯和君子殊的談話,或許他會選擇后者。
父親,孩兒懦弱,不能為您,為鎮(zhèn)國公府上下幾百號人報仇……
在君子殊外出的那一天,齊千齡自盡了。
“你大爺?shù)?!死了我也給你拉起來!”
于是,齊千齡魂魄剛離體就又被推了回去。
“師妹!”
“誰說他死了?那叫什么來著?休什么來著?他不還沒死透!”
君子殊叉著腰看著一臉震驚的齊千齡,煩躁地將人從地上扯了起來。
還好,她在齊千齡身上施了個法術(shù),不然還真沒那么及時。
“上藥!”
君子柯拿著藥瓶,看著她粗暴地將齊千齡衣服扒開,露出那胸膛上血淋淋的窟窿。
齊千齡從震驚之余緩過神來,一手摁住傷口,一手將藥瓶子拍開。
“我不要上藥!”
他那一下用了全身的力,君子殊看著自己微微發(fā)紅的手指,倒沒有多疼。
她抬眼,眸光深沉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憤怒,猶如深井里的一汪潭水,毫無波瀾。
“為什么?”她的聲音非常平靜。
“……我活著有什么意義!你和他的談話我都聽見了!”齊千齡與之相比,顯得很激動。
看這樣子,應(yīng)該只知道那天夜間的事。
她轉(zhuǎn)頭看向君子柯。
君子柯沉默不語。
“我最后問你一次,要死,還是活著……你不用著急回答。命雖已寫好,但未必不能改?!?p> 說完,她留下藥物,拂袖而去。
半月后,傳來了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
皇帝下令殺了一條街的人,只因錦衣衛(wèi)抓到了一個賣燈籠的小攤上寫著內(nèi)涵皇室的謎語。
剛好在齊千齡的故鄉(xiāng)。
那天,他目光堅(jiān)定地走到了君子殊面前,腿一彎就要跪下去,膝蓋處卻傳來了一道阻力,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我想向仙人拜師,懇求仙人收我為徒。”
“拜師就不必了,你現(xiàn)在從這條路下山,再繞到這座山的背面,若是能在太陽落山前從山的背面回到這里……到時再說吧?!?p> 她扔給他個裝滿水的葫蘆,擺了擺手,“別被抓到了?!?p> 齊千齡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下山的時候很順利,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
可當(dāng)他越往山的背面走去,樹木越茂密,腳下的土也有些粘膩。
一日中最炎熱的時辰,他的手腳冰涼,是一種由靈魂深處傳出來的寒冷。
齊千齡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山。
時間過得格外漫長,腿腳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酸,回頭一看,卻只走了一點(diǎn)距離。
這般安靜,一點(diǎn)兒聲響就會放得無數(shù)大。
他退后了幾步,緊緊盯著不遠(yuǎn)處的草叢,握緊了在路上削尖的樹枝。
一團(tuán)雪白從草叢中冒出來,一雙紅彤彤的眼睛透著無害。
齊千齡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只兔子。
正當(dāng)他打算繼續(xù)往上爬時,那只無辜可憐的兔子,卻突然蹦了起來,跳到了他的身上。
他想把兔子甩下去,兔牙瞬間變得尖利,一下咬在他的手上,頓時鮮血如注。
紅色和血腥味刺激著視覺和嗅覺,他的眼神一瞬間發(fā)狠,緊緊掐著兔子的脖頸。
“咯吱”一聲,骨頭斷了。
這就是妖嗎?
齊千齡看著手上已經(jīng)斷氣的兔子,扔到了遠(yuǎn)處,又倒了些葫蘆里的水在手上。
他不確定有沒有毒,不過有毒現(xiàn)在也沒有辦法了。
刺啦一聲,他撕下了一塊干凈的布料,纏在手上。
有了這次的教訓(xùn),他一路上都更加注意周圍,也盡量減少與動物的接觸。
但該遇見的還是會遇見。
半山腰上,齊千齡剛踏出一步,兩只撩牙突然湊在了眼前,他下意識地眨了下眼,連忙退后了幾步,卻不慎摔到了旁邊的溝里。
他顧不得疼痛,抬頭看去,一條粗壯的蛇尾,緊緊的纏在樹干和樹枝上,幾乎要融為一體。
上半身卻是人的身體,在半空中扭著,皮膚上紫紅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有種下一秒就要爆開來的感覺。
紅色的蛇信子撩過毒牙,蛇妖的聲音明明是男的,又帶了些陰柔,“我的蛇毒對你怎么沒有用呢?”
齊千齡緩慢地站了起來,緊緊盯著蛇妖。
“送上門的獵物,無所謂了?!?p> 纏著樹干的蛇尾松開,那張可怖的臉直竄而來。
齊千齡一揚(yáng)手中的沙土,左右橫跳著,等蛇妖回頭去追時,已經(jīng)沒了蹤影。
人身蛇尾的妖,不緊不慢地在地上爬行,時不時纏上一兩棵樹,吐著猩紅的舌信子。
“我聞到了,新鮮血液的味道?!?p> 齊千齡低頭看著自己重新裂開的傷口,耳邊就傳來了陰柔的笑聲:“找到你了?!?p> 他閃避過蛇妖的撕咬,轉(zhuǎn)身撲在了上半身的背上,差點(diǎn)打滑摔了下來。
蛇妖身子被壓胯下來,一時惱怒,想用尾巴將人卷起,脊椎處卻傳來劇痛,那個人類竟然將他脊椎砸碎了!
高高揚(yáng)起的蛇尾無力地摔回地上,蛇妖開始求饒,心臟還是被尖銳的樹枝刺穿。
他到死也不明白,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年,為什么會有如此強(qiáng)大的內(nèi)力?
齊千齡可不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擦去濺到臉上的血液,撿起地上的葫蘆,甘甜的泉水流入喉嚨,幾滴汗珠順著額角流下,沒入衣領(lǐng)。
背面幾乎都被樹木遮擋,他加快了腳步,越往上越?jīng)]有路,他在周圍做上記號,防止走偏或者迷路。
木屋并不是在山頂,所以在他歷盡千辛萬苦站在最高處時,并沒有選擇就地休息,而是往下搜尋著木屋的影子。
很快,他就瞧見了一道炊煙正裊裊上升。
他望了望遠(yuǎn)在天邊的烈日,腳步踉蹌地往那邊趕去,待走近了些,才發(fā)現(xiàn)那邊被桃樹環(huán)繞,并非是君子殊的木屋。
齊千齡有些失望,轉(zhuǎn)身就走。
“公子不進(jìn)來坐坐嗎?”
身后傳來了女子帶著笑意的聲音。
聲音很是溫柔,不是君子殊的。
他連腳步都沒頓一下。
“公子等等,你走錯方向了?!?p> 桃花妖原本以為說出這句話,少年就會回過頭來,結(jié)果他還是自顧自地走,有些惱怒,密不透風(fēng)的桃花花瓣擋住了他前進(jìn)的步伐。
少年沖著花瓣墻猛烈地砸了幾拳,桃花妖正得意,卻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再看去,那些由妖力化成的桃花花瓣已然消散。
之后的路上都沒有再見到妖,看到君子殊站在木屋門前的那一刻,他眼眶有些發(fā)酸。
“怎么樣?一路上順利嗎?”
齊千齡抬起那只總受到傷的胳膊,不想說話。
“我給你準(zhǔn)備了藥浴,傷口也可以碰水,只不過會很冷?!本邮庹泻糁涌逻^來扶著,自己則去廚房。
接下來的一年里,齊千齡白天和君子柯學(xué)習(xí)冷兵器,和君子殊學(xué)習(xí)些簡單的捉妖法術(shù),偶爾她心情好,還會給他演示如何用火銃等熱武器。
晚上則自己看書。
時不時還要去山的背面歷練,那個桃花妖也從一開始的勾搭到后面一看見他就躲進(jìn)木屋里。
在此期間,各地天災(zāi)頻發(fā),餓死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官府的壓迫剝削也更加嚴(yán)重,民不聊生。
圓月高懸,君子殊又在院子里喝酒。
君子柯破天荒地拉著齊千齡一起對酌。
“我們打算明天就離開這里了?!?p> 聞言,齊千齡拿著酒杯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想問為什么?是自己不夠讓他們滿意嗎?
“你們,打算去哪?”苦澀的酒一飲而盡,不如初嘗時的香醇。
“聽說有一座蓬萊仙山,我打算去那瞧瞧,至于他嘛,要么四處歷練,要么回家去?!?p> 蓬萊仙山。
他默念著這四個字。
翌日,齊千齡目送著兩人離開,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也告別了這個充滿回憶的木屋。
“那邊除妖師云集,你也不怕?”二人分別前,君子柯嘲了一句。
君子殊挑了挑眉,“我有何懼?再說了,我現(xiàn)在是仙,諒他們也不敢殺我?!?p> “你也說了,你現(xiàn)在是仙,最主要的是多攢信仰吧?去摻和那些事……”
“伸張正義不就有信仰了?”
君子柯一頓,“那倒也是?!?p> 雖然只有一部分人。
“再會了!”
許多地方都爆發(fā)了農(nóng)民起義,軍隊(duì)有心鎮(zhèn)壓,但越剿越多。
齊千齡化名林棄,成了一支起義軍的小將領(lǐng),在當(dāng)?shù)赜绊懲Υ?,但比較著名的還是另外兩支農(nóng)民起義軍。
后來,朝廷進(jìn)行剿撫。
齊千齡直接拒絕,并在各地號召人民進(jìn)行反抗,卻在勝利的前夕,被潛伏在起義軍的叛徒聯(lián)合殺死。
比原本死亡的時間推后了五年。
最后,明朝統(tǒng)治者還是被推翻了。
君子殊翹著二郎腿躺在屋頂上,旁邊的玉玦閃著光。
“他的尸體我也從埋葬好了,你要去看看嗎?”
“不了?!?p> “還以為你會很傷心,想著沖過去為他報仇呢。”
“嘖,要是歷劫輕輕松松的話,還歷個屁劫呀。”
“你那邊過的怎么樣?”
“哦,也就那樣,一不小心拿了個第一,后面發(fā)現(xiàn)內(nèi)門弟子得拜師,就去當(dāng)了外門弟子。有個仙人想破格收我做弟子,被我拒絕了。”
“那是真的仙人嗎?”
“自稱的吧,要不然看不出我的身份?”
“……收斂點(diǎn)……當(dāng)初那什么上神來著,也沒認(rèn)出你來,不是嗎?”
“也是?!?p> “那個白翎戰(zhàn)神去蓬萊了嗎?”
“還得三年嘞,所以我還可以再混個三年?!?p> “嗯——現(xiàn)在天界那邊時刻注意你的蹤跡,所以可能會有變動?!?p> “沒事沒事,我給他帶回來?!?p> “喂?喂!”君子柯那邊氣急敗壞。
屋頂上卻空無一人。
時隔多年,蓬萊重新開山,舉行收徒大會。
蓬萊就像是另外開辟的一個世界,即使你再有錢,再有權(quán),沒有那個緣分,也沒法來到這里。
入蓬萊的第一道難關(guān),便是要爬上幾萬階梯,到了中間,還會有颶風(fēng)、冰雪,而且得是一步一階,否則將會傳送回起點(diǎn)。
其實(shí)這階梯也就幾百,只不過是施了法術(shù),她當(dāng)初就直接破了這個法術(shù),那時現(xiàn)場直接亂了套。
那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破了法術(shù)的人,其余能上來的,全憑毅力。
那各派的掌門和長老看她的眼睛都在發(fā)光,都打算好了,就算這個小姑娘后面不通過,也破格錄取了。
微風(fēng)輕輕卷起地上的落葉,從階梯上滾落,衣著華麗的少年一下拍開,只覺心煩,連落葉都敢擋了自己的路。
那片落葉借著力,飄到了另一個少年的手心上。
或許是緣分吧!
少年笑了笑,看向遠(yuǎn)方的目光灼灼,還有些青稚的臉上帶著蓬勃朝氣。
颶風(fēng)襲來,手心的落葉卷落,吹開了他額上的碎發(fā),周圍的人異樣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么還能笑得出來。
在踏上最后一層階梯時,他雖浸滿了細(xì)密的汗珠,但白皙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笑容,那雙眸子熠熠生輝。
分不清到底是眸子好看,還是他眼中的希望太過耀眼。
或許是這笑聲太具有傳染力了,那些成功登頂?shù)摹獯跤醯囊哺Τ雎晛怼?p> 就連一路上一臉深沉的魏杉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山門前回蕩著少年們爽朗的笑聲,一直傳到了掌門的那群人的耳中。
太陽徹底落山,那些還沒爬到頭的人被傳回了起點(diǎn)。
剩下的人則被安排進(jìn)新修好的小屋里,第二日再繼續(xù)。
卯時,穿著一身青衣的少女眉眼懶散,隨意拿了柄木劍,盯著那群驚嘆、激動,又或是沒睡醒的少年少女們,朗聲道:“看好了?!?p> 那一瞬間,她眉眼銳利,一招一式都流暢利落,又顧及到他們是新手,刻意放緩了些速度。
卻還是隔空將不遠(yuǎn)處樹上的葉子掃落了些。
她看著那群目瞪口呆的眾人,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將木劍放回了原處,“你們只需要熟練掌握剛剛那個基礎(chǔ)的劍招就好了。”
說完,君子殊便直接坐回了椅子上。
“同樣也是在太陽落山前,將你們的訓(xùn)練成果展示給我們?nèi)齻€看,合格的即正式加入蓬萊。若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熟練的,可以提前。”另一個中年男子站起身來道。
這一關(guān)原本是由學(xué)堂里的老師來負(fù)責(zé)的,但今年卻多了一位少女。
或許是因?yàn)樯弦淮芜@個少女在老師剛展示完劍招后直接學(xué)會,并且還當(dāng)眾表演了一波砍樹。
可惜這個少女不思進(jìn)取,去了外門,整天想著睡懶覺。
這不,剛坐下就拿著本書蓋臉上。
他們那些老師有心要勸,但沒多久,漸漸就隨她去了,左右考核時都能剛好達(dá)到優(yōu)秀。
“高人,我有一步不是很能理解,您可以教教我嗎?”
直到旁邊的老師咳嗽幾聲,喚了她的名字,君子殊才知道這聲高人竟然是在叫她。
周圍不少的少年停止了動作,都盯著這邊。
她拿開打開的書本,微微側(cè)頭看著有些忐忑,但眼神亮晶晶的少年,聲音淡淡:“哪步?”
秦未離高興壞了,連忙退后幾步。
她摸起桌上的木劍,用木劍抬了抬少年的手臂,“抬高點(diǎn),繼續(xù)?!?p> “那是用手腕發(fā)力,胳膊甩什么?!?p> “嗯對,繼續(xù)?!?p> 看著一臉期待的秦未離,她站起身來,將最后一個動作緩慢展示出來,“你來試試。”
他有些羞澀,動作有些僵硬。
“差不多,你在加快速度,發(fā)點(diǎn)力。”說完,破空聲刺激著耳膜,在場的人發(fā)出了一聲驚嘆。
君子殊挑了挑眉,將木劍放回了桌上,就聽到少年有些激動的聲音:“我可以摸一下您的劍嗎?”
“可以的可以的。”一旁的老師忙道,“你要是能進(jìn)蓬萊,這把劍送給你都行?!?p> 秦未離盯著君子殊,眼神中滿是渴求。
“嗯——”她懶懶地應(yīng)了聲,算是同意了。
她瞥了一眼周圍躍躍欲試的少年們,心知這覺是睡不了。
君子殊那邊一下堆滿了人,一些落后的,跑到了老師那邊請教。
又或許是君子殊語氣不如那些老師耐心,遇到那些練都沒練幾下就跑過來問的直接讓他回去,于是,更多的人涌到了三個老師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