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相濡以沫
集裝箱的屋子里冬涼夏暖，田靜卻覺得她和林波的感情卻在這嚴寒酷暑里變得越來越深厚。
白天，兩人裝沙，卸沙，拉沙，做著跟沙子有關(guān)的一切。
晚上，他們聊著小時候的故事，一起在電話里逗弄孩子。
田靜再沒有穿過裙子，畫過妝，她穿著T恤衫，牛仔褲，蹬著運動鞋。
因為出租屋不方便洗頭，她甚至剪短了頭發(fā)。
她利索地從運沙車上跳上跳下，她能揮動著鐵鍬吆喝著和工地上的男人們一起鏟地上的殘沙。
她不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甚至?xí)龊脦椎滥檬趾貌恕?p> 她挎著裝滿臟衣服的盆子和一幫媳婦們一起公用水池一起聊著八卦洗著衣服。
她那曾經(jīng)和陌生人說話都會紅的白皙的臉也慢慢地附上了一層健康的小麥色。
鎮(zhèn)上有這么一種說法，女人家皮膚白皙就是享福的命，反之皮膚越黑命就越苦。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不讓她跟著被曬得皮膚黝黑的“瘋丫頭”田葉一起滿大街地跑著玩。
小葉雖然沒白過，但是她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可不是沒有福氣的人。
自己現(xiàn)在也不白了，但卻有疼愛自己的丈夫，可愛的兒女，健康的父母，幫襯自己的公婆。女人的福氣和皮膚的深淺可沒有半點關(guān)系。
“老公，我覺得好奇怪。雖然現(xiàn)在咱們?nèi)兆舆^得比較辛苦，但我怎么覺得很幸福呢？”田靜把頭枕在在林波胸上問。
林波捋著田靜的頭發(fā)有些動情地說：“我也覺得挺奇妙。明明物質(zhì)上比以前差很多，雖然會想念孩子，但是心里卻覺得很有勁兒?？傆X得對未來很有希望?！?p> “我們雖然出生在農(nóng)村，但并沒有吃過苦。我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安排好了，什么年齡段該干什么事，都是早早知道的。小葉總是抱怨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我卻覺得挺好。這種安排好的人生給人安全感，讓人溫順，淡定?！?p> 田靜看著丈夫問：“你覺得哪種人生好？小葉的，還是我的？”
林波憨笑著說：“那肯定是安定的人生了，你要是小葉的性子，咱倆怕是成不了。你壓根不會考慮我，早跑去天涯海角了?！?p> 也許吧，如果自己有了小葉的勇氣估計在母親出軌的那件事之后應(yīng)該會逃離。
出軌，她從沒想過。她是一輩子不會背叛林波的。她沒辦法原諒自己。
田靜想到了父親以及母親帶給父親的痛。她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為什么當年父親選擇了原諒。她從來也不會問，那是父親心頭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
“我和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就滿足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和我們的家沒法比?！碧镬o對林波也對自己說。
勇氣這東西，好像是人們平凡生活里的奢侈品。
勇氣如同愛情，人人都想擁有，但現(xiàn)實里并不是誰都能擁有。勇氣需要一腔熱血，不怕輸，不怕天，不怕地，不怕人。
最重要，勇氣也許需要你舍棄你曾擁有的去面對前方未知的一切。勇氣要經(jīng)過權(quán)衡利弊的苦苦掙扎。
就如同這次她傾囊救父的舉動，田靜相信這就是她做得最有勇氣的一件事。她傾盡所有，骨肉分離，背井離鄉(xiāng)來換取父親生的機會。這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她沒有更多的勇氣去支撐更大的夢想。
千里之外的小鎮(zhèn)，田志峰正躺在床上雙眼呆滯地盯著電視里的武俠片。
壯年之時，他整日把自己埋在凌亂的沾滿黑色機油的零件堆里。幾十年了都沒有完完整整地看完《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
現(xiàn)在人倒下了，空出了大把時間，心卻被填滿了歲月的滄桑。每每看不到兩集，準能不爭氣地呼呼睡去。
郭芬芳端著剛泡好的蛋白粉小心翼翼地遞給丈夫：“趁熱喝了吧。你呀，看電視都能發(fā)呆！”
田志峰回了神，接過杯子，笑著說：“我在想小靜他們在那邊怎么樣了。轉(zhuǎn)眼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真實情況咋樣。小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報喜不報憂，尤其擔心我這身子，肯定不會跟咱們說實話。這個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讓人心疼。反正我想好了，不管賺沒賺到錢，今年他們回來過完年就不讓他們出去了。得為兩個孩子考慮了，沒爹沒媽在身邊，就是可憐?！?p> 郭芬芳心里哪能不擔憂？
她面上卻并不表現(xiàn)出來，依然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說：“你就是操心的命，趕快好好休養(yǎng)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事。小靜雖然沒有在家里舒坦，但有小波照顧著。以我對小波的了解他，他不會讓咱家姑娘受苦。倆人感情好著呢。不過我也支持你說的，過完年就不讓他們出去了，我心疼我孫子。只要不是窮得到街上要飯，我就不讓他們出去吃苦了?！?p> “也對，小波和小靜感情好。這兩口子只要感情好了，干啥事都順。有這些孝順的后輩我這輩子算值了?！碧镏痉骞槐话参孔×耍那樗查g好多了。他看向兩鬢花白的妻子說：“辛苦你了。有時間去老金的理發(fā)鋪染染頭發(fā)吧，頭發(fā)都白了那么多?！?p> “這就嫌棄我老了？哈哈！我明天就抽時間過去染染。兩口子還見外，你是我男人，我不照顧你照顧誰？以前是你一直在照顧我，現(xiàn)在輪到我了。要不然好事都讓你做了，我還想多積德下輩子投個好人家。”郭芬芳扯著嗓門嚷起來。
她自知以前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她良心上欠著呢。
她可不想自己以后去了陰曹地府背滿了欠他的債。她也知道女兒因為那件事從來沒有原諒自己，只是因為田志峰才和自己和解了。兒子也和自己有芥蒂。她和兒女所有親近的聯(lián)系都是因為田志峰。
郭芬芳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她半輩子看不起的人卻是她最值得愛的人。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錯過太多。
幸運的是，一切還不是無法挽回。她要陪著他過好他們的老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