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嚇人的是,姜大公子的表情并沒有被挑釁的憤怒,反而顯得有些微妙。
姜淮道:“諸位既然來了,這點要求本該應允。只是這邊的規(guī)矩是我親自定的,斷然沒有初試已經結束再添人的道理?!?p> 陸云舒正襟危坐的坐姿稍稍放松了一些,垂下眼簾,順手摸了摸苓檀的頭發(fā)。
“姜大公子這是不愿意給君家這個面子了?”為首那人道。
“爾等未曾通報,未報名姓,縱然千年之前君家威名赫赫,只是今日,威名不在便罷了,連些禮儀都不存了嗎?”
“在下惶恐,君家君壑,參見姜大公子?!蹦侨说溃骸爸皇俏业茸韵茸嫫痣[居千年。
未料想如今世上的禮義廉恥已經變了模樣,公子口出妄言,意欲污蔑吾家聲譽,這般,難道便是知禮嗎?”
話說的很不客氣,差不多就算是對著罵了,可惜兩人都喜歡文縐縐的罵人,否則一定更加的熱鬧。
然而對于其他旁觀的世家來說,熱鬧已經夠了。
瓜子嗑得十分響亮。
“我姜家的的規(guī)矩素來都是這般,千年前便是如此,不勞旁人多加指點了?!?p> 君壑神色一冷,“如此,姜大公子是不準備給君家這個面子了?”
姜淮輕撫袖子,灑然一笑,道:“不敢,本公子聽說半月前君家集結千名修士圍殺平衍司三尊……姜家區(qū)區(qū)一小家族,自然不敢與君家為敵?!?p> “……”
陸云舒不用抬頭,也知道人人臉上都是一片震驚之色。
平衍司縱橫世間上千年,無影無蹤,卻又無處不在,其掌權者有三人,被太祖授予尊位。
自從天下穩(wěn)定,平衍司回歸人間,開始管朝廷所觸及不到的修士的事,并無宗門,而是散布于世間,不知道他的傳承方式,然千年之后,平衍司傳承未斷——
皇室無力再管世家之事,凡有不平之處,皆是平衍司出面。
他的三尊傳承更是神秘,在位多少年不知道,如何選定繼承人更是不知道,常常是三尊在位多年連面都不露——這是第一代傳下來的習慣,三尊出面都是一張面具覆在臉上,讓人瞧不出真容。
千年了,世家對平衍司態(tài)度曖昧不清,卻不敢有絲毫不敬,沒成想,一個避世多年的家族竟敢膽大包天刺殺三尊!
君壑一愣,這件事在家族內自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大多數地位還不低,沒想到這些人里也有內奸。
“你別誤會,不是什么內奸。”
姜淮像是知道了一樣,懶洋洋的道:“你們在我澹明城外行這般事,不過就是想把臟水潑到我身上,或者說,你們覺得平衍司查不到你們頭上,就會隨便找人出氣。”
君壑面色微沉。
姜淮繼續(xù)道:“你們在平衍司里面安插了人手,連三尊會面這樣的大事都能知道準確的時間地點,這樣的手段,姜淮甘拜下風。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還望你們有自知之明才好。”
“這個就不勞姜大公子費心了?!?p> 姜淮微微一笑,“今日比試到此結束,爾等若有心,不妨明日過來觀賽吧?!?p> 說完,也不再顧忌,起身就走。
一時之間,姜家高臺上的人全都走得差不多。
也就是姜家,橫行霸道了這么多年,一向都沒有示弱的先例,此刻見著大公子硬氣十足的就走了,頓時一個個都跟了上去。
陸云舒頓了頓,也起身拉著苓檀就走。
苓檀一時沒反應過來,踉蹌一下,陸云舒伸手扶了扶,道:“你也不小心一點。”
苓檀嘟嘴,“還不是你太快了,可是,小大姐,這樣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哦?說來聽聽,為什么不太好?”
苓檀沉思,道:“總覺得今天他們兩邊的態(tài)度都很強硬,而且還是關于比賽的,旁人也就罷了,大小姐既然是監(jiān)察官,不是應該從中調解嗎?這樣直接走了,是不是會得罪君家的人?”
“小檀兒真聰明?!标懺剖嫘Σ[瞇的夸了一句,隨即耐心的解釋道:“你也瞧見了,今日他們態(tài)度都很強硬,就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若是我不想摻和其中就算了,從中調解或是給君家一個臺階下都可以。但若是已經與一方站在一邊了,態(tài)度還是明確一點好?!?p> “這么說……大小姐是準備幫姜公子了?”
“小檀兒,我一直覺得從未瞞過你。怎么現在才反應過來?”陸云舒笑笑,“有些事可以視而不見,有些,不可以。
再說了,我看那君家人也很不爽?!?p> 又往前走了兩步,停下,道:“罷了,我還是去姜淮那兒一趟吧。你先回去吧?!?p> 因為澹明內都是姜家的地盤,故而并沒有客棧,住的地方都是安排好的客房,客房數量有限,大多隨同的下人都是隨便找個地方窩著。更甚者,直接住在城外,一大早再進城。
陸云舒此行雖然身份有別于他人,但還是住在外城。
這一會兒功夫都離姜家住宅院有一段距離了,也就不想再讓苓檀跟著自己多走這一段路。
結果沒想到剛往回走了兩步,就被打斷了。
“主上,有人招了?!焙谝履凶拥吐暤馈?p> 陸云舒揉揉額角,轉身就走,道:“去看看。”
畢竟姜淮那邊還不急,這邊才是要緊的。
不過半個月了,這才招供,骨頭挺硬的。
一路飛馳,直到出了澹明城,才慢下來,隨意的轉了幾個圈,把跟在身后的尾巴都甩掉了,這才踏進一座院內。
這里之前來過一次,還算熟悉,無須旁人帶路。
暗室里很昏暗,空氣中都是血腥氣,不太好聞,還摻雜著金屬的銹味,讓人想起鐵鏈。
里面有不少人,見到她來,紛紛低頭行禮。
又走了幾步,方才跨進一間刑房之內,當中的一排架子上綁著五個人,頭發(fā)臟污,渾身的鮮血,都半死不活的垂著頭,腳下皆蓄了一攤血水。
見著她來,有幾人微微抬頭,露出一雙雙期盼的眼睛。
有人搬過來一張椅子,陸云舒擺了擺手,道:“是誰???”
“回主上的話,是最左邊那個。”邊說,邊用手指了過去。
陸云舒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去看看那個叛徒,卻看到了那灘血水,又轉身走了回來,理了理衣擺,坐下。
“君家的人?”
“是?!被卦挼娜霜q豫片刻,方才道:“聽他的話,應該還有同伙,在另外兩位尊主那邊。
至于這邊還有沒有旁人,他就不知道了?!?p> 說完,還感慨了一句,“骨頭都夠硬的?!?p> 都這個字自然指的不是那個叛徒,而是旁人了。
陸云舒淺笑,半個月前她回來之后就開始著手清理內務,傳遞消息的沒有幾人,倒也不算牽連太廣,有機會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滿打滿算也就這五人。
幸好人不是太多,不會傷筋動骨。
陸云舒半垂著眼簾,道:“把他的口供傳兩份給羲軒尊和神禹尊,別的話就不要亂說了?!?p> “是。那這幾人該如何處置?主上催得緊,我們下手可能失了點分寸,怕是……還請尊上恕罪。”
“查出來那人,隨便找個地方扔了,至于剩下的,讓大夫過來看看,若是廢了,就給他找個輕松的點職位,若是死了,好生安葬?!?p> “是,屬下遵命?!?p> 三言兩語安排好事情,轉身要走,就聽到后方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之聲,“主上……屬下……有……話……要說。”
聲音很微弱,不過陸云舒還是聽到了。
往前走了兩步,直到說話那人面前,“說吧?!?p> 那人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憔悴灰白的臉龐,嘴唇干裂,囁嚅道:“屬下舉報,堂主偷放走了一人,也是傳遞消息的?!?p> 他看起來很虛弱,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樣子,一雙眼睛漆黑如墨,聲音很輕卻沒有停頓。
在場的沒有一個是功夫弱的,就算是這輕到低不可聞的聲音還是沒能瞞過任何一個人的耳目。
霎時間刷刷跪了一地。
“尊主明鑒,屬下絕對不敢做這樣的事。”
陸云舒的手往后揮了揮,示意他閉嘴,順手把繩索解了,問道:“你叫什么?”一邊說一邊坐回了椅子上。
“屬下玄參。”
“說說吧!你知道的所有。”
玄參往前挪動幾步,直直的跪在陸云舒面前,只是身體虛弱,跪得并不穩(wěn)當,身體有些發(fā)顫。
“屬下被抓之時,聽到趙堂主與幾位副堂主商議,故意放過一個名叫占禾的人?!?p> “占禾?證據呢?”
玄參道:“屬下并無證據,但那人存在就是證據?!?p> 陸云舒低頭,攤開手掌,輕聲道:“這個時候了,沒什么好瞞著了,都說說吧,這個占禾到底是何方神圣,讓你們這般費心思!我倒是有些興趣了。”
趙堂主道:“尊上!那個占禾的確什么都不知道,事發(fā)之時,她并沒有參與其中,而是與旁人掉了班。屬下縱有私心,也絕不敢拿堂內大事開玩笑?!?p> 這話一出,看樣是真的有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