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危險并不止于射線?！?p> 助理教授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意，卻讓洛安和中尉感覺不到絲毫放松和寬慰。
兩位聽眾愣了一會，中尉首先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有別的文明，存在于射線、虛空和荒涼之外的生物對我們抱有敵意？”
“不不不，”助理教授連連揮手，“看你們那科學(xué)觀念貧瘠的雙眼，我就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搭載著小型能量護盾，使用心靈感應(yīng)，亞光速突擊，在近距離揮舞光刃回旋音爆氣流斬的外星武士，這太兒童文學(xué)了，太幼稚了?！?p>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就像是荒野的旅人生怕驚擾了蟄伏的猛獸一樣，在模擬了蟲洞圖景的顯示器旁，用聳人聽聞的語氣說著一些充滿恐懼的事：
“我們觀測到了，一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
“那里是扭曲的維度，在人類生活和認(rèn)知的線性連續(xù)的時空之外，呈角狀不連續(xù)的世界。換而言之，它們和人類處于不同的維度，受到不同的法則約束。
“但是，若是人類離開自己的世界，經(jīng)由跨越位面的隧道前往極其遙遠的彼岸……你們知道，只要距離足夠遠，時間就是一種空間概念，我們會進入它們的領(lǐng)地。
“等待在前方的，只有一死。
“它們永不停歇，是和宇宙一樣古老的規(guī)則的具象，是追捕穿越者的獵犬。”
如果不是看在博士學(xué)位、論文和研究履歷的份上，洛安肯定會認(rèn)為面前這家伙在講述神怪故事。助理教授一邊說，一邊帶著兩位訪客著往內(nèi)部的研究室走去。
在那里，他們先是看到能量場中漂浮著一團難以描述的煙霧，詭異而邪惡的活物正在忽隱忽現(xiàn)。它長著閃光的眼睛與交錯的顎，覆蓋著青綠色液體一樣的物質(zhì)，像黑云一樣涌動。它的形象隨著移動不斷變化，給人以極不真實的模糊印象。
“這是什么怪物！？”中尉驚呼了一聲。
“這團能量構(gòu)造體是RX-77，是我剛才所說的危險的實驗室擬態(tài)，我們正在研究它們存在的特性?！?p> 洛安和中尉一邊聽助理教授的講解，一邊看著能量場中晃動的物質(zhì)。眩暈和噪音出現(xiàn)在大腦中，讓他們極其不適。
“別盯著看，它的結(jié)構(gòu)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會擾亂人類的視覺，像五級颶風(fēng)中的小船一樣讓人難受，用來催吐倒是不錯?！?p> 助理教授帶著兩人迅速離開。三人走過一個接著一個實驗方艙和能量場，里面拘束的詭異而又奇特的生物讓洛安想起《神曲》中地獄的場面。
最后，他們在一個極其堅固的設(shè)施前停了下來，用攝像觀看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大大團流動的東西，看著黏糊糊的，像是打翻在地的墨魚面……
“這又是什么？怎么看著像是一個做壞的黑色大福？軟泥怪嗎？”
“嘿！你們真失禮！”助理教授嚷嚷起來，“這是基地的看板娘，人類文明之光，未來包分配的AI老婆的姐姐！”
洛安注視著屏幕看了一會，突然，他感覺這團生物質(zhì)動了起來，展開團塊般的組織結(jié)構(gòu)。
團塊狀的組織怎么看都像一大塊人肉……淺棕色或者黝黑色顏色和紋理，黏聯(lián)骨骼和肌肉的皺紋，甚至于還有類似眼睛和其他器官的孔竅。組織上敞開著不流血的巨大裂痕，甚至可以透過這種開口看見類似腸道和內(nèi)部器官的部分。
這具的身軀輕微的顫抖起伏和有節(jié)奏的呼吸。
“請允許我介紹，人類工程學(xué)的最高成果——待字閨中的生體處理器小姐。說來慚愧，她來自逆向工程，我們尚未深入了解支撐她存在和進化的基礎(chǔ)理論。她不應(yīng)當(dāng)被歸類在生物中，但是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分類，”助理教授興奮的搓著手說道，“剛才的折躍試驗多虧了她的算力支撐?！?p> 實驗方艙中的生物展開數(shù)不盡的觸手，每一條都在蠕動著，在屏幕上看起來就像是冬眠的蛇窩。當(dāng)大家凝視它的時候，密密麻麻的觸手上突然睜開了成百上千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觀察攝像頭。
它流動著，卷曲著，無聲的行動在三位觀察者心中激起驚濤駭浪般的波瀾。
它就像是來自于古老神秘的怪物，駭人的無法名狀。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膿液覆蓋的觸肢上發(fā)出綠光，隨著肢體的蠕動分解又凝聚。無定形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擁有活著的意識，翻滾起泡，轉(zhuǎn)瞬間重新組織構(gòu)成，模擬生成各種形態(tài)、各種器官。
它注視著觀察攝像頭，幾條觸手交織在一起緩緩升起，竟然模擬出了一個扭曲的頭顱形狀。它像人一樣站了起來，瀝青般流淌著的觸手就像女孩垂到腳踝的長發(fā)一般披在身后。
但是，這場面沒有絲毫美感可言。目睹這一幕的中尉驚呼一聲，敏捷的往后跳開拔出腰間的武器，身體像野獸般微微伏下蓄勢待發(fā)，在這里工作的助理教授也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
“它在看著我們？它為什么在盯著攝像頭？它能感知到我們在看它嗎？”中尉大喊道，手按在武器的扳機上手舞足蹈。
“啊，這，這……”助理教授像石化了一樣陷入呆滯。
哪怕最瘋狂的夢境都不會遇見這樣的怪物！洛安沒有后退也沒有動作，他的身體在驚恐中顫抖起來，拼命想從噩夢中掙脫出去。但是，在這竭力否定的意念中，他隱隱有些好奇，有幾分期待和向往。
他蠕動著喉嚨，發(fā)出顫抖的聲音：
“它能感覺到我？是想要模擬出女性的形態(tài)嗎？”
“她的外形的確是一言難盡，我們希望能夠?qū)⑺阑恍?，而她，似乎理解了美這個概念……”助理教授臉色蒼白，虛汗不斷，他看著比自己還勇敢些的洛安，尷尬的笑了笑，“拋開這駭人的形體，噩夢般的無數(shù)眼睛，恩，還有你沒看到的千百張嘴。這其實是我們給予厚望的探測器，用來調(diào)查遙遠維度。”
“你看到的那些觸手是神經(jīng)元連線，擁有最新式的艦載處理器兩個數(shù)量級以上的數(shù)據(jù)處理和交互能力。它的每一個眼睛都擁有獨立的判斷權(quán)，能夠進行邏輯判斷后加以分析，這是上一代處理器所不具備的突破性技術(shù)，”助理教授的語氣有些顫抖，但是帶著一點點的自豪，“只要有時間，它甚至可以自己適應(yīng)環(huán)境，進化。哪怕在穿越蟲洞的過程中損失了99%的肢體，參與的部分也擁有獨立的行動能力繼續(xù)她的使命?！?p> ……
“這太瘋狂了！”洛安搖著頭說道，“如果這個基地里的實驗體哪天集體暴動，毀了基地，甚至毀滅人類文明我都不會奇怪?！?p> 中尉對他的看法表示理解，等助理教授走開，兩人去長廊邊的食品桌上取用餅干、蛋糕和果茶，舒緩驚慌的內(nèi)心。中尉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停的低語，像是在和同伴說話，又像是在和自己的意識交流：
“危險，是很危險。但是聚變彈也危險，只要小心管理存放，我們也很喜歡不是嗎?洛安，剛才我們看到的東西，你一定很熟悉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甭灏策B連搖頭。
“不，你懂的?！?p> 中尉望著窗外無盡的星空，指了指最近的那顆藍色星球最南端的一片白色大陸：
“一個世紀(jì)以前，有一位在智力、勇氣和毅力上足以與沙克爾頓、阿蒙森、斯科特和伯德四位比肩的考古學(xué)家?guī)ьI(lǐng)他的團隊對那片大陸進行了勘探。他們的工作主要在山區(qū)與羅斯海以南的高原地帶展開，尋找冰封與死亡的荒涼世界里所埋藏的那些史前生命的歷史和化石。在大陸板塊移動前，那里生活著溫帶、熱帶植物和動物，它們的樣本依舊埋藏于數(shù)百米的冰層和泥土之下。
“這支探險隊由最好的學(xué)者帶領(lǐng)，有老練的工程師、研究員和飛行員，沿著先驅(qū)者的足跡，在完善的設(shè)施和營地支持下深入冰原，最后的成果全寥寥無幾?！?p> 洛安仔細回憶了一會：“我聽說過。探險隊對遠古冰蓋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鉆探，卻沒有帶回樣本。有一些私下流傳的航拍照片非常清晰，但是被懷疑為偽造的作品。也有說法是，他們在那里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怖，不能被打擾的古老存在。這些故事，在神秘學(xué)界被悄悄傳播?！?p> 中尉取出剛剛揮舞過的小卡片，遞了過來：
“在看到今天的試驗以后，你還覺得那是故事嗎？
“穿梭于時空之影的獵犬。
“模擬人形的蠕動觸手，無定形的生物質(zhì)腫泡。
“噩夢中的怪物正在成為現(xiàn)實。我們稱為科學(xué)的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是觸及被稱為“神秘”的面紗。而這一切并非來自于人類自己的發(fā)現(xiàn)和基礎(chǔ)理論，而是來源于逆向工程，來自于一些尚未公開的我們所不知曉的線索和樣本。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人類社會的領(lǐng)袖們小心隱藏著真相，我們剛剛看到的存在也許是文明的造物，有著未知的起源。
“那么，深埋于歷史塵埃和冰原之下的某個文明，是否也在歷史的長河中接觸過它們呢？這個文明又去了哪里？”
洛安神色凝重，他接過卡片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大容量的軍用級別的存儲體：“你和我說這些，想要做什么呢？這卡片是什么？”
中尉的嘴角立刻劃過一絲笑意：“這是通往未來的鑰匙。
“我需要你前往那片冰層下的世界，在時隔百年后再度探尋其中的真相。艦隊和聯(lián)合政府組織了最好的探險隊，提供最充分的預(yù)算和補給，由全副武裝的精銳部隊護送你們前往。我也一起去?！?p> “不，我拒絕！”洛安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這么危險的事情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一個神秘學(xué)愛好者。在我們的領(lǐng)域，有一句話，知道的越多，距離瘋狂越近?！?p> “奇怪唉~”中尉揚了揚眉毛。
“奇怪什么？”
“你都知道接近真相意味著觸摸危險，那一開始不就應(yīng)該逃得遠遠的嗎？怎么反倒成了愛好者？承認(rèn)吧，我的朋友，你在心里渴望著接觸它們。你渴望著深入了解剛才目睹的神秘。”
“……”
我不否認(rèn)，是的，我不否認(rèn)在內(nèi)心深處，我渴望知曉神秘……洛安最后努力了一次：“為什么是我呢？你是情報軍官，林軻博士是助理教授，你們是專業(yè)人士和學(xué)者，為什么還需要我這樣的普通人來參與這項工作？”
“這個啊~”中尉嘴角微微揚起，“還記得剛才的場面嗎？我被嚇壞了，我可是職業(yè)軍官，自認(rèn)為無所畏懼，去鬼屋玩的時候身上可以掛滿了妹子。但是剛才那會，哪怕隔著可以抵擋戰(zhàn)列艦主炮的防護壁和能量場，我還是被驚嚇的失態(tài)了。而你呢，洛安，我的朋友，你為什么不害怕？你在注視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