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功敗垂成(二)
在白五和一眾“乞丐”冰冷的目光注視下,一輛車轅上做著特殊標記的馬車疾速駛向城門。
見朱翊鈞他們已經(jīng)到位,白五手中的竹棒在地上重重一頓,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都給我準備好了,老子說話算數(shù),誰要是點子背、栽在偃州城里了,我保證他的家人能一文不少地收到五十兩安家費?!?p> 白五頓了頓,語氣和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兇厲。
“但誰要是敢出賣弟兄......我能往他家里送銀子,就也能送刀子!都聽明白沒有!”
“明白!”
眾人低喝一聲、眼睛里也閃出躍躍欲試的兇光,連握刀的手都不禁開始微微顫抖。
白五是個說一不二的男人、他的話眾人信得過,說給的銀子就連一兩不會少,說殺你全家、就連一條狗都不會放過。
況且五十兩銀子聽起來不多,但實際上已經(jīng)是大部分人三四年的收入之和了,一個知縣老爺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二十幾兩銀子。
以大明的物價和平均工資之低,這筆錢省吃儉用一點,完全夠家里給老人養(yǎng)老送終、或是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了。
馬車在城門處被毫不意外地截停下來,駕駛馬車的人戴著個奇怪的斗笠,駕車的技巧似乎很不熟練。
他在被叫停后還很不甘心地試圖繼續(xù)驅車前行,但拉車的馱馬眼看自己要撞到木制拒馬上,說什么都不愿意再前行一步,馬車這才被攔了下來。
“你們、停下!城里現(xiàn)在出了緊急狀況,任何人都不得出城?!?p> 想蒙混過關嗎臭小子?膽子不小?。?p> 城門官一臉不爽地走過去踹了一腳馬車,馬車里發(fā)出一聲顫抖著的、細若蚊吟的悲鳴聲。
城門官滿腹狐疑地掀開車簾子往里一瞧,一個梨花帶雨、衣衫凌亂的小姑娘正瑟縮著把自己裹在紅色棉襖之下。
見他把腦袋鉆到車廂里看著自己,女孩抖得更厲害了,看樣子險些就要哭出來,讓人看上去忍不住心生憐惜。
沒等他仔細觀察,駕車的年輕人突然慌慌張張地把車簾子拉了下去。
“但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出城......麻煩你了!”
“啊......嗨!你這后生!弄得老子好像在訛你錢財一般!”
年輕人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大庭廣眾之下就往城門官懷里塞。
城門官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仿佛那錢袋子燙手一般,城門官連忙把它往年輕人那里推。
大明官場雖然貪污腐敗成風,但大家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有所收斂的,還遠沒有墮落到天啟、崇禎時代公然賣官鬻爵的地步。
這一幕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再往同知、判官那里一捅,城門官今天就得沾一身的屎。
話雖這么說,但城門官還是忍不住揉搓了一番手里的錢袋。
這分量、少說五兩那是有的,他要是說不想拿那絕對是屁話,但錢要拿,該干的事還是要干的。
城門官一面做出把錢袋子推回年輕人懷里的動作,一面手腕一翻、不動聲色地讓錢袋落進自己的袖子里,故作嚴肅地咳嗽了一聲。
“城西那邊的事情,跟你們兩個有關系嗎?”
年輕人為城門官嫻熟的動作感到深深的震撼,但還是老實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我只知道有一個壯漢、跟一個公子模樣的人好像跟春緣樓的人起了沖突,雙方爭執(zhí)地很厲害,都動上刀了?!?p> “可死了人?”
“不清楚......我只見有人從樓上被拋了下來,接著春緣樓里亂成一片,其余的就不清楚了?!?p> 有人在春緣樓里動起刀子來了嗎.......這倒是不稀奇,這來來往往的江湖俠客、土匪鹽販、潮州海商哪個是好相與的?
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主,平時在自己的地盤上都豪橫慣了、哪愿意在美人面前向別人低頭?
這種爭風吃醋的場所,再遇上幾個刻意拱火的好事者,雙方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來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春緣樓今年已經(jīng)鬧出三條人命案子了,每次都要他們前去收尾、實在麻煩地很,肥虎給的銀子再多也不能把官差當下人使喚不是?
城門官的情緒放松了些,但視線還是滿腹狐疑地在馬車和年輕人身上逡巡一圈。
馬車里的小姑娘情緒看上去不太對勁,可這個駕車的年輕人看上去又不像什么歹人,反而有幾分書卷氣息,這倒是令他有些拿不準了。
“她是你什么人?怎么那副可憐樣?”
“車里的是家妹,小生在外游學半年方歸,這才知道家妹不久前被花子(人販子)拐了去,母親的眼睛幾乎都哭瞎了,小生百般尋訪、這才把她找了回來?!?p> 本著一名半文盲對知識分子本能的敬畏,城門官對年輕人的態(tài)度緩和了許多,但也沒有只聽他的一面之詞,掀開車簾看了看里面的女孩。
“讀書人啊......他是你哥哥?”
女孩還是瑟縮地看著他,但用力地點了點頭,城門官這才相信了年輕人的話。
“既然是你妹妹,那又何必做賊一樣匆匆忙忙地逃出城去?你先帶她尋個客棧住下,再請個郎中看看嘛?!?p> “......不瞞您說,我妹妹是被春緣樓的人擄了去,那些人說什么都不愿意放過她,我在春緣樓附近等了十幾天,這才趁那里大亂把這孩子救了出來?!?p> 年輕人這番話情真意切、邏輯也通順得很,城門官當時就信了這個“救妹”的故事。
城門官的眉頭皺了皺,春緣樓那幫混蛋也太不是東西了,連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城門官躊躇時,年輕人——也就是朱翊鈞漸漸握緊了袖子底下的刀柄,臉上誠懇急切的神情也出現(xiàn)了些許松動。
不能再拖了......要是面前這人再不放開一條道路,他就會暴起發(fā)難、控制住城門官,配合著白五的伏兵硬闖城門。
不過那樣就有被誣陷為倭寇、白蓮教徒的風險,對之后的朝堂清算無疑會帶來不好的影響,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就在朱翊鈞即將按捺不住的時候,城門官仿佛下了什么決心似的,背過身去擺了擺手,連錢袋子都一并丟了回來。
“......罷了罷了,拿著這筆銀子給她尋個好郎中看看吧,就當我今天沒看見過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