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還不醒?再不醒來,魔后娘娘的壽辰宴可就趕不上了!”
床榻上的小少年不耐煩地睜開眼,眸子劃過一絲厭煩,瞪了眼那吵鬧的宮仆,“滾。”
宮仆對此也不惱,也不懼,笑吟吟道,“二殿下,容夫人都已經(jīng)等著你了,若是因為你耽擱了,魔后娘娘那里,容夫人可不好交代?!?p> 小少年面色一僵,起身下了榻。
今日是魔后的壽辰,魔宮里所有人都要去參加她的宴會,包括褚江玦和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已經(jīng)等在他的房間外了。
九幽時常陰雨連綿,他的母親就站在那棵金黃的銀杏樹下,撐著一把油紙傘,微笑地等著他。
他的母親生的很美,是那種柔弱無害的美,和她的性格一樣,也和她的真身一樣。
她是只兔妖。
三界以人為本。妖類,非人非仙非魔,所以稱類,而不稱族。
是一群在三界里毫不起眼的存在。
但因為美貌,她被風流的魔尊看上。又因褚氏子嗣歷來單薄,而她卻懷上魔胎,因此被帶回了魔宮。
也是這魔宮里,除魔后以外,唯一的后妃。
可即便如此,多情又薄情的魔尊,將她帶回魔宮后,就放任一旁,不管不顧。
母親撐著傘來牽起他的手,溫聲細語地說,“今日是魔后娘娘的生辰,我們可不能遲到了,快些去吧。”
他甩開母親的手,“知道了。”
來到魔后的宴會上時,賓客都已經(jīng)到齊了,魔尊和魔后攜手坐在主座,笑語晏晏,恩愛有加。
聽說他們是感情甚篤的青梅足馬。
多年來,魔尊雖欠下不少風流債,但魔尊的后宮里卻始終只有魔后一人,這種明面上的專情,也截止到他的母親出現(xiàn)那日。
魔后很討厭他的母親。
是那種毫不掩飾的鄙棄。
母親帶著他去給魔后魔尊行禮祝壽,她將自己的禮物呈上,魔后未曾多瞧一眼便隨手扔給了宮仆。
魔尊看見了,卻也不在意。
他給父親行禮,父親也是一笑置之。
他們母子正要退去一旁時,魔后卻道,“容夫人,來幫本宮挑挑魚刺吧,你手精細,挑得干凈。”
母親便一言不發(fā)地去給魔后挑魚刺。
魔后把她當作仆人,當著滿堂賓客,羞辱她。
但母親一向怯弱慣了,魔尊也不會幫她說話。
他討厭這樣的母親,他曾多次為此向她發(fā)脾氣,卻只能惹紅她的眼眶。
挑完魚刺,魔后剛滿意地吃了兩口,面色突然大變,吐出一根魚刺,當眾扇了她一巴掌,怒斥道,“你就是這樣為本宮挑魚刺的?”
那一巴掌將他壓抑許久的怒火徹底挑出,他忍無可忍地對魔后揮出了一記魔氣,卻被一旁的魔尊攔下。
他的父親冷漠地看著他,他毫不膽怯地回視著他。
魔后冷笑道,“這小崽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宮出手!來人,將二殿下關進地牢,讓他在里面好好反思三日!”
今日是魔后的壽宴,他們母子卻惹了魔后不快,在場沒有人敢為他說情。
他冷瞪著那兩方要來捉他的宮仆,“不就是地牢嗎?我自己去!”
不顧母親擔憂的眼神,他轉身就要走,卻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影,頭頂傳來聲音的語調(diào)又冷又懶。
“一根魚刺至于嗎?母親真會小題大做?!?p> 他這時還只到眼前男子的腰間,揚起頭來,便見男子神情倨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小鬼,擋路了,要吃飯?一邊去?!?p> 他一愣。
男子已經(jīng)拎起他精準地扔到一旁的席位上,隨后摟著身邊的美人,懶洋洋地坐到了魔尊的身邊。
魔尊見到了他,眼里便多一絲笑意。魔后也只是輕斥他兩句來得這樣晚,便不了了之。滿堂賓客也都自顧自的吃席喝酒去了。
再沒有人提方才的事情,他也不用去地牢受苦三日。
而替他解圍的這個男子,是他的哥哥,魔族的大殿下,褚江黎。
在這之前,他只遠遠見過這位大殿下幾次。
每次見他,他都處在人群中央,猶如眾星捧月。
和他截然相反。
……
宴會結束后的第二日,母親提著一方食盒來找他,“昨日大殿下替你解了圍,我們應該好好感謝他。這是母親親手做的糕點,你拿去給大殿下,就說這是一點心意?!?p> 他當即回絕,“我不去。”
母親勸道,“再怎么樣他也是你哥哥呀,你該和他搞好關系,以后有他護著你,這魔宮里就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了?!?p> 她總是這般天真。褚江玦不耐極了,“誰稀罕他護著了?”
但最終還是耐不住母親的軟磨硬泡,他提著食盒匆匆去了大殿下的寢宮。
殿內(nèi)絲竹亂耳,舞女妖嬈,大殿下正摟著一位美人調(diào)情。
褚江玦皺了下眉,將食盒不輕不重地放在他案上,“我母親要我給你的?!?p> 大殿下還沒說什么,他懷里的那位美人卻是坐不住了,自作主張地掀開食盒,捻起一塊點心,“呀,好漂亮的點心!”
褚江玦冷冷看了她一眼,隨后對大殿下強調(diào)道,“這是我母親,給你的?!?p> 大殿下輕描淡寫道,“所以呢?”
美人調(diào)笑道,“大殿下,這糕點給我玩,如何?”
大殿下嘴角含笑,“玩?這是吃的,如何玩?”
美人將精致美麗的點心捏碎手心,對著大殿下的臉輕輕一吹,香氣四散。
大殿下被吹了滿臉糕點屑,也不生氣,“你喜歡這樣玩?那這盒點心,都送給你了?!?p> 他們就這樣當著褚江玦的面,將那盒糕點糟踐了個稀碎。
褚江玦捏起了拳頭,撲上去就要打大殿下,美人驚呼一聲,大殿下漫不經(jīng)心地一揮袖,就將褚江玦扔出了殿外。
他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步離去。
這一年,褚江玦八歲,他的哥哥,也才十七歲。
他討厭這個哥哥。
……
褚氏后代十二歲以前,都會被送入天魔閣,由長老們教習術法和劍術。
但這一代,已經(jīng)有了大殿下那位明珠在前,天魔閣的長老們對這位二殿下并不上心,教什么都甚是敷衍,
對此,褚江玦嗤之以鼻。
心法他會自己領悟,劍術他也會自己磨練,他的修行更是一日不曾落下。
但最近,他的劍術已經(jīng)停滯不前許久。
他在魔宮里找了一處荒涼偏僻的院子,日復一日地到此處來鉆研劍術,卻始終不得突破。
這日,他剛練完劍,擦了擦額頭的汗,眼眸里閃過一絲苦惱。
今日還是一無所獲。
他收了劍正要回去時,一道慵懶的聲音卻從身后不遠處的樹上飄來,“刺劍時手不夠平,云劍時手肘太過生硬,立劍后提腕的速度還不夠快?!?p> 隨著話音消散,那人從樹上飛來,神情懶倦地輕抬了手,手里的劍便飛入了他手中,行云流水地給他親自演示了一遍。
隨后又將劍隨手扔回,褚江玦接住劍,便聽他道,“小鬼,再來一遍?!?p> 褚江玦抬眸看他一眼,按照他說的,依樣畫葫蘆地耍了一遍劍,竟有所悟,詫異地望著他。
男子一身玄黑的長袍,抱著胳膊倚在樹下,“好久沒來這躲清閑,一來就遇上你這小鬼。”
褚江玦問,“為何幫我?”
男子嗤笑,“幫?這也算?”
他語氣是藏不住的高傲和不屑,或許這對他而言,不過是件微不足道至極的小事,是路邊的石子,腳邊的小草,還有他此刻隨手拋下的一片樹葉。
“走了。”
褚江玦望著他高大的背影,皺了下眉,“等等!”
見他沒有停留的打算,他脫口而出,“哥哥!”
男子的身影一頓,轉回身去,長眉揚起,嘴角含笑,眼里劃過一絲促狹。
褚江玦故作鎮(zhèn)定道,“我明日還會再來練劍?!?p> “所以?”
“……沒什么,你走吧?!?p> 男子盯他兩眼,黑色的衣角被風掠起,“有空再來指點你,小鬼?!?p> 褚江玦一怔,沖他背影吼道,“誰要你指點了?!我是讓你別來打擾我練劍!”
男子大笑離去。
后來的日子,褚江玦還是日日來此練劍,褚江黎倒也真如他所言,得閑的時候,會親自來指點他兩句,說是兩句,就真是兩句,每次說完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褚江玦的劍術越發(fā)精進,但哥哥已經(jīng)許久沒有來過了。
他有些好奇,他這個哥哥整日里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一時興起,便再一次前往大殿下的寢殿,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在屋外聞見濃郁的酒香,聽見里面的人在談話。
“大殿下,我這兒新多了個尤物,明日要不要去我府上瞧瞧?若是喜歡就獻給殿下了?!?p> “滾?!边@道聲線又懶倦又冷。
“那二殿下呢?近來大殿下似乎和二殿下關系很好,要不要獻給二殿下?”
“他才屁大點個孩子,你腦子不好?腦子不好就自個挖了去喂豬?!?p> “……呃,屬下知錯?!?p> 他在屋外聽得很是無語,他這個哥哥似乎沒有正事干,正要轉身離去時,又聽見屋內(nèi)第三道聲音響起,“這么說,大殿下真承認這個弟弟了?”
“弟弟?”這兩個字在他嘴里打轉,好一會,他輕笑,“見他可憐,又笨又蠢,偶爾教他兩招,無聊時打發(fā)一下時間罷了。”
褚江玦沒有再聽下去,這是他第二次從這寢殿外大步離去。
自那日以后,九幽連下了數(shù)月的雨,褚江玦也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再去那座小院。
雨過天晴那日,他再次踏入小院,卻沒想到就這么碰上了等著那里的男子。
他負手轉身看他,微微瞇起眼,“你就這么偷懶了四個月?”
褚江玦冷看他一眼,突然將劍指著他,“我要和你決斗!”
對面的男子似乎被他這話唬住了,愣了許久,突然大笑不止,眼淚都快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江玦被這副態(tài)度惹惱,怒道,“我要和你一決高下,你輸了,就要承認你才是又蠢又笨的家伙?!?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雙肩直顫。
褚江玦再也無法忍受他如此輕視的態(tài)度,直接提起手中的劍向他揮去。
彼時他尚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孩,而他的哥哥已經(jīng)是個青年男子,論身形論修為論年紀,他都絕不是他哥哥的對手。
但他哥哥笑歸笑,打起他來毫不手軟,“小鬼,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不知天高地厚。”
他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趴在地上,臉蛋青一塊紫一塊,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男子,放著狠話,“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將你踩在腳下!”
男子笑意收斂了兩分,素來目中無人的眸光多了一絲認真,語調(diào)懶散,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輕狂,他輕蔑道,“就憑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這一年,褚江玦十二歲。
他還是很討厭這個哥哥,并且暗暗在心里立下誓言,他一定要打敗這個哥哥,將他踩在腳下。
……
百年過去,老魔尊歸西,魔界需要重新?lián)裰鳌?p> 若是只有一位褚氏,自然順利即位??扇羰怯袃晌?,那就得選擇更強的一位來統(tǒng)領魔族。
毫無疑問,大殿下是眾望所歸,但二殿下也不甘屈人一等。
他們在魔宮最大的擂臺上大戰(zhàn)了一場,竟是平局。
那么便只剩下黃泉劍來擇主。
黃泉劍歷來只認褚氏血脈里最強的一位。
大殿下卻對那把劍似乎表現(xiàn)得興致缺缺,可當他握上那柄大兇大惡之劍時,黃泉劍認主了。
之后自然就沒二殿下什么事了。
這一年,褚江玦一百二十歲,他的哥哥也才一百二十九歲。
算是史上魔尊登位較年輕的一位。
褚江玦一開始對黃泉劍并不上心,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把厲害點的劍罷了。
但是在后面兩百年里,他曾數(shù)次向魔尊發(fā)起奪位挑戰(zhàn),卻無一列外,都失敗而歸。
他將一切原因歸咎于黃泉劍。
而他哥哥登位后,除了多了個魔尊的名頭,他的生活和從前并無二致,放浪形骸,風流不羈,不可一世。
他時常不在魔宮里,三界之大,他到哪,哪就會變成他尋歡作樂的地盤。
魔宮更是熱鬧非凡,魔尊后宮里的女子加起來都快繞魔宮兩圈了。
而褚江玦依舊還是魔宮里的二殿下,但是哥哥是君,他是臣,君要臣辦事,他自然得照辦。
可哥哥讓他辦的都是什么事?
不是在幫他選妃,就是在幫他選妃的路上。
他早就厭煩了這種日子。
……
某日,倦鳥歸巢,哥哥從外面回來了,一如既往地,帶回來了一個美人,還是個人類女子。
他心想,不過是又為哥哥的后宮添磚加瓦罷了。
他沒放在心上,哥哥也對那女子并不上心,照樣吃喝玩樂,喜新厭舊。
但人類女子最是麻煩,她在魔宮里沒待兩個月,便吵著鬧著要走。
從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被哥哥冷落的女子要走,魔宮里從來不會有人阻攔,哥哥也從來不會挽留。
后宮里的夫人們都是自愿留下,她們從來都來去自由。
但是,這一次,哥哥卻沒有放過那個人類女子。
他派了許多宮仆看管她,她也想盡辦法絞盡腦汁地要從魔宮里逃跑,但都被哥哥抓了回去。
這件事當時還鬧得整個魔宮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所以,她對哥哥而言,是特別的?
最離譜的一次,是那女子僑扮成宮仆,竟躲到了那處荒涼的小院,撞上了正在此處練劍的他。
那女子還沒想出對策,他便主動提出可以送她出九幽。女子對他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美麗的臉龐也因此變得扭曲。
他讓人光明正大的將她一路送出了九幽。
本以為哥哥知道后會來找他興師問罪,但是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
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花天酒地,美人環(huán)繞。
原來她不是特別的,只是還未到徹底厭棄的時候。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可沒料到,四個月后,那人類女子竟然大著個肚子回來了。
要知道,這一代魔尊,還未曾有子嗣。
而且褚江黎,并不想要孩子,這是魔宮里人盡皆知的事情。
所以,人人都以為她當初要死要活地離開魔宮,是為了偷偷保下腹里的孩子。
可她太蠢了,人類之軀,根本無法承受魔胎出生時所需要的精元,是以,孩子出生時,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那是一個女孩,是魔族里唯一的小公主。
可哥哥對這個女兒,似乎也不關心,小公主還在襁褓時,就被他扔進了天魔閣,從此不管不顧。
不過那小公主雖是人類女子所出,卻得天獨厚,天生魔胎,魔息純正。魔族的長老們都把她寵得無法無天,肆意妄為。
他曾遠遠見過那個小女娃,才三歲,就囂張得很,騎著大長老的肩膀,抓著大長老的頭發(fā),在魔宮里作威作福。
等她年歲大了些,她知事了,開始想博得哥哥的關注。她五歲那年,就敢去單挑燭幻,可笑的是,她竟然還贏了。
贏了也就罷了,她居然還跑到哥哥面前耀武揚威,卻被哥哥直接扔出宮殿,就和小時候扔他一般,毫不留情面。
可那小公主卻比他囂張多了,聽說被扔出來后,她氣急敗壞地在宮殿外破口大罵,“褚江黎?。〗袢漳銓Ρ竟鲪鄞鸩焕?,明日本公主就讓你高攀不起!本公主遲早有一天要踩到你的頭上!”
這話被宮仆傳到了他的耳朵,他心道:能踩在哥哥頭上的,只有他才行。若她非要踩,得排隊。
他沒來由地不喜那位小公主起來。
盡管她如此囂張跋扈,哥哥還是對她不怎么上心。就如當年對他一樣。
哥哥永遠高高在上,誰也不愛。
……
一個雨停的午后,他突然想起那座荒涼的小院。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去過那里了,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他便不自覺地去了那里。
意外的是,那里似乎已經(jīng)被別人霸占了。
那個小公主抱著幾乎和她人一樣長的木劍,仰著一張粉團子臉,趾高氣昂地看著他,“這里是本公主的地盤,閑雜魔等,不得入類!”
褚江玦對她可沒什么好感,當即一陣嗤之以鼻,轉身就走,誰知他頭皮一痛,輕嘶一聲,回眸看去,就見自己長長的頭發(fā)被她抓住,“喂,本公主讓你走了嗎?”
這個討厭的小鬼!
褚江玦直接拎起她的后領,她四肢在半空中胡亂揮舞,甚至還想伸出拳頭打他,他瞇起眼,“小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敢扯我的頭發(fā)?信不信我把你頭發(fā)全剃了?”
“你敢!”她瞪著他。
他勾起嘴角,指尖一劃,小公主本就不長的頭發(fā)被削了干凈,她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頭,下一刻,爆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哭嗓,“我的頭發(fā)!”
褚江玦皺下了眉,耳鳴了一瞬,隨手扔了手里的小家伙,她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哇大哭,他吼道,“吵死了!再吵把你頭削了!”
似乎是因為他方才說到做到,把她頭發(fā)說削就削的舉動,他現(xiàn)在這話格外地具有威懾力,小家伙一下止住了眼淚,抽抽嗒嗒,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褚江玦可沒心情哄小孩,厭煩地瞥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去,衣角又被她扯住了,他不耐煩地問,“又怎么了?”
小公主癟著嘴,“叔叔,我要騎馬馬。”
褚江玦忍了又忍,才沒將這個任性無禮的小侄女一腳踹飛出魔宮。
騎馬馬,是大長老為了哄她,將她抱在脖子上的動作。
他冷笑,“滾?!?p> 小公主此時又天不怕地不怕起來,抱著他的大腿就開始往上爬,她可恨得很,她一邊爬一邊還會撒嬌,“叔叔,就騎一會,不會有人看到的,我們悄悄的?!?p> 褚江玦額頭青筋直跳,他知道,他一拳下去,小公主真的會死,所以他猶豫了一瞬,也就這瞬間的功夫,小公主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背,摟住了他的脖子。
見他還沒有出手扔她,只會得寸進尺的小公主便一鼓作氣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坐在上頭,抱住他的頭,“駕!駕!”
褚江玦氣得靈魂冒煙,“……”
這一年,褚江玦三百三十二歲,他依舊很討厭哥哥,還很討厭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侄女。
自這一次后,這個小侄女似乎格外喜歡纏著他,盡管他對她從來沒有什么好臉色。
小公主七歲生辰那日,她不知道抽什么瘋,竟向十位魔君發(fā)起挑戰(zhàn),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魔宮都沸騰了。
開戰(zhàn)那日,擂臺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好奇心理,去了魔宮那最高的攀月臺上,那里是最好的觀望之地。
在攀月臺上,出乎意外地見到了一個人,比他更先一步等在那里。
高處的風格外張揚,男子斜倚在欄邊,長發(fā)隨風飛舞,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不羈,眼神卻淡淡地注視著下方的擂臺。
他走過去喚道,“哥哥?!?p> 男子挑了下眉,卻不看他,“江玦,來得正好,馬上開始了?!?p> 褚江玦問,“哥哥竟然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年輕的魔尊揚起嘴角,素來目空一切的眼眸里竟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情緒,他聲音卻是藏不住的笑意,“這小丫頭真是猖狂得很,本尊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沒這般猖狂!”
褚江玦見到他這副神情,突然想起了死去幾百年的父親,從前父親每次見到哥哥時,也是這樣的神態(tài),這樣的語氣。
他的心驀地往下沉。
擂臺上的小公主很厲害,那場戰(zhàn)斗是前所未有的精彩,她憑一己之力,戰(zhàn)勝了十位魔君。
下方人聲鼎沸,震耳欲聾。
他卻只聽見身邊男子恣意暢快的大笑聲,“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哈哈哈哈哈……”
小公主一戰(zhàn)成名,風頭無兩,魔宮無人不敢不對她俯首稱臣,不是拜服魔尊的女兒,而是魔族的公主,真正的公主。
她萬眾矚目,眾星捧月。
她天賦卓絕,千年難遇。毫無疑問,她會順理成章、理所應當?shù)爻蔀橄乱蝗文Ы缰鳌?p>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情的話。
……
同年,魔宮里多出來一個女子。
當然,魔宮里經(jīng)常會多出女人,這本沒什么特別,特別的是,哥哥待這名女子極好,甚至好長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出去尋歡作樂,
他在哥哥的酒宴上見過她,是一名魔族女子,生得美麗又妖嬈,甚至還有幾分眼熟,她叫扶花。
哥哥對她極其寵愛與縱容,五湖四海,黃泉碧落,只要是她想要的,哥哥能給的,他都會滿足她。
可褚江玦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哥哥不可能真的愛上她,厭倦只是時間問題。就如當年那個人類女子一般,幾分特別算不得什么。
在魔宮里,無人敢得罪扶花,所有人都捧著扶花,她甚至也被寵出了驕縱之氣來。
也因著這份驕縱之氣,她惹上了魔族的小公主。
起因是小公主闖進了褚江黎的寢殿,在這之前,小公主不止一次這樣干過,雖然無一例外都被褚江黎扔了出去。
日子一久,扶花便覺得這小公主在魔尊心中的地位不過如此。
那日小公主闖進魔尊的寢殿時,魔尊正好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玩樂去了,彼時扶花還睡在魔尊的床上,被突然闖入床簾的小公主給嚇醒,她當即便滿臉怒容地呵斥,“哪里來的野丫頭!還不滾出去!”
她口里的野丫頭,可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立刻反罵回去,“哪里來的野女人?就敢躺在我爹的床上?”
扶花自從入了魔宮,還沒被這樣無理的對待過,氣得一巴掌就給小公主扇去,將小公主半邊臉都扇腫了。
可小公主哪里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當下就在魔尊的床上,將扶花狠狠揍了一頓,任扶花如何呼救,一旁的宮仆都不敢上前阻攔。
最后還是宮仆擔心扶花被小公主一不留情給打死了,才連忙請回來魔尊。
扶花見著魔尊,就撲進了他的懷里,一陣肝腸寸斷的哭訴。
小公主冷眼旁觀了一會,心道:來這招?她也會。
于是小公主眨了眨眼,眼淚說來就來,猶如江水決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嗚嗚嗚嗚,爹不疼沒娘愛,后娘心眼壞……嗚嗚嗚嗚……”
魔尊掃了眼戰(zhàn)場,推開了懷里的女人,在扶花驚詫的目光里,他走去捧起了小公主的臉,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陰寒,“臉怎么回事?”
小公主哭唧唧道,“后娘打的!”
魔尊生平第一次這般生氣,卻是兇巴巴道,“哭什么哭?沒出息!再哭?本尊立刻讓你叔叔來把你頭發(fā)再削了?!?p> 小公主立馬抱著頭不哭了,烏溜溜淚盈盈的眼珠子不滿至極地盯著他。
魔尊嗤笑,轉過頭來神色冰冷地對扶花道,“滾出去?!?p> 扶花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江黎,你……”
魔尊無情的本性在此刻發(fā)揮到極致,“滾,要么滾回你自己殿里呆著,要么直接滾出魔宮?!?p> 扶花明白過來,他對他那個女兒,心里還是在意的。
但一切起因是她自以為是,先得罪了小公主,若魔尊偏愛女兒,她更是無話可言。
雖氣惱魔尊此刻的翻臉無情,她還是選擇回了自己的寢殿。
走前,她看見了那小公主躲在魔尊的身后,沖她得意地做著鬼臉。
這個討人厭的臭丫頭!
扶花走后,小公主第一次想親熱自己的父親,沖他伸出雙臂,一個“抱”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父親拎著走出了寢殿,“小丫頭,老子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許隨便闖進本尊的寢殿,如此不聽話,還是將你扔去你叔叔那,給你理理頭發(fā)比較好?!?p> 小公主聞言,臉都嚇白了幾分,掙脫開父親的手,一溜煙兒跑遠了。
這件事,也是宮仆說給褚江玦聽的。
而扶花自那以后便失寵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哥哥根本不愛扶花,哥哥不愛任何人。
可他沒料到,小公主卻因此和哥哥親近了兩分。
小公主,得天獨厚的小公主,天資卓絕的小公主,眾星捧月的小公主,她已經(jīng)擁有得夠多了,足夠多了。
再這樣下去,她會擁有一切,他想要的一切。
他恨小公主。
他恨這個小侄女。
哪怕小侄女經(jīng)常抓著他的頭發(fā),甜甜地喚他“叔叔”,憤怒地喚他“叔叔”,嬌憨地喚他“叔叔”。
他恨小侄女。
……
沒過多久,扶花竟然找上了他,她的臉龐依舊美麗妖嬈,可她的眼睛卻盛滿了恨意。
她聲音陰冷,時而溫靜時而癲狂,“那么多的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他卻獨獨只對我那般好,我以為我對他總歸是特別的,哈哈哈哈,可事實上呢,我不過是別人的替身!就因為這張臉!這張臉!和那賤丫頭的母親有幾分相似!”
她又哭道,“他怎么能這樣對我?就因為我打了那丫頭一巴掌?”
她又面色一變,“不不,因為他根本不愛我!他真該死!他的女兒也該死!”
她撲進了他的懷里,“我知道,你想當魔尊,對不對?我?guī)湍悖規(guī)湍愫貌缓??你幫我殺了他們,好不好??p> 他知道她現(xiàn)在失控了。
軟香在懷,她哭得楚楚動人。
他挑起她的下巴,端詳著她的臉。
原來哥哥喜歡的女人,哭起來是這副模樣,的確惹人憐愛。
他說,“好啊。”
扶花去和魔尊下跪認錯了,魔尊讓她去給小公主認錯,小公主原諒,他就原諒。
扶花又去給小公主認錯了,小公主沒讓她跪。
那時小公主正忙著纏著叔叔教她練劍,沒心情搭理扶花,只連忙說道,“原諒了原諒了,一邊去吧?!?p> 小公主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厭。
扶花做了甜點,“小公主,你吃一口吧,我親手做的,你吃了就代表你原諒我了,我才好向魔尊交代啊。”
小公主一臉不耐煩,褚江玦也是一臉不耐煩,“趕緊吃了,讓她快滾?!?p> 小公主撇撇嘴,捏了塊糕點咬了一口便不吃了,也沒法吃了,因為她被迷暈了。
扶花一改哀求的面色,眼眸里閃過一絲陰狠,道,“殺了她,再將她扔進血池里,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做的?!?p> 褚江玦抱著小公主,對她道,“你走吧,剩下的我來。”
扶花看了他一眼,“你不會心軟吧?”
褚江玦冷笑,“我怎么會心軟?”
扶花走了。
小公主就安安靜靜地睡在他面前,一點也不鬧騰,難得這般乖靜。
與其殺了她,不如用她來和哥哥做個交易?
但是在這之前,他握緊了手里的匕首……
他沒有對小公主下手,他將她毫發(fā)無傷地送回了小公主的寢殿。
傷了她,哥哥會恨他,會將他扔進血池煉獄,讓他萬劫不復,永無安寧之日。
哥哥會因她而死,死在仙魔大戰(zhàn)上,死在云澤的手里。
魔尊之位,黃泉劍,小公主,都沒有哥哥重要。
因為他還沒有來得及,親自將哥哥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