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高煥睡得很沉。護士處理完她左腿和右臂上的傷,掛了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就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出去了。
董成背起高煥就覺得有點不對。他拉開她上衣的拉鏈,看到里面填充著厚實的海綿,撲哧一笑又拉上,自言自語道:“夠賊的…你是多久沒有好好睡覺了?”高煥臉上因草和樹枝刮傷,看起來有點慘。
他輕捏了兩下她的肩膀,收拾好所有的情緒。關(guān)上病房的門,把照片和定位發(fā)給了一個號碼,才踏實的離開了。
十五分鐘后,小劉靠著收到的照片,詢問了護士才找到呼呼大睡的高煥。小伍看到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又是捶又是打的,嚇得同屋病患都伸著脖子看怎么回事。
高煥被他鬧醒,不滿的說:“哦,你來了!咳咳…”眼皮一沉又要睡。
“你被誰送來的?我到了加油站就碰見劉譯,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他會來?”小伍急切的幾乎要抓著她的領(lǐng)子拎起來。
高煥哼了一聲又睡過去了。小伍還想問出個結(jié)果,被隔壁床位的家屬招呼到一邊,給他看了偷拍的照片,小伍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董成。
劉譯把高煥睡覺的照片發(fā)給老馮,說是等她清醒后一起帶回去。
凌晨一點多。在這條不起眼的省道上,一輛黑色轎車迅速通過,開車的正是董成。他摘下帽子和口罩,脫掉外套換上扔在副駕位置的西服上衣。借著出來談業(yè)務的他,能為高煥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回到家,他洗了熱水澡,睡了三個小時。這還不算完。龍青接盤了一個高級飯店,認識他的人今天都得過去捧場。重要的是龍青指定要董成手里的鋼材,鄭婉作為運輸這一塊的負責人也要跟著露臉。如今本市誰的活動多,誰就是財神爺。各行業(yè)能相繼分一口都是托朋友介紹來的。
所以今天這場面,董成要裝作剛出差回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救走了高煥。他有點可惜手里握著的證據(jù)不能馬上交出去。那是鄭婉半夜趕過去通風報信的視頻。他跟高煥約定,在恰當?shù)臅r機會把證據(jù)交給她。
醫(yī)院那邊。辦完出院手續(xù),高煥催著小伍先回去,她厚著臉皮上了小劉的車,頂著暈乎乎的腦袋非說自己有事要辦。她一路上除了睡,偶爾睜眼挪一下位置,回答兩句小劉的問題。小劉全程翻白眼開車載著她安全返回。
剛進市區(qū),他推了一下高煥,“送你回家?”
她扶著額頭辨認方向,懶懶的說:“先不回家,我得去湊個熱鬧。醫(yī)生說吃幾粒消炎藥來著?…額,你應該知道我們新搬的工作室??瓤取@藥也太苦了?!?p> 高煥能絮絮叨叨,說明失聯(lián)的精神徹底回來了。小劉他帶著任務來的,人是給周強帶回來了。他好歹得回一聲。到了工作室,高煥說換件衣服就出來。她昨晚那一身臟的不成樣子。趁這個時間,他趕緊拿起手機通知周強這邊的情況。
龍青的電子請柬,在一周前已經(jīng)發(fā)送到所有朋友的手機上。到場的客人們發(fā)現(xiàn),龍總邀請他們來,可不是吃飯那么簡單。現(xiàn)場可以說是藝術(shù)、飯店、茶道、古典樂、特產(chǎn)融匯,一個高級飯店搞的跟文化藝術(shù)展似的。
下車前,高煥從兜里掏出用于手臂骨折的吊帶,迅速穿戴好要下車。小劉被她一系列操作看傻了眼,“讓所有人知道你受傷,是要傳遞什么信號?不會穿幫吧!”
“放心,裝病號我是專業(yè)的!這一下子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墒乔лd難逢的機會!”高煥對著后視鏡整理一下左臂固定的位置,滿意的點點頭,“你回吧!昨天謝謝了?!?p> 小劉打了個響指叫住她,“唉,救你的人到底是誰?。亢檬虏涣裘?,挺有風格的。記得常聯(lián)系?!?p> 高煥點頭答應,看向這座富麗堂皇的飯店。她想,也許龍青根本就沒想過把飯店開起來,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跟董成有似曾相識的味道。
剛進入大堂,高煥就被戴著大堂經(jīng)理胸牌的那人攔了下來,她調(diào)出手機里的電子邀請卡展示出來。對方確認完畢,在前面引導著進了一樓的宴會廳。龍青氣色看起來不錯,被一堆人圍著。他們的臉上有著太陽般的溫暖,但高煥看起來卻如冷風拂面的別扭。
“呦!小高?”王闖特意跑道她面前,手里的相機好像是新買的,“幾天不見,你怎么又傷成這樣?嘖嘖嘖,真不讓人省心?。 彼稚晕惤稽c,“你推測的沒錯。這些人終于找到機會聚一起了?!?p> 高煥拍開他的肩膀,低聲說:“抖機靈可不在這個時候。我去打聲招呼。你繼續(xù)本色出演就好?!?p> 王闖笑的很得意。除了共同策劃的高煥,他的演技可以說是瞞過了身邊的人。也是剛抓到董成之后的一個月,高煥跟他商量以后的安排。起初聽了計劃,王闖覺得很刺激,當他聽了高煥大概敘述后就猶豫了。重新變回那個無所顧忌的記者,所有人會信嗎?結(jié)束偽裝后,會遭報復嗎?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就在身邊嗎?稍微安心的是高煥沒有立刻讓他表態(tài),給了七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不答應也可以,但請為她保密。
說服王闖時高煥已經(jīng)投入到第一個案子中。詐騙的目標從學生轉(zhuǎn)向老年人關(guān)心的問題。那些錢財能不能追回來,成了很多人擔心的問題。王闖見到已經(jīng)深入采訪的高煥是半個月后,她雙手揣進袖子里,縮著脖子小跑見他。沒等王闖問詐騙案細節(jié),她就跟報賬一樣解說,老人們喜歡跟她聊天,每天被一群大爺大媽圍著說的口干舌燥。差不多勾勒出了幾個人的面部特征,這幾個人完成角色扮演騙取老年人的信任,進行養(yǎng)老投資活動。憑幾張畫像就想把人抓住,無異于大海撈針……
王闖還記得高煥很淡然的笑了笑。她說吊著一口氣干完這單必須歇歇,不光腦子跟不上,太過扎眼的舉動一年有一次就夠了。至于為什么她會調(diào)查養(yǎng)老詐騙,王闖一點都沒起過懷疑。直到公司安排他去監(jiān)獄采訪了一位基金經(jīng)理。某個堵住的路口一下子打通了。一些非法集資占有的錢款,通過經(jīng)理與操盤手配合,將資金以合法的手續(xù)買入,約一周后可以從任意一臺設備拋售,最終流入海外賬戶。大家緘口不言的默契,成了不公開的秘密。
高煥脖子前的胳膊吊帶太顯眼。宴會廳里所有的客人不由自主盯著她看。換做別人肯定是要躲的,她面帶笑容偏偏往人多的地方扎。突然她的肩膀落了一只手,扭頭對上李羽煩躁的目光。二人同時退后間隔出距離。
李羽雙手插著褲兜,嘴角咧的比哭還難看,低聲說:“我謝謝你的匿名舉報,毀了本人的名聲暫且不提。你是有多想不開要與我為敵???今天你要是敢胡言亂語,我絕不放過你?!?p> “哦,知道了?!备邿ㄒ矝]想理他,一般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多說一個字都能成導火索。她轉(zhuǎn)身奔著龍青走過去,“祝賀龍老板又多了一份事業(yè)?!?p> 龍青點點頭,臉上那和藹的笑容,讓很多人都覺得溫暖又親切,“年紀尚輕,還可以繼續(xù)實現(xiàn)未完成的心愿?!?p> “那您多保重身體。這兩年生意難做,還得有您這樣的人牽頭,大家才能有錢賺!”高煥瞟了一眼圍在周圍的人,他們諂媚的嘴臉已是社交日常的常態(tài)。也許大家根本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追捧的人,是阻攔他們自由經(jīng)營的謀劃者。
高煥定制的恭賀開業(yè)花籃,隨著閃送小哥的到場,完成了很好的收尾。高煥沒有解釋自己臉上的傷,腦袋上的紗布和胳膊上的吊帶,半瘸的腿都映在鄭婉和董成的眼里。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一個咬牙切齒后悔沒能弄死她,一個生氣她為什么不直接回家休息。
從不斷涌入的客人中退出所有人的視線。高煥忍著心里的驚濤駭浪,終于走到外面,喘口氣感覺好多了。她想如果不知道一個人的真實樣子,那么自己肯定覺得世界和平生活幸福。當見到了這個人的一反常態(tài),還能穩(wěn)如山巒嗎?況且這山也有塌方的時候…
“高煥,你等等……”董成小跑至近前,“看你臉色挺差的,我送你回去?”
“這邊打車挺方便。你的位置應該在里面。”高煥抿嘴看向他身后,“看熱鬧的人挺多。禍,我是闖了。事能不能辦成隨你。保重……”
“能問你個問題么?!倍啥略谛睦锏脑?,這次可能是最后的機會,“為什么愿意幫我?”
“你不是也救了我嗎?咱們扯平了?!备邿ㄊ栈叵腴_玩笑的心思,“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幫你是因為你值得,同樣也了了陳飛掛念的事。我不想欠已經(jīng)過世的人。走了…”
董成覺的從別人口中很難聽到‘值得’,或者一句‘相信’。即便是欺騙性的稱贊,聽久了也會感到厭惡?;钤诎狄估锏娜?,早就習慣了狡詐的生活。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就像是突然間一根繩子從心里長出來,另一頭被人緊緊的攥在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高煥緊張極了…因為吃藥而延緩疼痛的傷口,比之前疼的更厲害。應付龍青已經(jīng)是極限,董成又在這個時候非要她表態(tài),不遠處的鄭婉又是一臉沒得逞的虎視眈眈。她心里罵自己,還沒解決問題,自己可能先被人玩死了。
刺眼的太陽和翻江倒海的胃一起興風作浪,眩暈和嘔吐感同時襲來,高煥沖到垃圾桶那邊,打開蓋子哇的吐了出來。由于頭疼沒什么胃口,從醫(yī)院出來她只喝了一瓶水。等把膽汁都吐出來的時候,一只手托著她的額頭扶了起來,接著一瓶水送到她的手中。
高煥吐得太過投入,胳膊幾乎搭在垃圾桶上。三次漱口之后感覺好多了……
“額…”她擦掉因嘔吐而溢出的眼淚,看清剛照顧她的人是周強,下意識的發(fā)出聲音。
“你是不是等著把自己燒成火爐,才準備通知我?”周強一把摟過她的肩膀送上車,冷著臉幫她系上安全帶,“你要是敢反對我接下來的安排,我就敢把你鎖在家里禁足一周!”
高煥真的乏了,系著安全帶也架不住身體往下滑,眼皮沉的只剩一條縫,“我睡一會…”話還沒說完,她就睡過去了。
當老馮拿出從小喬上交的那本幾經(jīng)輾轉(zhuǎn)證據(jù)時,周強既心疼又難過。終于明白這一年小煥折騰的目的,也沒有為她做些什么而感覺內(nèi)疚。送她去醫(yī)院的路上,周強眼睛是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