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走
傳旨的太監(jiān)語帶威脅地道：“怎么，想抗旨么？”
“……”
他來之前，也是拿了某些人的好處的，就蠱惑道：“豐裕衛(wèi)寒冷又干旱，能值什么，登萊可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p> “風(fēng)水寶地跟我沒關(guān)系吧？到了登萊，那里的衛(wèi)所又不歸我管。”
“當(dāng)然歸你管啊，你是總兵官?！?p> 尹二苦笑了一下，一個空殼子的總兵而已，那里的土地，都被有權(quán)有勢的人霸占了，即便掛在某千戶或者指揮使名下，也每年都要給上面罩著他們的人上供，自己若想收回，不知會得罪多少人，可若不收回，拿什么養(yǎng)兵？
指望朝廷的軍餉嗎？
國庫本就窮得能餓死老鼠，好容易收到一些錢，還要被戶部、兵部以及巡撫等官員層層盤剝，最后到自己手里，十之二三都是好的，連飯都吃不飽。
小麥聽說要去登萊，暗暗欣喜，那里可以開鹽田，可以開發(fā)海洋漁業(yè)，還可以做海洋貿(mào)易，即便沒有土地，也能大有作為。
關(guān)鍵是，登萊的東邊，就是大海，若是有什么變故，他們一家還能坐船逃走，而不像在豐裕衛(wèi)，附近就是擁有幾萬邊軍的大同府，被看得死死的，被人陷害，根本沒有騰挪空間。
大豐朝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二百多年，官員貪腐成風(fēng)，黨爭不斷，皇帝昏庸，朝臣奸詐，尹二和她這樣不甘平庸的，遲早被嫉妒和貪婪摧毀。
尹二非常生氣，他不想離開自己辛苦耕耘、初現(xiàn)繁榮的豐裕衛(wèi)。
傳旨的太監(jiān)臉色黑沉沉的，舉著圣旨道：“尹俊仁接旨！”
小麥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服后擺，尹二被拉了三回，才不情不愿地接了旨意，但他說了一句：“我部殺了四千多韃子，應(yīng)該有二十多萬兩銀子的獎賞，不知在哪里領(lǐng)?。俊?p> “兵部，兵部！”太監(jiān)暗暗松口氣，急忙回答道，他完成任務(wù)了，也不指望能在尹二這里撈到什么好處，扭轉(zhuǎn)頭就要回去。
尹二還是按行情，給了他一面玻璃的老花鏡。
這時候市面上有水晶老花鏡，貴得很，老太監(jiān)哪里見過玻璃？以為是水晶的，價值百兩銀子，覺得這一趟也沒白跑，樂滋滋地收下了。
送走老太監(jiān)，尹二找到小麥：“我們好容易把豐裕衛(wèi)建得像一回事兒，登萊那邊，民亂頻發(fā)，還有倭寇和韃子從海上過去侵?jǐn)_，兩任登萊總兵都被皇上砍了腦袋，最近這個，還沒來得及被皇帝懲罰，自己嚇得中風(fēng)死掉……”
小麥很吃驚，她不知道這些，不由頗為內(nèi)疚。
“算了，我也不敢抗旨，遲早要去那兒，還不如痛快點(diǎn)兒。”
小麥安撫他道：“登萊那邊不好，咱們才會有短暫的安寧。有人盯上了豐裕衛(wèi)這塊肥肉，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和他們抗衡。”
尹二雖然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shí)，但也好幾天都不怎么說話。
回到豐裕衛(wèi)，尹二讓方振去兵部領(lǐng)賞，為了安全，劉云帶了五百的衛(wèi)兵跟隨保護(hù)。
按說，一個多月就能走個來回，可方振他們兩個月都沒返回，倒是接替尹二的官員先到了。
來人叫秦步芳，帶了一百多個親兵，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身非常扎眼的明光鎧盔甲，身上掛的腰刀，手柄還嵌著寶石，一看就是個二世祖。
尹二還客客氣氣地給他舉行了接風(fēng)宴，說明等方振領(lǐng)了賞銀返回，就交接。
秦步芳聽尹二說還要等，滿臉的不高興：“賞銀我也能代尹將軍發(fā)給立功的兵卒，你放心，你的那部分，我可以先給你墊上?！?p> “墊上？那好，二十三萬四千三百五十兩，你給我，我馬上走?！?p> “這些賞銀都給你？你也不給下面的人分發(fā)？難不成，所有的韃子首級，都是你的親兵斬獲的？”
“嗯啊，你從兵部來，可看到豐裕衛(wèi)還剩多少軍戶？兵部有給豐裕衛(wèi)一文錢餉銀？所有參戰(zhàn)的人，都是我招募的，這算是我的親兵吧？都要跟我走的?！?p> 秦步芳嘴巴動了動，輕輕笑了一聲，道：“你要是到了登萊，想拿到餉銀，我可以幫你疏通關(guān)系。”
尹二搖頭：“該給我的都拿不到手，別的，我敢指望嗎？我還是等拿到賞錢再說吧?！?p> 隨即下令，讓豐裕衛(wèi)的百姓，都跟著自己一起走。
這些人都是他招募的，他有權(quán)力帶走。
一時間人心浮動，跟著走的人，就要放棄這里耕種好幾年的土地，還要顛沛流離，也不知道去了新的地方會怎樣。
可若是不走，下一任衛(wèi)指揮使，能和尹指揮使這般好嗎？
朝廷的官兒什么樣，大家心知肚明，像尹指揮使這樣的，天下難找第二個。
百姓也就是嘀咕了幾天，就下定了決心。
王朝民早就聽說，豐裕衛(wèi)非常富裕，肥的流油，他到了地頭，看到屋舍儼然，地里雖然沒有返青，還黃乎乎一片，可到處都有羊群、牛馬，老百姓一個個精神十足，身上穿的也齊齊整整，心里竊喜不已。
他做夢也沒想到，尹二會帶走所有的兵卒，兵器牛馬也不留絲毫。
“尹總兵，你膽子可真大，居然想將萬把人都帶走，你想干嗎？”
尹二搖頭：“我沒想帶走誰，是他們想跟著我走，他們都是流民，想去哪里，我管不著?！?p> “流民？不是這里的軍戶？”
“我來的時候，這里一個人也沒有，草長得比人高，你已經(jīng)比我當(dāng)時好多了，還有什么不滿的？”
“就算你帶走的不是軍戶，可他們當(dāng)了朝廷的兵，吃了朝廷的糧，那就是軍戶了，你不可以帶走。”
“朝廷的糧？朝廷什么時候給我一粒糧了？”
“他們難不成每天喝的西北風(fēng)？雖然朝廷沒有給你糧款，可這里的地，就是朝廷的，產(chǎn)出的糧，那也是朝廷的?！?p> 尹二搖頭：“這里的地，原來是張國公的，如今，全都轉(zhuǎn)讓給了秦侯爺，他們沒有種朝廷的地，也沒有吃朝廷的糧，所以，他們不是豐裕衛(wèi)的軍戶，你擋不住他們離開的腳步?！?p> 秦侯爺是秦貴妃的父親，這是皇帝下旨調(diào)走尹二后，小張國公就按林懷誠的建議，自動把豐裕衛(wèi)一半地契，送到了秦府。
王朝民非常生氣，在來之前，他也做過調(diào)查，這里的地，都掛在張國公府的名下，小張國公，不過是乳臭未干、沒牙的老虎，他并不怕，只等接手之后，就把地要過來，獻(xiàn)給主子——老太監(jiān)馬洪明。
沒想到，土地居然轉(zhuǎn)到了貴妃的娘家，秦貴妃是宮里最得寵的，就是馬洪明，也不敢輕易招惹。
“就算是地不是衛(wèi)所的，可這些兵器盔甲，也是朝廷的吧？”
“哪有什么兵器盔甲，我身上穿的這身，還是當(dāng)年學(xué)武時師傅送的，你可以去查查賬，哪怕朝廷給的一根鐵釘，我都不帶走?！?p> 王朝民知道尹二手里有武器盔甲，可他沒證據(jù)，如今都被小麥?zhǔn)掌饋砹?，他找也找不到，氣得要死要活?p> 拿道理壓不住人，王朝民就想用歪門邪道：“尹總兵，我不管是人是物，你什么都不準(zhǔn)帶走?！闭f著，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知道我是誰嗎？我和馬公公的弟弟，是兒女親家。”
尹二輕蔑得撇嘴，哂笑一聲：“我管你是誰！”
王朝民氣哼哼地走了，帶著隨從，去了大同府。
尹二讓跟他離開的百姓，變賣手里帶不走的物品。
馬、牛等可以代步、拉車，價格上升，雞鴨羊等，價格大跌，好些人都哭了。
小麥只好讓人出面，用平價購買，放進(jìn)自己的商城空間。
五天后，王朝民又來了，很快和尹二辦完手續(xù)，就催他走路。
就在這時，皇上的圣旨到了，竟然是敕封方振和劉云為豐裕衛(wèi)同知。
以前，尹二也多次上書，希望給自己這幾個助手以官職，可朝廷就是不答應(yīng)，如今，忽然來這么一招，顯然是王朝民釜底抽薪，想分化尹二的實(shí)力。
看到方振和劉云接到圣旨時狂喜的神態(tài)，尹二就知道，王朝民的陰謀得逞了。
但他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方振一直幫他管民政，治下的百姓相信他，若是他出面，肯定會有一部分人留下。
至于劉云，雖然他也管著幾千兵馬，可尹二有的是辦法將他剝光。
王朝民看著尹二一臉不悅，心里特別高興。
手續(xù)辦完了，該收拾的也收拾好了，尹二一聲令下，身邊的親兵立刻就控制了劉云，劉云麾下的幾千人馬，在尹二的口令中，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腳步整齊劃一，都沒有一絲雜亂。
劉云的臉立刻就灰敗下來，冷汗一顆一顆地順著下巴滴落在胸前。
先鋒部隊(duì)在前，老百姓在中間，他們扶老攜幼，身上背著，手里提著，還有人挑著擔(dān)子，有人趕著牛車。
尹二帶著后衛(wèi)兵馬，以及自己的家人，壓陣。
王朝民已經(jīng)被一千多戰(zhàn)士，層層疊疊地圍了起來，這些士兵也不說話，任憑他又踢又打也一動不動。
直到天色灰黃，太陽都偏西了，王朝民餓得頭昏眼花，這些士兵，才跑步離開，把他放了出來。
王朝民看到的是垂頭喪氣的劉云和方振。
“我要上折子參尹俊仁，你們看著，不等他走出北直隸，我就要他人頭落地。”王朝民氣得跺腳，大聲吼道。
劉云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指揮使大人，朝廷現(xiàn)在對手里有兵馬的人，根本就不敢用強(qiáng)的。再說，韃子肆虐京畿，只有尹俊仁殺了幾千個韃子，其余的將軍送上的韃子頭，多數(shù)都是殺良冒功，朝廷里的人，應(yīng)該都知道，誰還敢招惹他？你彈劾他也無濟(jì)于事?！?p> “尹俊仁也不過是投機(jī)取巧而已，專門襲擊韃子的小股部隊(duì)，別的將軍不知道這么干，知道了，輪不到他撈軍功?！?p> “指揮使大人，這不過是尹俊仁的托詞而已，他帶著我們，專搶韃子輜重營，最后一次，被韃子圍了，我們和韃子硬剛，打了十幾天呢，打死打傷上萬的韃子。”
“什么？你們和韃子硬剛？你說什么笑話呢，既然這么厲害，他為何隱瞞下來？”
“尹俊仁搶了好幾個韃子的輜重營，我們也不知道他把那些糧草輜重還有金銀珠寶都藏哪了，但我知道，他搶了很多很多的東西，若是說出來，那些東西可就要交給朝廷了?！?p> “不可能，韃子的輜重營難道沒有重兵把守嗎？”王朝民根本不信。
“當(dāng)然有，不然我們能陷入了韃子的包圍？二十多天呢，最后，他用火槍打傷了奴酋，才解了圍?！?p> “打傷奴酋？”王朝民哪里肯信，“不是建奴搶夠了才退兵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我說你都不信，可見尹俊仁當(dāng)時為何不肯報(bào)功了?！狈秸窈軣o奈地道。
王朝民狠狠瞪了方振一眼。
方振在豐裕衛(wèi)落腳之后，受到尹二重用，他就用尹二給的錢，把弟弟送到京城的西山書院讀書。
方振的弟弟讀書非常厲害，去年以第二名過了鄉(xiāng)試，他打算明年春天，參加會試。
王朝民就是用方振的弟弟要挾的他。
林瀾山和馬洪明，任何一個，都能讓方振的弟弟永遠(yuǎn)過不了會試。
方振的父母，為了供他和弟弟讀書，吃了很多苦，方振實(shí)在下不去決心，抗拒王朝民，但他背叛尹俊仁，心里也很愧疚，就騙王朝民說，尹二去年打仗，庫房里的兵器鎧甲糧食草料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劉云平時根本進(jìn)不去庫房，也不知道根底，他是真的被王朝民許諾的指揮使同知收買的，他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能夠留下一營三千兵馬，沒想到，尹二一聲令下，他的部下全都走了，沒有一個愿意跟他的。
“指揮使大人，尹俊仁還是留了一些人口，春天馬上就到了，我們再招募一些流民，把土地耕種起來，日子不愁不好過。
尹俊仁的老婆非常會種地，這里的土地，被滋養(yǎng)地很肥沃?！?p> 劉云有些巴結(jié)地對王朝民道。
王朝民哼了一下：“尹俊仁不肯帶走的老百姓，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p> 劉云的臉紅了一下，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去年，尹俊仁帶兵出發(fā)時，有一部分百姓自私自利，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甚至悄悄將自家糧食藏起來，不肯支持部隊(duì)。
這次，尹二就把這些人全都留下了，足有幾十戶，但卻沒有給他們留糧食，幾個月前，他們的糧食，都被尹二強(qiáng)征了。
在豐裕衛(wèi)，種子都是小麥提供，這些百姓根本沒有留下多少，王朝民雖然有方振幫著組織流民耕種，但，沒有農(nóng)具，沒有種子、耕牛，他還需要一大筆投資。
王朝民回去給林瀾山稟報(bào)，被林瀾山大罵了一通，林瀾山也沒有辦法，只好逼著兩個剛剛投靠他的官員掏錢，幫他補(bǔ)齊缺損。
但耕牛卻有錢也難賣到，豐裕衛(wèi)的農(nóng)田，沒了小麥提供的優(yōu)良品種，沒有足夠的人力畜力和農(nóng)具，再也不復(fù)以往的繁榮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