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聽見冉志龍的問話,趕忙收回飄遠的神思,恭敬答道:
“回老爺,自打知道我們要辦狩獵會,施家的人就沒消停過,明著暗著,想盡辦法造謠抹黑我們,讓城里的百姓都不敢來參賽……
不過還是老爺您有辦法!只一句話,就讓他們前功盡棄……”
“老何!甚么時候,你也變得這么愛溜須拍馬了?!我想問的,是這個嗎?”
對于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冉志龍沒有絲毫興趣,他關(guān)心的從來都不是百姓們的反應(yīng)態(tài)度。
也不在乎施家的人安排姓朝的人過來是不是打探虛實。
他們要探,這無可避免,即便施府自己不派人過來,參賽的人這么多,要堵住每個人的口,基本不可能。
所以他從沒想過封鎖消息。
也沒必要封鎖。
因為放眼整個費縣城,敢和他冉志龍作對的,就只有施浩一家。
那姓施的老鬼若敢借題發(fā)揮,將這件事告訴他在朝中任司鹽都尉的大兒。
然后經(jīng)百官之口傳到城陽國公赫連白懷的耳中里,他就敢讓他們?yōu)橹冻霰人討K痛的代價!
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場狩獵會,在普通人眼里或許毫無可疑,但對于精于符道術(shù)法、幾已修煉成魔的赫連白懷來說,必定能嗅出些不一樣的味道。
畢竟,他辦這場比賽,可不單純?yōu)榱撕猛妫嗍窍虢韫廊嗽O(shè)計的這道符陣,困住甚至消滅掉人人都恨不能將其碎尸萬段、卻因?qū)嵙ο嗖顟沂?,畏懼得絲毫不敢違逆其意的大魔頭赫連白懷。
而為了確保計劃的萬無一失,他必要先找人測試一下效果,確定符陣能困住會術(shù)法、修行之人的同時,不對普通百姓產(chǎn)生影響。
否則,日后在他自家的府宅設(shè)陣,便無異于自掘墳?zāi)埂?p> 當(dāng)然,他冉志龍才不是因為體恤民生疾苦,不愿看到百姓被強權(quán)壓迫,所以不吝斥巨資也要為民除害,相反,他與赫連白懷其實是同一類人,甚至還在同一條船上待過。
一起吃喝嫖賭,殺人越貨,甚至穿過同一條開襠褲。
然而這些都是近三十年前的舊事。
自其拜在正一派清覺道人門下研習(xí)符箓術(shù)法,后學(xué)有所成,下山重歸塵世,與國舅爺審濤議結(jié)為兒女親家再被冊封城陽國公之后,自己所擁有所自豪的一切,頓時都大為失色。
這便罷了,畢竟人各有志,道不同,命自然也會不同,身為發(fā)小,他再不甘,也不過嫉妒之心作祟,自我消解消解也就好的。
但那赫連白懷,千不該萬不該,飛黃騰達之后,竟是絲毫不念舊情。
不幫忙疏通門路、讓他的小兒冉亦雄有機會跟著赫赫有名的城陽第一圣念書學(xué)藝不說,還幾次三番折磨壓榨于他,更屢屢拿他少時不經(jīng)意犯下的過錯恐嚇威脅,就連創(chuàng)立鳴風(fēng)派,開山墾地修筑道殿,都讓他出了近一半的錢……
他確是五福錢莊的大東家,腰纏萬貫富可敵國不假,可他憑自己的本事賺來的錢,憑甚么要拿給赫連白懷任意揮霍?!
這些年花出去的銀子,便是三萬、十萬人的命都能買得回來,赫連白懷竟還拿著當(dāng)年的那三條人命說事,連他小女今秋與國舅審濤次子完婚的嫁妝,也理所當(dāng)然似的吩咐他來準(zhǔn)備……
回想著這些糟心的事,冉志龍只覺胸口悶堵得似要炸開,一張臉漲得烏紅發(fā)青,喘氣都變得有些困難。
何田發(fā)現(xiàn)自家老爺面上的異樣,不明所以的他趕忙跑近為其拍背順氣。
“老爺!這處當(dāng)風(fēng),易受寒涼,莫不然老奴還是先送您回府罷!這之后的賽況想來不會有太大變化……”
冉尚一和他的兩個堂兄也一并來勸,說他們會好好看著比賽場內(nèi)的情況,一有結(jié)果,便會立即派人通稟。
冉志龍點點頭,“也好,待比賽結(jié)束,不論那小子成績?nèi)绾危紝⑷藥Щ馗娢?!?p> 何田頷首應(yīng)是,旋即將人攙起,扶坐上肩輿就要離開,冉志龍眼角的余光瞥見仍舊坐在外圍似在打坐冥想的佘初,忽又想起甚么似的,沖何田招手。
“老爺?您還有何吩咐?”
被抬起的冉志龍俯看了一眼老管家,指著佘初道:“去,把那姑娘請著同我們一道回府!她若不肯,便強綁了也要帶走!”
……
……
車思病負重拎錘在費縣城里尋了大半日,也沒尋到柴無悔的蹤影,又累又餓地坐停在巷街一家閉門樓鋪前的石梯上短暫歇息。
望著道上來往不多的行人,他一邊揉自己空癟的肚子,一邊無奈悲愴地高喊“師父,你在哪兒……”
連續(xù)喊了十來聲,柴無悔沒被喊出來,倒把身后樓鋪里的人給喊冒了火。
“喂!莽禿子!你擱這兒嚎啥呢!大中午的,吵著我們姑娘休息!”
那人半個身子探出門來喝斥,讓車思病坐遠些,不然就對他不客氣。
車思病回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坐在了一家名叫“細招”的青樓門前。
而那滿臉不悅揚手驅(qū)趕自己的,便是樓里的大茶壺,也即龜奴。
那人見車思病愣愣呆呆,雖然沒有動身要走的意思,好歹把嘴閉上了,便也沒再為難,關(guān)了門又退回去。
可沒過一會兒,他又不得不再次打開。
看著面前比先前坐著更顯威猛壯碩的光頭大漢,不及對方肩頭的開門人不禁有些發(fā)怵,但作為樓中維持秩序的打手之一,便是害怕,也絕不能讓人覺察。
“你敲門做甚?還沒開始營業(yè)呢,待天落了黑你再來!”
說著他就又要退走,車思病趕忙伸手抵?。骸按笙壬?,我……我就問……一些問題……”
男人挑眉,一臉驚疑地盯著車思?。骸吧??”
車思病有些無措,往門內(nèi)瞅了兩眼,又趕忙垂下目光,“敢問……你們樓里的姑娘,平日里都什么時辰開始迎客?最便宜的姑娘要多少銀錢才能請喚得動?”
龜奴沒想到這看來老實巴交的窮酸漢居然是個色胚,不由一哂,揚起三根指頭得意道:“最便宜的起碼也要三兩,就你……?”
視線在車思病身上連掃幾圈,龜奴一點不留情面就將人轟下臺階:“就算你拿的出銀子,我們姑娘也不做你這禿驢生意!”
車思病都來不及解釋,三兩下便被搡開,只能幽怨又無奈地再望了兩眼從二層樓上垂掛下來的大字招牌。
因想著即便他那師父好色貪口,這青天白日的,當(dāng)也不至于就在樓子里鬼混,才打消入內(nèi)探看的想法,拖著疲憊的身子,怏怏地又沿著微窄的小巷四處搜尋。
穿過小巷,又過一座石橋,回道主街之際,車思病面前出現(xiàn)一群行色匆匆的綠袍男人,他趕忙閃到一旁,讓他們先行通過。
男人們有序地簇擁著一個身材中等,身批白絨斗篷、辮著兩道辮的年輕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白里透紅,身姿挺拔,健步如飛。
她臂上纏著的袖帶,隨著行走,飄飄似仙。
若不是身周列行著數(shù)十名護衛(wèi),又她面上的神色恚憤不已,平添出幾分違和之感,車思病甚至以為她乃下凡的天女,心欲馳而神往之。
一行人匆匆而過,眨眼間便消失在了主街盡頭,車思病又呆愣好一瞬,才回過神來。
他的身前,有兩名同樣閃開讓路的費縣百姓,正指點著綠袍白衣們遠去的方向,頗感不屑又惶恐地嘀咕道:“今兒個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風(fēng),竟把朱二小姐請了出來!咱們費縣城,恐怕更要遭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