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是寧安企事業(yè)單位發(fā)工資的日子。
而小道消息都說，縣里財政緊張的厲害，六月份大概只能拿到基本工資的七成。
絕大多數(shù)干部職工只能無奈地嘆氣，一個接一個翹首期盼卻面帶愁容地排在財務室外。
“沈會計，家里老人生病住院了，等著救命，能不能預支下個月的工資？”
“下個月發(fā)多少還不曉得，而且賬上沒錢……”
“那可怎么辦?。 毖壑朽邷I的中年漢子，攥著可憐巴巴的幾張鈔票近乎絕望。
這年頭，每家每戶的日子都過得異常艱難，周圍的目光，除了同情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擔憂。
然而，城關副食品廠卻顯露出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誰也沒料到，不到一個月功夫，僅花式泡菜就收到兩萬貨款，加上原先既有產(chǎn)品的一萬貨款，賬面上資金余額超過三萬塊。
副食品廠可好久都沒有這么闊過了！
因而，財務科長刑衛(wèi)民底氣十足地宣布：“這個月，全廠職工足額發(fā)放工資！”
近百名職工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他們有充分理由興奮，即便是政府單位也拿不全工資，但他們卻能分文不少。
所有人都明白，這份功勞都源于衛(wèi)蘭廠長研發(fā)的花式泡菜，更在壓力重重下堅決開拓外部市場，最終獲得成功。
現(xiàn)如今，工人們已經(jīng)安排上下午兩班生產(chǎn)，可隨著訂單日漸增多，或許不久之后，全天三班倒的盛況就會到來。
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愁，供銷科長龍建軍心情就很不暢。
尤其看到下面的職工越是夸贊衛(wèi)蘭，他心里越是憋火，哪怕自己領到了全額工資。
人爭一口氣！
于是，思來想去，他索性騎上自行車離開廠子，最后到了邱毅生的家中。
“邱廠長，上個月的工資，我給您帶過來了！”放下裝著工資的信封，龍建軍又拿了一包茶葉放在茶幾上。
“哎，小龍你什么意思？到我這里還帶東西？回去的時候拿走！”邱毅生一臉的不高興。
“自家鄉(xiāng)下的茶葉，沒花錢！”龍建軍陪著笑說道：“再說了，您在廠里辛辛苦苦十幾年，我做晚輩的孝敬您喝口茶怎么了？做人得講良心，對吧？”
邱毅生沉吟一會，問道：“廠里現(xiàn)在怎么樣？”
“好！大伙都把老邢當成財神爺了！”龍建軍故意說道：“衛(wèi)蘭接了您的班可風光得很，剛剛還給她手下的人發(fā)獎金呢，現(xiàn)在全廠誰不巴結她！”
龍建軍明褒實貶的話術，在老江湖的眼中不值一提，邱毅生對于龍建軍的秉性心知肚明。
“你的心態(tài)要擺正，小衛(wèi)的能力有目共睹，現(xiàn)在廠里有了錢，把她抬得高一點無可厚非?！?p> “您說得對！”能爬到供銷科長的位置，龍建軍自然不是傻子，立即附和道：“我個人真無所謂，其他方方面面我心底也是佩服衛(wèi)副廠長的，但只有一點我心里不舒服?！?p> 邱毅生笑著說：“聽說開會的時候，因為人家敲打沒讓你下得來臺？”
這老家伙知道的還不少呢！
龍建軍并不生氣，反而笑道：“棋差一著，我認賭服輸！我說的是她廢了全廠的生產(chǎn)計劃，讓工人按照她的想法搞，廠里的老牌子產(chǎn)品都不給做了，這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p> 邱毅生皺了皺眉，廠里的老牌產(chǎn)品他可沒少花心思，雖說人走茶涼，但衛(wèi)蘭急吼吼地推翻自己的心血，是不是太過了？
“你說的是真的？”
龍建軍精神一振，總算撩動老家伙的虎須了。
“老領導，寧安就巴掌大點地方，這事我能沒根據(jù)的瞎說嗎？而且，最近我聽到有人還說：要是您早點下來讓衛(wèi)蘭上，大家也不用過苦日子了！”
“Duang！”
邱毅生忍不住動了肝火，把手中的茶缸重重地擱在茶幾上。
他撒手不管是不愿意和劉玉貴對著干，眼不見心不煩，但不代表能容忍被人潑臟水。
“她衛(wèi)蘭只是代管，我還沒下臺呢！”
龍建軍挑唆得逞，立馬換了一副表情，趕緊做出滅火的態(tài)度，故意幫衛(wèi)蘭辯解，把問題都推到職工身上。
但邱毅生卻先入為主，把矛頭對準了接替自己的衛(wèi)蘭。
“黃毛丫頭想坐副廠長的位子，等我退休再說！”
龍建軍見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便提醒道：“我聽說衛(wèi)蘭不簡單，除了老劉，好像財政局新來的局長也很看好她……”
邱毅生“呲”了一聲，緩緩說道：“一個新來局長能擋什么事？你回去多留心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其他就別管了！”
很多年青一代的職工并不知道，對于副食品廠甚至寧安機關單位來說，投身革命數(shù)十年的邱毅生，并非不堪一擊的紙老虎。
龍建軍徹底放心，這頭蟄伏一個多月的老虎，終于決定發(fā)威了！
……
五月十八日，宣州紀委接到一封匿名舉報信。
這封僅僅幾百字的“人民來信”所列舉的問題，卻引起了相關人員的高度關注，因而迅速反饋到蔣正凱書記案前。
蔣正凱看過舉報信后，沒有發(fā)表意見，而是問道：“你們怎么看？”
紀檢組長宋明軒看了看同事，義正詞嚴地說道：“如果舉報屬實，這將是今年我們地區(qū)涉案級別最高的官員，情節(jié)嚴重，性質(zhì)惡劣，必須按照黨紀國法嚴肅處理！”
蔣正凱點點頭，繼續(xù)問道：“還有其他意見嗎？”
調(diào)查科長馬騰飛這時說道：“我們辦案的宗旨是‘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所以，只憑一封匿名的舉報信，不足以下定論。我建議通報寧安紀委核查，待情況明朗后再進行處置！”
宋明軒搖了搖頭說道：“巴掌大的寧安，大街上掉片瓦都能砸一堆熟人，人情之下再大的案子放下去，過幾天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因此，為了避免懶政怠政，我建議派專員進駐寧安紀委督辦。”
馬騰飛皺了皺眉，有些不滿地說道：“沒有真憑實據(jù)就專員督辦，不妥吧？”
宋明軒笑了笑，說道：“首先，舉報信中涉及的單位和人員非常明確，相關事件也言之鑿鑿，大家都不是新手，這種程度的材料十有八九不是胡編亂造。其次，舉報人為什么要匿名，而且還投遞到我們這里?！?p> “是不是說明，寧安某些部門存在玩忽職守甚至營私舞弊，導致舉報人無處申冤的情況呢？而且，舉報人一旦向廳里再度舉報，屆時上級追查下來，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積極介入，大家都會跟著擔責的！”
他這么一說，雖然馬騰飛認為小題大做，但倒也不好反駁。至少，他還沒到為了個別縣級官員干部的嫌疑，公然損害紀委內(nèi)部的團結。
蔣正凱權衡片刻，見眾人沒有異議，便說道：“既然沒有其他意見，就按宋組長的意見來吧。把事情調(diào)查清楚是我們的職責所在……馬科長，妥善安排經(jīng)辦人員進駐寧安紀委，針對舉報材料協(xié)同調(diào)查?！?p> 宋明軒微微愣了一下，馬騰飛有些訝異地看了蔣正凱一眼，然后接受命令。
“是！我回科里馬上落實。”
隔日，宣州紀委派出的調(diào)查組，冒雨驅車直奔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