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歸屬
秦旭抱著荷花燈跳下竹筏，一路拉著廖瓊的胳膊走進蘭亭樓。
順昭帝黑著臉看兩人的身影消沒在檐下，重哼一聲，甩袖轉(zhuǎn)身回宴堂。
北慕川杵在原地，左右思量之后，抬步跟上順昭帝，父子倆挨得近，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說些什么，順昭帝聽完后，面色慍怒地斥了他一頓，坐到席位上仍舊臉色黢黑。
皇帝一怒，他的臣子和宮妃們都提心吊膽了，自覺緊著心，默不作聲折返宴堂。
殷婳側(cè)過身子，視線跟竹已對上，兩人并肩而立，在她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下，竹已竟挪身到她旁邊，無聲無息的，她至始至終都沒發(fā)覺。
“我...”
殷婳動動嘴唇，心中盛滿思緒，就快要溢出來了。
竹已突然低笑一聲，打消了她的欲言又止，“你的銀蝶，我收到了。”
殷婳抿唇，看著竹已從面前走過，鳳眸亮如星辰，看他的眼神格外與眾不同，饒是在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幻翎和百木面前，她也要裹著一層堅強自立的外殼，而遇到竹已，她卸去所有的防線，能把柔弱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
任何人都可以被她信任，也可以被她質(zhì)疑，但竹已是例外，她對竹已早已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能升華到信仰深度，因為她們都信奉道家。
竹已就像是一團云霧，大涼百姓都能看得見，卻無人能觸及。
在殷婳心里，他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凡人在地上斗得你死我活，戰(zhàn)場硝煙四起，朝代更迭世道顛覆，他仍能保持一顆道心，不為紅塵羈絆。
竹已是她的標桿，也是她身心俱疲時的精神支柱，但她們離得很遠，她只是萬千信徒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這是她們在大涼國一別后第一次相見，中間足足有四年，竹已分毫未變，而她已經(jīng)是個二十歲的大人了。
蘭亭樓明燈高懸，薄紗隨風(fēng)浮動，殷婳低頭看著自己這身皇子服，不由得自嘲，她不留痕跡地收好發(fā)散的思緒，闊步踏入這滾滾紅塵濁流之中，或許她們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有家國要顧，有至親要護，有割舍不開的七情六欲，莊周夢蝶對她來說真的只能是個夢。
走進堂中，她抬頭遠望，穿過一張張迥異的面孔，終于在屏風(fēng)旁邊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稚嫩臉龐，那人站在廖瓊身邊，手里兜著荷花燈，本該是多情的桃花眼，長在他臉上卻變成了嬌弱的象征。
每當他那雙桃花眸蓄起水光，再癡癡地望著她，殷婳的心就軟得一塌糊涂。
此時秦旭就杵在那里，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身影顯得尤其孤單可憐，就等著人上手去哄他。
殷婳走過去，還沒走到近前，秦旭就松開廖瓊，雙手往前一伸，“殿下，燈?！?p> 小狼崽子很機靈，知道自己說話結(jié)巴不討人喜歡，便有意縮減話語，言簡意賅，能讓人聽明白。
殷婳的接了荷花燈，視線從他的臉移到脖間的勒痕上，秦旭的肌膚生得白皙，深紅勒痕圈在脖頸，看之觸目驚心，她瞇眼緊著盯勒痕，手中的花燈慢慢扭曲變形，直至扁成一片。
“殿下，燈！”
秦旭又說了相同的話，語氣不同，第一次是復(fù)命，第二次是提醒。
殷婳移開視線，取出花燈內(nèi)拇指大的明珠，舉手示人，“這場游戲，本殿贏了，諸位罰酒吧?！?p> 說完，殷婳當著順昭帝的面把花燈殘骸扔到地上，不再隱忍眼中的狠色，直面宣戰(zhàn)。
順昭帝與她對視良久，雙眼危險地瞇成一線，接過徐福年遞來的酒杯，仰頭痛快飲下，接著再飲一杯，最后朝著殷婳倒扣酒杯，他愿賭服輸，兩杯酒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殷婳行至案前，拱手道，“請問圣人，尋常的摘燈游戲用得著冷兵器么？”
看到秦旭身上的勒痕跟刀傷，殷婳生氣了，她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自己都舍不得用力傷他，順昭帝居然派人在秦旭身上留了多處猙獰的傷痕，叫她如何不惱？
順昭帝沒回應(yīng)，北慕川先站出來，“二皇子沒聽仔細，游戲沒規(guī)定不能用冷兵器，侍衛(wèi)受了傷回去養(yǎng)些日子便是，更何況你的侍衛(wèi)也殺了我朝侍衛(wèi)，父皇都不作計較，二皇子何必在此咄咄逼人？”
秦旭和廖瓊起先只想安安分分摘個花燈，若不是順昭帝的人逼殺太甚，他們二人自然不會動殺機，北慕川給的解釋是賊喊抓賊的強盜邏輯，奈何在場大多都是北晉一派，秦旭最后確實殺了人，縱使知道這是順昭帝刻意設(shè)下的陰謀，殷婳也不能貿(mào)然捅破這層表面薄紙。
“那本殿就此謝過圣人寬宏大量，不與我等小輩計較。”殷婳俯首一拜。
順昭帝冷笑，正要趁機敲打殷婳，旁邊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呼，“小侍衛(wèi)，你怎么了？”
那瘦瘦的少年單薄如紙，臉色慘白地暈過去了，廖瓊連忙接住他，神色慌亂地喚他。
殷婳當即過去把人撈出來，秦旭順勢翻進她懷里，指尖勾住她身前的交領(lǐng)，輕輕地蜷了一下，這一細微的小動作被殷婳逮住，她眼中憂色瞬間蕩然無存，眉梢高高揚起，不過很快平下去了。
“九兒傷勢重，恕本殿不能繼續(xù)參宴，圣人見諒?！币髬O瞥見秦旭顫動的睫羽，一腔怒氣很是奇妙地消散了，她收起手臂，讓秦旭的臉埋在馨香衣袍里，免得讓人發(fā)現(xiàn)破綻。
順昭帝端詳片刻，又去看竹已，見他神態(tài)平靜，便失去了深究的念頭，“二皇子還真是愛惜屬下，朕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既然你這么稀罕，朕就準了。徐福年，你送二皇子回梅園?！?p> 殷婳聞言，抄住秦旭的膝蓋彎，把人打橫抱起，懸空的一刻她明顯感覺到秦旭在抗拒。
向順昭帝道完謝，殷婳在各色目光的注視下離開，步履沉穩(wěn)不虛浮，安全感十足。
太子妃目瞪口呆地看著殷婳繞出屏風(fēng)，木訥轉(zhuǎn)頭問北慕川，“她是不是有那個癖好？”
北慕川忽地皺起眉心，冷聲說，“宮中婦人，少說閑話?！?p> 太子妃訕訕閉緊嘴，手捂住肚子，焉著小腦瓜子垂眸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