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年輕人姓張。
大家都叫他小張。
聽說在一家鋪子里當?shù)陠T,作息時間也很穩(wěn)定,早上出門去上班,晚上關了店門才回來。
一日三餐都在店里吃,又不麻煩胖房東太太,這樣的租客很省心呀。
只要對面閣樓的燈亮起來,我就知道他回來了。
然后晚上聽到餛飩叫賣聲,他會出來放下籃子買上一碗宵夜。
我跟他經(jīng)常在陽臺碰面,彼此點頭打招呼。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一樣,只是這心里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我試著去找過那位報社的張先生,卻沒有找到,人家說他早已經(jīng)離職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再一次失望了,她沒有消息,想從張先生那里打聽到她的消息也成為了泡影。
其實打聽到了又怎么樣呢。
在這動蕩不安的年代,有些人很難穩(wěn)定下來,就像沒有根的浮萍飄來飄去,人和人之間也沒有多少交往。
我和她也就算是比鄰而居,點頭之交,算得上朋友嗎?
在我心中算得上吧,在上海除了老吳,她應該算是我的一位朋友。
一位陌生的朋友。
對,陌生。
因為除了知道她在對面閣樓住過,知道她在教會學校教過書,我?guī)缀鯇λ粺o所知。而且她還那么突然地消失了。
可是她卻把這些珍貴的書留給了我,我想她也是把我當作朋友的吧。
在這亂世,朋友是多么溫暖的一種存在。
雖然她不住在對面了,但是她依舊存在。
看到她留下來的書,我會時不時地想起她,期盼著她有一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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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歲月過去了,我們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日本人投降了。
經(jīng)過八年的艱苦抗戰(zhàn),我們等到了這一天。
弄堂里到處都是歡笑聲,孩子們在奔跑打鬧。
要是以往,早有家長出來呵斥:“鬧啥呢,回家去,叫人聽見……還要不要……”
可今天,卻沒有人管他們,讓他們盡情地笑鬧,因為再也不怕了,大人們也不會再拿日本人要如何如何來嚇唬孩子們了。
我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一切,看著遠處的高樓大廈。
夕陽映照著這座美麗的城市,她又回到了我們的手中。
謝先生早早回來了,買了好吃的醬鴨和紅酒還有煙花爆竹,
謝太太在廚房煎魚,滋滋滋的聲音老遠都能聽見……
老太太也去廚房幫忙了,今晚要準備很多好吃的。
比過年還熱鬧。
小寶已經(jīng)小學畢業(yè)了,馬上是中學生了,早已經(jīng)不像小時候那樣圍著大人轉(zhuǎn)了,但是還是跑過來接過煙花爆竹說道:“爸爸,朱叔叔,晚上我們?nèi)琼敺拧!?p> “好,吃完飯,我們?nèi)琼敺拧!?p> “朱先生,朱先生,今朝我們好好喝一杯?!?p> 我爽快答應:“要的,要的。”
很久沒有痛痛快快喝過酒了,這樣的日子值得慶祝。
心中那股憋悶之氣也一掃而空。
外面裁縫師傅在喊:“理發(fā)匠,今晚不要做飯了,上我家吃去,喝兩杯?!?p> 理發(fā)師傅:“你大方我也不小氣,我把我珍藏的梨花白拿出來……”
“一瓶可不行啊…”
“儂要喝多少,都拿去好啦……”
“哈哈哈……”
晚上我和謝先生喝得有些暈乎乎的了。
小寶:“爸爸,爸爸,朱叔叔,我們快去放煙花吧,人家都開始放了?!?p> 果然鞭炮聲此起彼伏,一朵朵絢麗的煙花也在夜空綻放。
我和老謝跌跌撞撞地上了樓。
謝太太擺了一張小茶幾,泡了一壺茶拎上來給我們醒酒。
又準備了許多水果。
茶一喝,風一吹,我清醒不少。
滿耳聽到的是噼噼啪啪的爆竹聲,看到的是滿天璀璨的煙花。
今夜,整個城市的煙花都要被放光了吧。
樓下有人喊:“外面大街上有人在慶祝游行,我們也去…”
小寶:“爸爸,我也去看看…”
謝先生:“去吧,去吧…”
謝太太有些擔心也跟著去了。
謝先生比我喝得多,我看他有些站不穩(wěn),就把他扶回房間去休息。
我搬了椅子坐在陽臺上,獨自看著熱鬧的夜空,心里想著:她是否也在同一片星空下仰望,也在慶祝這偉大的時刻。
抗戰(zhàn)勝利了,她應該回來了吧。
我多么希望此時此刻她也在這里,站在陽臺上,和我一起分享這美好時刻。
下意識地看了看對面的閣樓。
燈還沒有亮。
小張還沒有回來。
也許去參加慶祝去了。
我獨自坐在陽臺上,外面很熱鬧,而我內(nèi)心卻很孤單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