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的日子,總是起得很早,彭路在單位衛(wèi)生間簡單洗漱后,出去附近早餐店買了早點。早餐過程中收到老朋友鳳仙發(fā)來的幾張婚紗照,唯美可人,讓人禁不住贊美,并由衷地送上祝福。
“鳳仙,好美,好幸福,祝福你們,婚期定在什么時候?”
“還沒定,前天和昨天有空,剛拍了婚紗照,這是未經(jīng)處理的,先發(fā)幾張給你看。”
“你倆在一起兜兜轉轉這么多年,終于修成正果。此刻我看著你們的婚紗照,感動到想流淚。”
“?。磕阋蔡聘辛税桑晌易约簽槭裁匆稽c沒覺得感動,只覺得麻煩和累呢,還有一點將要被婚姻束縛的恐懼。”
“你倆在一起這么多年,感情基礎是沒問題的,你應該覺得無比激動和幸福才對?!?p> “彭路,你的戀愛經(jīng)歷太少了,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兒。感情基礎也是完全靠不住的,人都會變,不然婚后為什么那么多人出軌呢。”
彭路搖搖頭,本想好好分享鳳仙即將結婚的喜悅,卻很詫異鳳仙在這么美好的時刻竟然說這樣的話。
早餐吃完,彭路回到單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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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來鐘,粉蒲剛做完清早的家務,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莫名打來。
“喂,你好!”粉蒲隨意的接起電話,心想一定是搞產(chǎn)品推銷的。
“喂,是彭粉蒲吧,我是縣法院,葉國慶是你丈夫吧?!?p> “是呀!”
“那請你盡快到法院拿一下你們離婚案件的傳票。”
粉蒲楞在原地好一陣子:“嗯,我知道了?!?p> 大約十一點,彭路正拿著文件讓領導簽字,粉蒲瘋狂的撥來電話,彭路趕忙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簽字結束,彭路又趕忙躲在樓道的角落接起電話。
“媽,什么事兒,我正忙著呢。”
“你爸把我起訴在法院要跟我離婚,法院剛才通知我去拿傳票。我現(xiàn)在拿上了,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在單位門口等我,我坐公交過去找你。”
“媽,我沒空,再一個小時就下班了,你先回家,我中午回去再說好嗎?”
“行,那你中午回麗苑。”
下班路上,彭路腳步走的匆忙,內(nèi)心卻感覺舉步維艱?;钪?,究竟有多少不愿意面對的事情必須要面對,費勁多少努力,只為爭取至親至愛的父母一絲絲改變,可終究還是徒勞。
邊走邊拿出手機,打給了彭紋。
“姐,情況有些始料不及,早上媽已經(jīng)收到了法院的傳票,我現(xiàn)在正準備……”
“你回來吧,我就在麗苑。”
“哦,好的。”
彭路的心瞬間有了一絲依托,有彭紋第一時間在粉蒲身邊,彭路的壓力小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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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家門,家里出奇的安靜,安旭和彭紋一臉的無奈,粉蒲坐在椅子上撅著嘴,扳著臉,目光中傳遞出一縷堅定的讓人寒顫的信念。
“她宣泄也好,她冷靜也好,她此刻怎么樣都完全可以理解。她只是一個女人,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她更是一個媽媽,在逆境中不屈不撓,堅強而偉大的媽媽。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包括父親。無論媽媽做什么樣的決定,我都將堅決的支持她到底。”彭路面對粉蒲的這一刻,內(nèi)心中積壓了對國慶沉重的憤恨,又對粉蒲感到不甘和心疼。
彭路主動的,默默的從粉蒲手中拿起已經(jīng)空掉的水杯,重新倒上,遞給了粉蒲。
粉蒲接過水杯,很豪爽地喝下去幾口,胸口隨著呼吸,起伏明顯,彭路感受到了,并且似乎聽到了粉蒲的心跳。
“你姐你哥都是過來勸媽的,他倆認為這回是我不對,讓我去找你爸談。你認為呢,你也說說你的意思,媽聽聽。”粉蒲終于開口講話了。
“我覺得你倆性格不合,相處不來是歷史問題。不過最近這些年的突出矛盾在于我奶奶完全的依靠咱家生活,卻又不能像一個正常的老人,在家庭生活中從未能起到一絲正面的作用,她還和年輕時候一個模樣,并沒有因為年齡大了,需要依靠我們而有一丁點的改變?!?p> “現(xiàn)在咱就光說爸和媽,光說這次吵架誰對誰錯,不提以前,扯太遠又扯的沒底。也別提奶奶,人家就那人,人家這年紀靠兒子生活,無論在家起多壞作用,在外人看來,當兒子的贍養(yǎng)媽都是理所應當,不提人家還好,一提,有理也成沒理了。”彭紋開口便是壓制的口吻。
“光說爸和媽的話,我當然不希望離婚,不過關鍵是媽您怎么想,我也不小了,我跟我姐都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了,您也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為自己而活的年齡了,如果您心里已經(jīng)拿好了主意,我是沒有意見,完全支持的?!?p> “行了,彭紋你和安旭回吧,不然安業(yè)老呆在鄰居家會影響人家午休。彭路的話你自己看,想回你就回,不想回你出去買兩袋方便面自己煮著吃,我不太舒服,我要去休息會兒?!?p> “吃什么方便面啊,走,都出去吃點,吃完回來你們倆休息?!闭f著,安旭拿起車鑰匙,走近粉蒲并從粉蒲手中拿出水杯放置于桌上。
“走吧,媽,去換身衣服?!卑残窠又f。
“我不去,我要休息?!狈燮褦蒯斀罔F,語氣生硬。
“那你想吃什么,我們給你買回來?!迸砑y補充到。
“說了不吃還一直問什么!走吧!”說完,粉蒲帶著一肚子憤恨的怒火走進臥室,躺在了幾天前,安旭剛為她買回的簡易鋼絲床上。
“你留下吧,我跟你哥出去買兩份給你和媽打包回來?!迸砑y和安旭看著臥室里已經(jīng)躺下的粉蒲,內(nèi)心也充斥著強烈的痛苦和無奈,且夾雜著對粉蒲的不解與擔心。
彭路默默坐在客廳椅子上守護著粉蒲,等著安旭和彭紋。
此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叫“媽媽的絕望”。
三十分鐘后,安旭把打包好的燴面炒餅絲送了回來。彭紋交代彭路:“你叫媽起來吃點,我們要回去了,安業(yè)還在鄰居家里。”
“嗯,知道了?!迸砺反饝?,心里卻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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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彭紋在車里不停的感嘆:“媽都五十多的人了,一點都不內(nèi)精。爸那么好面子的人,媽任何時候都不懂什么叫溫柔,更不懂得維護男人的尊嚴,一遇到問題,找這個,喊那個,發(fā)脾氣,宣泄情緒,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更不知道事情該怎么辦?!?p> “自己的日子自己不想著如何過好,自己把自己穿的跟抹布一樣,除了洗衣做飯就是省水省電,還見不得別人正常開銷正常生活,誰呆在她身邊都只會被盯著節(jié)省和聽不完的埋怨。遇到多少問題都不從自身找原因,自己非把自己搞的苦兮兮的,還覺得整個世界自己最委屈,光任勞不任怨。
“你少說兩句吧,我這開車呢。”安旭聽得頭皮發(fā)麻。
彭紋全當沒聽見:“誰家做父母的這么任性,天天讓孩子給解決老夫老妻兩口子的矛盾。哪家都是老的操心小的過不好,到咱家反倒成咱們天天擔心他倆吵架離婚了。安旭,要我說就是咱倆一切都順著爸媽,什么都管,才縱容他倆老找事兒。今天晚上你去告訴爸,或者下午你給爸打個電話,就說你要跟我離婚,你看他倆還顧得上鬧么……”
刺耳的急剎車聲嚇到了彭紋,她的話戛然而止。
“你安靜一會兒,別說話行嗎?!卑残衲艘话牙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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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有炒餅絲,有燴面,你起來先把飯吃了,行嗎?”彭路坐在粉蒲床邊小心翼翼地對粉蒲講。
“不吃?!狈燮岩粍硬粍?,只回應了兩個字。
“那我給你放窗臺上,你什么時候感覺餓了就起來吃。你躺好我給你按按頭吧?!迸砺分溃燮岩挥鍪虑?,就會犯偏頭痛的老毛病。
粉蒲沒有拒絕,將側著的身子躺平。彭路趕忙從另一個臥室搬過來個小凳子,坐在床頭認認真真給粉蒲按起了頭。
粉蒲始終閉著眼,不說話,深深的眉間紋好似生活的一道道坎,夾雜著太多心酸和無奈。
才十分鐘不到:“行了,別按了,你去吃飯,吃完你去上班?!狈燮验]著眼睛說完,又側躺了過去。
彭路楞了數(shù)秒,肚子開始咕咕叫。她端起窗臺上的燴面,輕輕拿起凳子,將飯端進了廚房,不忍心對正在休息的粉蒲有一絲一毫的打擾。
正吃著燴面,手機響起,來電人,李昊。
有一種關鍵時刻老打岔的感覺,彭路毫無心情的接起話:“喂,什么事兒?”
“必須有事兒才能打嗎?”彭路的態(tài)度讓李昊很是驚訝。
彭路長嘆一聲氣。
“呃,不過今天還真有事兒。本來呢想給你個驚喜,后來又想太唐突了也不妥,還是提前跟你打聲招呼為好?!?p> “給我驚喜,我怎么聽著挺茫然的?!?p> “我下午要過去你單位,辦點兒公事兒,你開心嗎?”
“我在單位就是個小蝦米,什么事兒都給你辦不了。你又不會不知道。”
“聽你這么說感覺你不愿意和我交朋友了?!?p> “沒有,朋友一直都是?!?p> “你科二沒考過,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我太忙,沒及時關心到你。”
“你是怎么知道我科二沒考過的?”
“我學過心理學,你要是考過了,現(xiàn)在必定是興奮開心,心情大好啊。你此刻和我說話的語氣出賣了你。”
“夜郎自大!”
“呵呵,這么說我猜對了,不要緊不要緊,正好我下午過去你單位,可以當面安慰安慰你?!?p> “我可以給你沏茶,倒水,但我不需要安慰?!?p> “別老這樣說話,我聽著心堵。先這樣,下午見哈!”
彭路輕輕關上門,前往單位上班。
粉蒲睜開眼,眼前是一望無盡的黑洞,彭紋和彭路兩個親生女兒,都不能在關鍵時刻給與她真正的力量。每每這時,粉蒲都會深深的遺憾,此生沒有一個能為她頂門立戶的兒子,養(yǎng)倆女兒,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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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的彭路依然放心不下粉蒲,于是打電話給彭紋:“姐,媽一個人在家,你要是不忙就過去陪陪她。”
“中午媽又跟你說什么了沒有?”彭紋問。
“什么都沒說,也沒吃飯?!?p> “這么大人了,也不想清楚跟誰置氣呢。”
“姐,你也理解理解媽,換誰誰也受不了,爸也確實太過分了?!?p> “行了,你上班吧,我今晚騰出空和你哥過去景苑跟爸談談。你下班回麗苑陪媽。下午不行,都有工作。”
“好吧。”
彭路掛掉電話反回到辦公室,張頓問:“剛有個穿警服的男的問你在不在,我跟他說你剛出去了。那男的誰呀?”
“別問了,吃喜糖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崩罟鈮膲牡膩硪痪?,閆主任笑得眼睛瞇成了縫。
“那他人呢?”彭路弱弱的問。
“蓋完章然后就不見了,應該走了吧?!崩罟獗砬榭鋸垼鴮嵶屌砺酚行擂?。
“人家沒走,人家是出去找彭路了?!鳖D子一本正經(jīng)的給李光擠眼睛。
李光嘻嘻嘻偷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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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蒲起身拿水杯,倒水,喝水,倒水,喝水。她感覺只有水能使她的心臟稍微好受一點。
粉蒲拿起手機,給七十多歲的表姐夫撥了過去。
“喂,天命哥,唉……”
“你這多久不打一個電話,好不容易打個,還沒說呢,怎么就唉聲嘆氣的?!?p> “哥,能爭只眼閉只眼瞎過的時候,就不想說出來讓人笑話,前段時間跟國慶吵架,一氣之下摔了保溫杯,沒想到杯子竟然碰破了他的嘴唇。他揚言要離婚,孩子們怕他跟我沒完,就讓我過來舊房住了。可是沒想到,今兒早上,居然收到了法院的離婚傳票。”
“什么,都過了三十年了,吵個架至于把事兒搞法院去?這男人啊不能條件一好,就忘了當初窮的時候,結發(fā)之妻是怎么陪伴他走過來的。國慶他人在哪里,算了,我給他打電話叫他出來,我問問他還有沒有良心?!?p> “天命哥,你別著急打電話,你先聽我說,我打給你是想讓你幫我看看,這婚離得成離不成。”
“也行,你先報個屬相?!?p> “唉,今年蛇年,就報個蛇吧。”
“行,等會兒我得出結果給你回過去,你先掛了吧。”
十分鐘過去了,粉蒲心神不寧的等待著結果。
終于,天命電話回了過來:“粉蒲啊,你再隨便說一個字兒,我再好好給你看看?!?p> “哦,那就葉吧,報個他的姓?!?p> “行,你再等會兒?!?p> 又十分鐘過去了,粉蒲心想天命哥這次是算到什么不妙的事情了嗎,為何遲遲不回電話。
又五分鐘過去了,粉蒲終于還是等不及,給天命哥打了過去。
天命猶豫半天接起電話,不知該怎么說才能和粉蒲表達清楚:“粉蒲啊,從你剛才報的屬相和字來看,這婚離不了??墒秦韵笥皱e綜復雜,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你們的婚姻關系要名存實亡?!?p> “天命哥,不瞞你說,我這次搬過來舊房住,也就不打算回去了,一個人過,自在些?!?p> “話說的容易,可彭路正是找婆家的時候,人家女婿總要見老丈人和丈母娘,你讓彭路孩子怎么辦,這不是讓孩子犯難嗎?”
“已經(jīng)這樣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直都忍著,就是不想影響到彭路,唉,這也由不得人?!?p> “國慶這樣做太過分了,我得好好說說他。我知道他這些年在單位里依然憑著實力把工作干得很出色,在單位還是很有威望的,不過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又用不著他給我干啥,絕不會求到他名下,他好好跟你過,我認他是親戚,他要昧良心耍橫,我也要讓他掂量掂量后果。”
“天命哥,這個時候你能站在我的立場替我說話,我至少在精神上還有一點支撐。倆閨女不比兒子,被國慶嚇唬的連聲響話都不敢說。要是有個兒子撐腰,他指定不敢這么放肆?!?p> “還真就是你說的這么回事。這樣,哥先想好怎么跟國慶說,然后再叫他出來當面談,他要是不出來我就直接去家里找他。你該干嘛干嘛,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把自己氣著了不值?!?p> “知道了,天命哥?!睊斓綦娫挘燮颜驹诖扒耙魂嚦了?,最終決定給自己哥哥元社會打過去電話。
“哥,國慶把我告到了法院,要跟我離婚,今天早上法院通知我拿了傳票?!?p> “你說啥,好好的他就把你告法院了,你倆是又因為什么斗氣了?”社會一著急,拿著手機的手習慣性的發(fā)起抖來。
“電話里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你現(xiàn)在在家嗎?”
“在家,就我和你嫂子兩個人,你過來吧。”
粉蒲將法院傳票以及附帶的起訴狀應訴通知書一起放進了包里。前往了哥哥元社會家中。
嫂子是個農(nóng)民,一輩子只主內(nèi),外面的事情幾乎不懂。元社會是一名鄉(xiāng)村退休教師,是粉蒲同母異父的哥哥,同樣關系的還有兩個姐姐,全都務農(nóng)。粉蒲雖與哥哥姐姐并非同一生父,卻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到了哥哥社會家,粉蒲講起了近些天家里發(fā)生的事情。情緒幾度失控,嫂子在旁邊不停的倒水安慰,社會在另一旁聽著,一臉的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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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路想給粉蒲打個電話,拿起手機卻又放下。
頓子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想他就給他打呀,咱又不是高中生早戀,都多大了,還是直接了當來得干脆。”
李光聽完,兩只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看好戲似的盯著彭路。
一秒,兩秒,三秒……
李光把疑惑的眼神拋向頓子。
頓子清清嗓子:“彭路,主任叫你呢!”
“哦!”彭路趕忙起身,李光笑了。
彭路恍然大悟,退了回來,情緒低落:“你倆別開我玩笑了?!?p> 彭路抓緊干起手中的工作,并對頓子說:“我今天需要早點回家,下班的時候坐你車捎我一段?!?p> “Oh,no problem.(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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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頓子車上下來,彭路幾乎是飛奔回家。跑到家門口,彭路用一秒鐘的時間將喘息平靜下來,然后著急推門。
門已鎖,無法推開。大冷的天,彭路的兩腮像突然被火烤一樣發(fā)燙。她從包里抓出鑰匙,緊張中彭路暗示自己要冷靜,門打開,彭路輕聲呼喊“媽!”,腳步卻飛快的走進客廳,并用目光掃視了三個空蕩蕩的臥室。粉蒲午休的臥室里,炒餅絲依然放在窗臺上。
彭路迅速掏出手機撥給了母親粉蒲,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了二樓,每一間屋子都是空的,手機正在響鈴中,彭路閉上眼睛,在祈愿中焦急的等待。
“喂?!狈燮呀悠痣娫?。
彭路的心瞬間落地。
“彭路,媽在你舅舅家,你自己弄點吃的,媽晚點回去?!?p> “好,那你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
社會伸出手,示意粉蒲把電話給他:“喂,彭路,你妗妗有做的飯,你過來這兒吃,舅舅也正有話要對你講,你過來吧。”
“好,我一會兒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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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旭和彭紋剛下班到家,為省時間給安業(yè)打包回了漢堡,兩人直接煮了速凍餃子。
彭紋邊吃邊對安旭講:“一會兒到了爸那兒,一定要問他,他這樣跟媽分開,以后上了年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打算怎么辦?!?p> “這話你能說,我是女婿,不合適。”
“也是,我說就我說?!?p> ?
彭路來到舅舅社會家,客氣地關心這個點方林哥怎么還沒回來。
社會告訴彭路,方林要給領導寫材料,常常通宵加班。
吃過妗妗給做的家常飯,彭路被社會叫到臥室里關上了門:“你爸要離婚這事兒,你怎么想?”
“舅,我當然不想他倆分開,但是我更希望我媽能遵從她內(nèi)心的選擇。畢竟他倆過在一起總不開心,以后的路還很長,他們應該以一種能夠感受到幸福的方式去生活?!?p> “你這番話說的太脫離現(xiàn)實,你要明白你爸媽離婚首先受損失的就是你和你姐,尤其是你,還沒結婚,影響更大?!?p> “我想到了,結婚這件事情我不會強求,能對我全盤接受的才值得我選擇?!?p> “話可以這么說,可道理并不是這么講,無論男方女方尋找配偶,去參量對方的家庭這都很正常。其次,一旦你爸媽離婚,財產(chǎn)分割就直接關系到你和你姐的利益?!?p> “財產(chǎn)是我爸我媽的,我和我姐都沒有想法?!迸砺氛J真的說。
“你說的是傻話,那最終就應該是你和你姐的。法律講究公平對等,一人一半,但事實上,你爸很多年來的經(jīng)濟收支你媽并不了解。起訴狀上你爸也只寫了麗苑房子歸你媽,至于存款,誰都不得而知。這明白著坑你媽呢,你們作為女兒,絕不能縱容他這樣對你媽。”
彭路聽到財產(chǎn)分割的時候,始料不及的懵圈。彭路認為如果父親國慶堅持要分開,母親粉蒲就應該高傲的離開,不在所謂的物質(zhì)上做絲毫糾纏。母親粉蒲有退休金,生活無需依附任何人??墒谴丝?,彭路知道她的想法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支持,只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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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紋和安旭安排安業(yè)獨自在家做作業(yè),并告知安業(yè),如有需要,可以找對門阿姨,順便和對門打了招呼。一切就妥后,兩人拖著沉重的心情去景苑找國慶。
路上,彭紋讓安旭停車,照慣例買了幾種上好的水果,不是想在這個時候向父親國慶示弱,而是不希望家中白韻蓮在關鍵時刻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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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接著對彭路說:“我下午和你媽大致算了一下,第一,你爸三十多歲的時候你奶奶已經(jīng)把她和你爺爺名下的房產(chǎn),以及你祖爺爺留給你爺爺?shù)姆慨a(chǎn)寫了分紙分了家,其中分給你爸的這一部分,也有一半是你媽的;第二,你們小時候住的舊城上的小屋子,也就是挨著你奶奶屋墻的那兩間,是你爸你媽結婚后自己修的。多年來,那兩間房一直出租在外,租金是你爸一個人收的;第三,買麗苑房子的錢完完全全是你爸媽賣掉川上房子的錢,而川上那套房子,是你腰后爺爺拿出所有積蓄,還和老戰(zhàn)友借了一部分,才給你爸媽湊夠了百分之八十。換句話說,麗苑的房子本來就是你媽的;第四,你姐沒辦廠子之前,你們一家住在麗苑樓下,樓上出租在外,房租也是你爸一個人收的;第五,你姐從辦廠子到結婚生了安業(yè),這四五年里廠子的利潤豐厚,錢全交在你爸手中;第六,就是你爸目前的存款,他不可能沒有,他不可以獨吞。”
彭路聽著感覺好復雜,以前,彭路以為只有母親粉蒲一個人喜歡這樣算舊賬,不料如今,舅舅社會算起來也是這樣的。彭路不明白這些完全說不清楚的陳年舊事說出來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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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紋和安旭按響國慶的門鈴,國慶開門看到彭紋和安旭的剎那間,幾分愧疚和不安溢于言表。
“你們過來啦,坐吧。小愛,去給彭紋和安旭熱壺水?!?p> 坐在餐桌上的白韻蓮一聽兒子國慶這回說話態(tài)度謙和,瞪大的眼睛又隨之朝下微眨了幾下,盯著安旭放在茶幾邊上的水果看了幾眼。
國慶沒等安旭和彭紋開口,先一步說:“媽,你跟小愛回臥室去。”
白韻蓮因國慶生硬的語氣猶豫了兩秒,然后望著小愛說:“把這幾盒堅果拿到臥室撥去,不然閑著也沒意思?!?p> 小愛抱著堅果,白韻蓮關上了門。
“爸,你跟媽過了三十年了,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不提了,這一次呢主要是我媽不對,但盡管不對,也不至于非要離婚,還要鬧到法院去吧?!卑残耖_口了。
“讓小愛倒的水呢,沒倒嗎?”國慶沒能直接進入談話主題。
彭紋很少見一身硬骨,斬釘截鐵的父親國慶這樣心虛過,“應該熱好了,我去倒?!?p> “我也不想去法院,確實沒必要,就兩套房,一人一套,隨她挑,和平分開就是了,如果你媽同意,我可以撤訴?!?p> “爸,你起訴我媽是為了要挾我們?nèi)裎覌專屗凑漳愕囊馑纪夂湍汶x婚,對吧?!迸砑y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卻沒有辦法做到真正的平和。
“這是我的真實想法,怎么能叫要挾,我以為你是長女,并且經(jīng)歷了婚姻,能對爸多一點理解。”
“我們對你的理解還少嗎,從我記事起,這個家什么事情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我們從來都是無條件服從,包括現(xiàn)在安旭也是,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別人家里都是老的操心小的,生怕小的不能過,我跟安旭沒給你制造過一丁點憂慮吧?!?p> “彭紋,你不要這樣跟我講話,我辛辛苦苦給你辦起了廠子,打下了江山,到頭來你卻說什么事情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辦廠子是你自己要求要辦的,我盡做父親的責任扶持你站起來,沒想到今天還會落下埋怨?!闭f這話的時候,國慶的語氣和態(tài)度又一如往常。
國慶拿辦廠子的事情來壓制彭紋,使得彭紋深深嘆了口氣,一旁的安旭也一時無語。氣氛頓時陷入了尷尬。
“那么爸,你有沒有考慮過彭路,你讓一個做女兒的去轉達和奉勸她媽媽離婚的時候,你想沒想過她有多受傷,多痛苦,她現(xiàn)在正是找對象成家人生最關鍵的時候,她需要父母和家庭做后盾,多一些機會和選擇,而你們在此刻卻給她添上了一堵心墻,擋住了她尋覓幸福的路?!?p> 國慶沉默了片刻:“彭路,我根本不需要你媽管,我全權負責她出嫁?!?p> “爸,你跟我媽都五十多的人了,這樣鬧下去把哪個氣著了都不值得,還不得另一個管嗎,當兒女的再孝順也不比老伴伺候的好?!?p> “誰先倒下那是誰的命,真到身不由己的時候,養(yǎng)老院要就去,不要就用退休金請保姆,你們做孩子的能在閑暇時看看我我就很知足了。至于我和你媽相互依靠,就談不上了,現(xiàn)在每天回來人家都沒有好臉色,等到躺床上,只怕她會想方設法使我死的快些?!?p> ?
社會用顫抖的手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泯滅,繼而抬頭望著彭路:“傻閨女呀,話說的直白一點,你爸你媽一旦離了,你媽的財產(chǎn)還是你們的,你爸的就必然要四分五裂了,他一輩子那心病就是老感覺自己是倒插門,不甘心。他現(xiàn)在五十多歲,還年輕著呢,再找一個,人家圖他房圖他錢那是必然的,再說這么大的人誰沒個一兒半女,你爸能當?shù)昧思业臅r候你倆要防著他后老婆。有個病有個災的,你倆還要一起對付后老婆和人家的兒女。真睡床上起不來了,還是你姐妹倆伺候他呢,沒有血緣的,人家只認錢,沒人會管他。一旦離了,這后面只會越來越亂,麻煩事兒多著呢。所以說,你跟你姐無論想什么辦法,這婚堅決不能離?!?p> 彭路緊繃的弦突然斷裂開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像個精神崩潰的可憐孩子。
粉蒲聞聲進來,一把抱住痛哭中的彭路:“你為什么要哭,別哭!”說著,粉蒲也淚如雨下。
“我不能接受你們離婚!”彭路在哽咽中努力表達清楚了這句話。
社會面對相擁而泣的母女倆,心中的憐惜和怒火來勢洶洶,起伏翻騰。
妗妗給彭路遞過來紙巾;“孩子,別哭了,唉,也不知道你爸這么大人了,還折騰啥呀?!?p> “舅舅告訴你,你是你爸的親閨女,又隨你爸的姓,你去跟他談,這事兒最容易解決?!?p> “我不要跟他談,我不想見他,我恨他!”
“你聽話,有三點你必須親自跟你爸提出來,第一,他和你媽暫且分開住著,互不干涉;第二,撤訴,不能去法院,影響不好;第三,在你結婚成家之前,不可以離婚。
彭路聽著,感覺這三點句句穩(wěn)妥貼切,但她又深知父親國慶不是一個輕易改變主意的人。
“舅舅,只怕說了也沒用?!?p> “為什么說子女是婚姻的紐帶,這個時候就是需要你們從中調(diào)和化解。有沒有用,你得去試試,你爸心里要還有你,這事兒就能先緩一緩,等一等總會有臺階下。他要六親不認,一條道走到黑,那我們就必定要支持你媽奉陪到底,要讓他知道這娘家人還沒死光呢。當然,舅舅知道當你面說這樣的話不太好,他畢竟是你親爸,可真要到了法院,舅舅也只能這么做了?!?p> “就按你舅舅說的,明天回去找你爸談,你不想單獨跟他談的話就跟你姐商量一下倆人一起去?!狈燮延檬种械募埥韼团砺凡粮蓛魷I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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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彭紋和彭路……”
安旭剛開口,國慶的手機響起,他認真一看,是許久不聯(lián)系的天命大哥,國慶猶豫了幾秒,已然心中有數(shù),起身走到臥室并關上了門。
“喂,天命哥?!?p> “國慶,你在哪兒,我想找你談談。”
“天命哥,我這兒不方便,有事兒就在電話里說吧。”
“那我們約個地方出來坐坐。”
“不好意思,手頭還有點事。”
“你不是沒時間出來,你是不敢見我,也罷,那我就開門見山,不繞彎子了?!?p> “好?!?p> “三十多年前,你跟粉蒲剛結婚那會兒,她跟你在城里是租房子住的,后來你倆在你媽門外修了兩間屋子,其中一間巴掌大住三個人,后來住四個,而另一間也就是搭了個頂棚,養(yǎng)了十來只雞而已。這一住便是八九年。你在川上買房的時候,粉蒲爸給你出了多少錢你不會忘記吧,你急的四處籌錢,我拿給你兩千八。你住進去六年以后才還清我。老哥今天重提這些事兒,是因為你把過去的苦日子忘了。粉蒲多年如一日,勒緊褲腰帶,陪你把最艱難的歲月度過去,你開始嫌棄她,有別的想法了。話說糟糠之妻還不下堂呢,何況粉蒲會自己賺錢,長的還天生麗質(zhì)。做人做事要真昧了良心,是要遭因果報應的,你晚上躺床上的時候,把手放在胸口,好好想想哥說的話,還有你們走過來的路。你想明白了,一切都好說,你要堅持執(zhí)迷不悟,以后出門可要小心了?!?p> 電話瞬間掛斷,多少年來國慶都不曾經(jīng)歷這樣一段靈魂的拷問和尊嚴的挑戰(zhàn)。平靜的表面下,心跳已然在加速。國慶萬萬沒有料到原本想簡單處理的事情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如此遷怒一個表姐夫。
國慶順手拿起杯子,倒了些熱水喝下去,壓壓驚。心想這去法院本就不是本意,現(xiàn)在看來也確實不可行。
國慶從臥室出來,沒有坐在沙發(fā)上,而是站在茶幾旁,拿起一翻居高臨下的架勢對安旭和彭紋說:“爸不是非得去法院,事實上我更愿意和平解決,都這么大人了,希望你媽能考慮到你們姐妹倆,你們回去把話給你媽帶到,只要她同意離婚,兩套房子隨她挑,法院我可以立馬撤訴?!?p> “你要是能考慮到我和彭路,你一開始就不會去法院?!遍L這么大,彭紋幾乎是第一次,帶著埋怨和父親國慶講過話。
“彭紋,你作為老大,要能起到好作用,你管,起不到好作用,你也可以不參與,我不指望你這當閨女的能理解我,但至少你不要來給我添堵。行了,你們可以走了。”
說完,國慶轉身回臥室并將門帶上。
彭紋氣得發(fā)抖,白韻蓮在臥室鼾聲四伏,安旭沒想到情況會如此糟糕,一聲嘆息之后,拉起彭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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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老婆給彭路和粉蒲準備好了洗漱用品和被子。
社會說:“天黑了,走回麗苑太遠,你倆今晚就住這兒吧。明天彭路打個車去上班就可以了?!?p> ?
安旭和彭紋到家,安業(yè)已經(jīng)睡著了。
彭紋問安旭:“你看出來了沒有,爸并不想去法院,可不想去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和彭路,而是他很擔心媽跟他糾纏起來對他不利,他明白到法庭上就不是一套房子那么簡單。我跟彭路只是一個籌碼,以此來威脅媽拿上一套房子,悄無聲息的走人?!?p> “不知道媽怎么想,其實想開了,分多分少都無所謂,少生氣是關鍵?!卑残駸o奈的說。
“媽她根本就沒頭緒,沒目標好不好,她就知道叫完這個叫那個,她根本就不清楚她究竟要干什么。她但凡能有點主意,我和彭路還會被她扯在身后受累又受氣嗎?”
彭紋拿起手機,給彭路打了過去。
“喂,姐?!?p> “你今天晚上就住麗苑,不回了吧?”
“我跟媽都在舅舅家,剛睡下?!?p> “怎么又跑舅舅家去了,還倆人都去了呢?”彭紋又是一陣頭大。生怕粉蒲把家事宣揚出去,親戚們一插手事兒越搞越大,更難收場。
“姐,明天再說吧,我跟媽都躺下了?!迸砺凡幌胩稍谀赣H粉蒲身邊和彭紋在電話里溝通這事兒。
“好吧,那你們睡吧?!迸砑y明白了彭路的用意。
“你姐打電話說什么呢?”粉蒲問彭路。
“沒說什么,就問我晚上住哪兒。睡吧,媽?!?p> 準備關掉手機的那一刻,彭路看到了李昊下班前發(fā)來的微信消息:“剛才去你單位沒有找到你,打你電話你正在通話中。從認識你到現(xiàn)在也有幾個月了,不知什么時候能看到你寫的日記,若是日記中有提到我,那我就太慶幸了?!?p> 看完消息,彭路內(nèi)心有種錯覺:不一定這個人就不合適,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從未試著敞開心扉吧。
“教練,你好,因工作原因明天早上沒時間去練車,后天繼續(xù),謝謝?!迸砺废冉o教練發(fā)短信請了假。
“滿足你的心愿,這周專門寫篇文章給你看?!迸砺坊貜屠铌晃⑿拧?p> ?
臺燈亮著,幽柔的燈光在此刻給彭紋和安旭平添了幾分無力感。
“我明天還得再去找爸,我?guī)吓砺芬黄鹑?,我就跟他說,媽愿意讓法院來判個公道。不然,爸真以為媽是個軟柿子任他捏了?!?p> “明天咱倆還是先去跟媽溝通一下,這畢竟是人家倆的事兒,你至少得讓媽知道實際情況?!?p> “也行,那明天一早我就過去,你中午下班回麗苑就行了。唉,你給我按按頭吧,連續(xù)幾個晚上被這事兒給折磨的睡不著,頭疼?!迸砑y靠在安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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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時間總是很匆忙,安業(yè)背起書包上學,安旭拿起車鑰匙去工作,彭紋麻利的收拾碗筷,清理餐桌。緊接著給母親粉蒲撥出去電話。
“喂,媽,你還在我舅舅家嗎?”
“沒有,你舅舅騎車送我回呢,快回到了?!?p> “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
彭紋騎著踏板摩托,很快到了麗苑,粉蒲一個人在家,社會有事已經(jīng)走了。
“媽,昨晚我跟安旭去找我爸了,我爸希望最好不去法院,他說你同意離婚,他就撤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可我認為……”
“你爸既然起訴了,不如就到法院解決吧,多年來你爸的存款我都沒有插手過,但是心里大致也有個數(shù)。還有舊城上的房子他在起訴狀中也沒有提到,按照法律分我多少我都認,法院不可能判給我一套房子就完事了?!狈燮哑届o且堅定的表了態(tài)。
“媽你說的對,我爸的話我已經(jīng)聽出來了,他還要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呢,他的目的是協(xié)議離婚。你若不同意協(xié)議離婚,也不怕去法院,他反而騎虎難下,沒轍了。”彭紋很意外的發(fā)現(xiàn)母親粉蒲這回竟然不糊涂了。
“晚上,彭路過去景苑跟你爸說幾句話,到時候,你陪她一起過去?!?p> “我早上專門過來跟你溝通,就是想征求完你的意見再去和我爸談。就這么定了,晚上我和彭路一起過去?!?p> ?
一天的時光,又在灰暗與不安中迎來了夜幕降臨。彭路下班后隨粉蒲吃過飯,與彭紋聯(lián)系決定在景苑的路口相見。
彭路一路小跑,為了不讓彭紋等她。
彭紋騎上摩托如離弦的劍一般駛去,為了不讓彭路等她。
兩人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路口。
彭紋停下摩托,問彭路:“媽讓你去跟爸說些什么?”
“姐,是我自己想和爸說幾句我個人的想法,不代表媽的意思?!?p> “哦,我今天就是要告訴爸,媽不同意協(xié)議離婚。事實上爸很清楚去法院對他很不合適,爸一邊考慮著為自己的將來留條后路,一邊又要先起訴媽,先讓我們都害怕。我們就是得讓爸知道媽不怕,媽已經(jīng)做好了跟他死磕到底的準備,得讓爸打消如意算盤,絕不能讓爸無底線的欺負媽。你說姐說得對不對?!?p> 其實從小到大彭紋說什么彭路都認為是有道理的,因為彭紋是姐姐,一個很理性也很成熟的姐姐。但處理事情的方式,彭路的內(nèi)心總是自有一套想法,盡管很多時候,僅僅是想法而已。
“姐,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是爸也是吃軟不吃硬,死要面子的人?!?p> “你說的也是,但顧不上糾結那么多了,是他先起訴的媽。誰家做孩子的能像咱倆這么聽話,咱家任何事情只要爸做了決定咱們沒說過不。咱們這么尊敬他,他還想怎么著,這次就得堅決的站好我們的立場,不能再由著他了?!?p> 停好摩托,彭紋又開始絮絮叨叨:“昨天晚上我跟你哥已經(jīng)來過了,回回來都買東西。不吵架的時候擔心人家倆吵架,吵了架更擔心矛盾升級,不買東西奶奶會第一個出來挑釁,買了東西也沒一人替咱做晚輩的考慮考慮。說到底都是極其自私的人,咱再怎么付出都打動不了奶奶和爸。今天我不計劃買東西了,就這樣進去?!?p> 彭路很認真地聽著,卻沉默不語。
彭紋正準備按門鈴,彭路直接掏出鑰匙。
國慶從臥室出來,一臉驚訝:“你倆過來什么事情?”
白韻蓮和小愛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邊嗑瓜子邊看電視。
彭路還沒想好這次談話如何開頭,她習慣了彭紋打頭陣,于是她不作聲,只是從鞋柜里拿出拖鞋給彭紋換。
“爸,你的意思我已經(jīng)轉達給我媽了,我媽愿意通過法院判決來解決你們之間的事情?!迸砑y毫無顧忌地開門見山。
如此直接了當,彭路把拖鞋放在地上的瞬間腦袋嗡嗡作響,彭紋今天是怎么了。
彭紋的出其不意著實使國慶的神情中寫滿了措手不及。
繼而,國慶又帶著火氣沖彭紋問:“我的意思,我什么意思?”
“就你昨天晚上說的,我跟我媽都說了?!?p> “你說了個屁!我告訴你彭紋,你作為老大,在處理家庭矛盾上根本沒有起到任何好的作用?!眹鴳c突然情緒失控,語調(diào)高漲。
“彭紋,你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跟你爸說嗎,一進門你就嗆到他,你是老的還是他是老的呀,沒大沒小的?!卑醉嵣從请p鑲嵌在胖乎乎圓臉下的眼睛頓時發(fā)射出滿是敵意的光芒。
“奶奶,你是老的,我們都是小的,那你兒子要離婚這事兒我想聽聽你怎么看?!迸砺方o彭紋擋住了那雙惡毒的目光。
“我壓根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有誰跟我說過這事兒,現(xiàn)在你們姐妹倆橫沖直闖,不懷好意的來質(zhì)問我,我告訴你們,要真有這事兒,你們還真得問你媽去,問我,問不著?!?p> “小愛,你陪我媽回臥室去?!眹鴳c輕輕一句,都不用抬頭。
白韻蓮很聽話的拉著小愛的胳膊起身,搖搖晃晃如企鵝一般慢中有快的往臥室走,邊走邊問小愛:“你昨天給我洗的那條秋褲應該干了吧,干了就收起來?!?p> 國慶轉過茶幾坐在沙發(fā)上,拿起遙控將電視關閉:“彭紋,關鍵時候,你不僅讓我失望,也很讓我寒心。我今兒是看明白了,在你眼里,爸不過是一層社會關系而已,親情的成分很淡薄?!?p> “爸,讓全家人失望和寒心的人是你,是你把我媽起訴到法院要離婚,又讓我們?nèi)裎覌尭銋f(xié)議離,我媽她是個有思想有情感的大活人,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任你拿捏的器具?!迸砑y傷心委屈氣憤顫抖,眼淚終于在國慶面前任性了一回。
彭路也跟著彭紋流下了感同身受的淚水。
小愛一邊疊著秋褲,一邊說:“姑,可不敢讓國慶哥離婚,都這么大人了,離了讓外人看笑話,再也不會有一心的人了。”
“我猜他們也就說說嘴吧,我都這么大了,吃好穿暖活一天樂呵一天,老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才沒空去摻和他們的事兒?!?p> “彭紋,通過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徹底把你看得透透的了,以后你爸的事情不會再麻煩你,也省得你帶著怨氣跑過來,我還得聽你對我發(fā)泄不滿。你的話若講完了,你就可以走了,沒講完,我也不想聽了?!?p> “你攆我走呢!”彭紋突然情緒失控站了起來。
“我從小就是在你的呵斥打罵下成長,我也從未真正感受過什么叫父愛,別人依偎在爸爸懷里撒嬌的時候,我在被你嫌棄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小時候刻在記憶深處的話就是‘你學習不好,以后干什么都沒人要?!以谶@個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長大,看到你就覺得害怕,怕你打,怕你罵,也怕你和我媽吵架。至今,為了這個家能夠平靜,在你面前我都從未說過一個不字,可沒想到你欺人太甚,居然能把我媽起訴到法院去。爸,你都快六十了,為什么依然不明白親情的重要,為什么依舊要傷害陪伴你大半輩子的妻子和你的親生女兒。我姓彭,彭路總姓葉吧!”彭紋已泣不成聲。
“夠了!你和你媽是一樣的水平一樣的邏輯,你媽一開始就灌輸你們一個姓葉一個姓彭,姐妹倆不一樣。我可從未說過一句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你不要借機在這里胡攪蠻纏,不講道理。你回吧,跟你講不通道理,以后遇事情也不會再指望你。”
彭路拉住彭紋的胳膊將彭紋重新按回沙發(fā)上坐下。
“爸,這就是我們的家,你讓我們?nèi)ツ膬鹤?,即使你跟我媽離婚了,這兒也還是我們的家。你跟我媽也永遠都是我跟我姐最惦念的至親?!?p> 彭路的話讓將氣頭上的國慶拉回到了平緩狀態(tài)。這一刻,國慶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亮閃閃的液體。
“爸,沒有一個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離婚,你也有過童年,有過青春,你可以換位想一下,若是當年爺爺以這樣的方式對待奶奶,作為兒子,你心里什么感受?!?p> 彭紋仍在彭路旁邊擦眼淚。
彭路看著國慶的眼睛,接著說:“爸,我不想去評判你和我媽誰對誰錯,我認為時間就是感情,歲月就是見證,要離要過,決定權當然在你們倆手里。但是從我個人角度出發(fā),我想提出三點建議?!?p> “哪三點,你說!”國慶終于開口了。
談話的氛圍緩和了下來。
“第一,不要去法院。咱這小縣城,一出門都是熟人,不要因為你們的決定使我和我姐以后出去難堪?!?p> “我也不想去法院,能不去法院最好。那第二點呢?”國慶問彭路。
“第二,要離也要等到我結了婚再離?!?p> 國慶沉默,繼而抬頭,又稍作思索:“這一點我慎重考慮,閨女大了,正好在這談婚論嫁的年齡,提出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不過分。做父母的,可以做出時間的退讓,來配合你尋找一個好的歸宿。爸答應你,這是第二點,那第三點呢。”
“第三,你和我媽暫時就這樣分開住著,她住麗苑,你住這兒,互不干涉,各自生活。”
國慶掰著手指頭:“第一,不去法院;第二,你結婚后我們再離;第三,你媽住麗苑,我住景苑。就這三點,對吧?!?p> “嗯!”彭路點頭。
“簡明扼要,至少還算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爸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得跟你媽達成一致,不能等到你結婚了她又不離了。”
“我媽那兒,我也一樣和她講這三點”。國慶的話彭路聽得很不舒服,但彭路卻還是極力穩(wěn)住這樣的談話氛圍。父和女,誰都不愿再回到剛剛撕心裂肺的模式中。
“那好,爸明天一早就先去撤訴,說到做到。你安下心來,好好找個對象?!?p> “我要說的說完了,我晚上回麗苑跟我媽住,節(jié)假日我和姐姐都會過來看你,平時你需要我們的時候,隨時打電話?!?p> “你們也都忙,我不會輕易打攪你們。”國慶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濃重的失落感往肚子里咽。
“爸,那我跟我姐就先回去了,你一會兒早點睡?!迸砺泛团砑y一同起身準備走。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眹鴳c并沒有起身目送兩個女兒出門。
彭紋送彭路回麗苑的路上,天色已晚,兩人全程沒有一句交流。彭路坐在彭紋身后稍稍松了口氣,但充當人質(zhì)的感覺并不好受,從景苑出來感覺自己重新憋了一口長氣,好似一個死刑的囚徒從立即執(zhí)行變成了緩期。這一刻,永遠都不結婚的想法不經(jīng)意間掠過彭路的腦海。她實在不敢想象父母離散是怎樣一種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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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分鐘的路程,很快到了麗苑,彭路下車后目送彭紋離開。然后整理心情,暗示自己要輕松地對母親粉蒲講剛剛的事情……
輕輕打開門走進院子,黑洞洞的客廳里從臥室門縫透出一道微弱的燈光。
彭路走進這間只有一張鋼絲床的臥室:“媽,你怎么不到樓上去睡???”
看到彭路回來了,粉蒲坐了起來:“媽想你應該會回來,所以就躺在這兒等著,你姐呢,她回去了嗎?”
“她把我送門口,剛走?!?p> “你們跟你爸談的怎么樣?”
“我舅舅讓我提的那三點,我爸都答應了。以后我跟你住這兒,節(jié)假日再過去看我爸?!?p> “這話是你爸說的吧?”
面對母親粉蒲這種避之不及的猜疑,彭路又稍有煩躁:“我說的,你一個人住這兒我不放心,我跟我爸住景苑,沒有你,那家里也冷冰冰的,所以我才這樣說?!?p> 粉蒲的眼里瞬間噙滿了淚花。她的情緒總是在眨眼間起伏變化,彭路常常始料不及,又不得不接納。
“你姐跟你爸說了些什么?”
“她不是跟你商量好才去和我爸說的嗎!”
“我知道,我就是問問你他們是怎么說的,你爸聽了是什么態(tài)度?!?p> “我光知道我爸并不想去法院,哦,對了,我爸明天早上就去撤訴,我明天還要早起練車,我想早點睡。媽你什么都沒必要多想,光考慮接下來把樓下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就行了?!?p> “這都是要花錢的,簡單點能住就行了。我又不是你爸,只知道享受。”
好多話在耳邊從小聽到大,彭路只想躲開,“媽,我去睡了!”
彭路披星戴月跑上樓去,剛躺下一分鐘,內(nèi)心里又開始擔心母親粉蒲:“媽,你也快點上來睡!”
“這就上去了!”粉蒲回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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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里,躺在已熟睡的安旭身邊,陪伴彭紋的,只有悄然流淌的淚水,和無處言說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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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看看手機,凌晨一點了,多少年來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卻也從未真正想過離婚。終于決定給自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卻又舉步維艱,四面楚歌。等天亮了,先去撤訴,然后從內(nèi)心深處和過去的生活告?zhèn)€別。生命只有一次,余生彌足珍貴,趁時光不老,要認真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