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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就是幸福

半生已蹉跎 何處是出口(三)

平靜就是幸福 景兒豆豆 4864 2021-05-05 12:56:21

  和每一個上班族一樣,周一到周五渴望悠閑的周末時光,周末來臨時卻發(fā)現(xiàn)不得不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秋風起,白云飛。這個周六,教練重點給學員們示范講解如何在考場上放平心態(tài),一氣呵成。

  “硬性規(guī)則,固定口訣,只要你將速度控制到最慢,心清眼明,一般情況下都能過去?!焙陆叹氃隈{駛座上,熟練地操作著每一個動作,講解著每一考點需記下的要領(lǐng)。光哥坐在副駕駛,彭路、閆主任、春妮還有一名新成員坐后排。

  一圈轉(zhuǎn)下來,郝教練要求每個學員獨自上車操作,模擬考試,其他學員則坐在休息區(qū),依次排隊。

  光哥壓力頗大,搓著手心,朝女同志們滑稽一笑,接下來在幾個女人視線的焦點里,順利完成了這次模擬考試。下車的時候,光哥笑的更滑稽了。彭路第二個上去,春妮第三個,都很順利。閆主任示意新成員先上,她最后一個。結(jié)果,閆主任看到大家都過了,心情一緊張,第一項倒庫就壓線了。

  新成員湊到彭路耳邊說:“你們閆主任多大年齡,看起來挺年輕”。

  彭路友好的微笑:“她是我們的副主任,芳齡48”。

  “天哪,比我還大兩歲,保養(yǎng)的這么好。”新成員的眼神中流露出羨慕。

  “你以前在哪輛車上呀?”春妮問新成員。

  “哦,我是去年學的,第一次考試緊張沒過,就沒再來學,我家住農(nóng)村,來回不方便,這次又預(yù)約了考試,準備練幾天直接去考。”

  彭路向新成員豎起了大拇指:“勇氣可嘉。”

  新成員笑得前仰后俯:“這有什么可嘉的,我家有個小工具車,我每天開著它拉玉米,拉莊稼,開了好多年,都是老司機了?!?p>  “好多年?沒被交警逮住過嗎?你這可是無證駕駛呀!”彭路簡直驚呆了。

  “交警在城里呢,農(nóng)村哪有什么交警。你看,你們閆主任曲線行駛壓了好幾次線了?!毙鲁蓡T用下巴往閆主任的方向指去。

  前后兩句話跨度太大,彭路還沒回過神來。

  “閆主任只記住慢了,其他全忘了?!崩罟庹f完,春妮下意識的朝郝教練望去。

  郝教練擺擺手,意思是“NO,你們閆主任還不能參加考試?!?p>  ?

  安旭開車行駛在市中心返回縣城的高速上,后座載著老婆彭紋和兒子安業(yè),副駕駛上載著鋼琴陪練老師。路途奔波,兒子安業(yè)已然靠在彭紋肩上睡著了。然而這樣的往返已經(jīng)堅持了兩年,盡管身心疲憊,同行的家庭卻日漸增多。每逢周六,陪練老師都會跟著課程安排時間最早的孩子先到市里,再同最后一位上完課的孩子一起返回縣城。

  就在這一天,國慶找到了當?shù)芈毠めt(yī)院的白醫(yī)生,白醫(yī)生四十大幾,兩人并沒有很深的交情,但白醫(yī)生口碑極好,醫(yī)德很高,又是同年齡段里少有的科班畢業(yè)。多年來國慶每次找白醫(yī)生,內(nèi)心都懷揣著對他醫(yī)德醫(yī)技的敬仰和信任。

  這一次,國慶依舊坐在白醫(yī)生的辦公桌旁:“白醫(yī)生,你看我這肝硬化多年來沒有改善,有沒有好點的藥能幫助治療,貴點也沒關(guān)系,關(guān)鍵得有效果?!?p>  白醫(yī)生依舊給國慶開了治療肝硬化的常用藥物,叮囑他“還是得從生活方式和飲食上注意,堅決不能喝酒,少鹽少肉,多吃菜,鍛煉身體,改善肥胖體質(zhì)。

  國慶拿著白醫(yī)生開的藥回家,剛出醫(yī)院,碰到本家妹夫沈?qū)W文開著車,順道搭了一段兒。

  “學文兄弟,你這當領(lǐng)導的,把司機都省了,我不行,壓根就不敢碰這玩意兒,怕……。”

  “老哥,你有駕照沒?,F(xiàn)在的車都自動擋,握住方向盤加上油門就能跑。還是自己開更方便啊?!?p>  “都說了怕這玩意兒,哪會有什么駕照?!?p>  “那就不好辦了,開車不難,難的是考駕照,以前好考,現(xiàn)在不行,實打?qū)嵉耐^考?!?p>  “那太好了,就應(yīng)該這樣,連駕照都能糊弄,豈不是拿生命開玩笑?!?p>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這開車上路和考駕照是兩回事兒,考試那都是固定模式,教練把口訣教給你,然后耐著性子慢慢磨。有工作有家庭的一般沒那閑工夫,再說拿上駕照不等于會開車,從駕校出來還得趁熱打鐵,抓緊上路練習,否則駕照拿回來閑置一段時間,手就生了?!?p>  國慶邊聽邊想著自己的女兒彭路。一開始完全不認為彭路能開得了車,更不支持她學駕照。但目前大形勢好像都在學,萬一彭路要是考過了,也要繼續(xù)支持她上路練習,畢竟她還小,靠自己總比靠別人強。再說自個兒也奔六的人了,萬一哪天腿腳不那么靈便了,靠女兒也比靠女婿好很多。

  “那考完駕照開車上路還得練習多久呢?”國慶頗有興趣地問。

  “如果從駕校出來直接上路練習,悟性高的也就一兩個星期,不過獨自應(yīng)對各種路況,包括高速,需要兩年?!?p>  國慶的目光里散發(fā)出期許的光芒:“文華老弟,我在前面的路口下車,你忙,就別專程送我了,走上一小段,正好活動筋骨。

  “也好,國慶哥,您慢點下車,有事兒電話聯(lián)系?!?p>  和文華老弟揮手道別,國慶興致高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里已經(jīng)在搜索單位里懂車的年輕司機。

  到家樓下等電梯的功夫,國慶左手提著藥,右手拇指在中止和食指上來回搓,這是他思考問題時慣有的動作。電梯終于落下來,小愛正攙扶著白韻蓮準備下電梯。

  “媽,你這是要去哪兒?”

  “你那老同學劉洋的媽媽給我打電話,說家里沒人,兒子兒媳都出差了,一個人孤單,約我過去陪她聊聊天?!?p>  “雖不遠,但天已經(jīng)快黑了,你倆去回都要注意腳下的路,千萬當心,不然這樣,回的時候打電話,讓彭路過去接你們一下。”

  “她不給我添堵就不錯了,你回吧。”

  電梯門關(guān)上的瞬間,老母親的話也深深刻進了國慶的大腦。本計劃著和年輕司機探討一下女孩子適合開什么車,興致瞬間被澆滅。國慶和往常一樣板著臉走進家門。然后習以為常的坐在餐桌旁享用粉蒲已為他盛好的晚餐。

  米羹是國慶的最愛,配上剛炸好的油圪朵,能喝下三碗。

  一碗下肚,粉蒲及時把剛盛出一會兒,溫度正好的第二碗給國慶端上。國慶一改往常,眉頭緊鎖,筷子啪一聲放在碗上:“說了多少次少放鹽,少油炸,你就是記不住,病從口入病從口入,所有的毛病都是被你做的飯給吃出來的!”

  國慶越罵越氣,索性站了起來,指著廚房里的粉蒲質(zhì)問:“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電梯叮咚一聲開了門,彭路插上鑰匙,家里的爭吵聲立刻形成條件反射,使她心跳加快。

  “你以前一直都是這樣吃的,今天犯什么神經(jīng)了?!狈燮褢涣嘶厝?。

  “爸,先不說飯做的好壞,我媽她沒功勞也有苦勞,我在門口聽你說她是故意的,這話太讓人傷心了?!?p>  國慶坐下來,強烈的絕望和孤寂未能沖淡隱忍已久的怒火:“對,你媽有的是苦勞,洗澡水要攢著抹灰,洗抹布的水要攢著拖地,涮拖布的水還要攢著沖廁所,衛(wèi)生間全讓她擺滿了存臟水的臉盆。我用得著她給我省幾個水錢嗎,水費讓她交過嗎?一進衛(wèi)生間就看著惡心!還有,偶爾買塊肉回來從不敢奢望你媽能給做,她必定要放回冰箱里冷凍個一年半載,我沒辦法只好看著你媽那臉色自己動手,還是不行,人家摔鍋扔瓢,外加罵我“一肚子吃完著急去死啊”。

  彭路一聽到水費就頭大,這倆人一扯到錢上,就沒完沒了。彭路坐在沙發(fā)上無能為力地看著國慶和粉蒲吵架,從小到大,鬼知道她有多煎熬。

  粉蒲不出所料像被突然驚醒和激怒的母獅,情緒立刻激動起來:“彭路上高中開始你就沒交過工資,彭紋那時候小廠子辦在家,只要一加班,所有工人的吃喝我一個人做。彭路大學畢業(yè)兩年沒有工作,學費、生活費,你管過么,家里油鹽醬醋哪樣不花錢,我不省這日子怎么過,你摸摸你的良心,我省下來的,有花在我自己身上的嗎?”語調(diào)高漲,語音刺耳,語速之快,猝不及防。這番話猶如離弦的箭,彭紋和彭路誰在誰被刺。心臟滴著血,眼里含著淚,眼前是最親的父母,腦海里是無盡的空洞和迷茫。

  “我沒管,難道這房子是你買的嗎?彭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養(yǎng)活自己了,油鹽醬醋一個月能花幾個錢,那櫥柜里放的瓶瓶罐罐,不用看都知道是超市里最便宜的貨?!?p>  “嫌我買的不好,怎么沒見你買過呀,你一天回來嫌這嫌那的,也沒見你自己動手做過一頓飯,洗過一件衣服啊,我告訴你葉國慶,彭路大了,該找婆家了,我不想影響她談對象,但我還是要警告你,警告你們,老天爺都看著呢,別太過分了……”

  “你多嫌我媽,我知道,我也告訴你,我媽我管定了,壓根就沒人稀罕你管,不情不愿做個飯,我吃著比不吃還難受,你快別做了?!?p>  “啪!粉蒲拿起玻璃鍋蓋毫無顧忌地將其砸向廚房地面,鍋蓋的封邊條隨著那一聲驚恐中劇痛的哀鳴斷裂開來,隨之如被拋棄的陀螺般在地上打顫?!?p>  “姐,爸和媽吵起來了,媽把鍋蓋摔了,你趕緊過來。”彭路向彭紋發(fā)出了救急短信。

  剛下高速的彭紋收到短信,心跳突然加快,大腦像上緊發(fā)條的鬧鐘,緊到不知該如何回旋。鋼琴老師正在認真地對安業(yè)今天的學習給與點評。睡醒的安業(yè)在見縫插針地和彭紋商量回家后可不可以看集動畫片。安旭在勻速開著車,很愉悅地和鋼琴老師交流著……

  無助的彭路好想一走了之,她不想當國慶和粉蒲吵架的觀眾,但她更舍不得將這兩個失去理性的親人丟下,置之不理。

  送走了鋼琴老師,彭紋追著安旭趕快把安業(yè)送回家。

  “安業(yè),爸爸媽媽現(xiàn)在需要去爺爺奶奶家一趟,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你自己上樓回家。八點半的時候如果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你就自己洗漱。最遲九點我們會回來陪你休息的?!迸砑y匆匆叮囑兒子安業(yè)。

  九歲的安業(yè)不解的問:“你們?nèi)敔斈棠碳覟槭裁床粠衔夷???p>  “媽媽改天會帶你去,今天我們只談大人的事情,你就聽話,先回家,好嗎?”

  “算了,反正老奶奶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不去就不去,不過你們要答應(yīng)讓我看兩集動畫片,我就自己回去。”

  “行,中間記得休息眼睛,爸爸媽媽最遲九點回來?!?p>  彭紋和安旭兩人看著安業(yè)獨自上樓,自家窗戶亮起了燈,便趕忙朝景苑駛?cè)ァ?p>  門鈴響了,彭路慌忙跑去開門,彭紋背負著沉重的責任踏進家門,安旭跟隨其后。

  “爸,媽,你們這是怎么了呀?”安旭向來和善,說話必帶微笑,誰都很難對慈言悅目的人發(fā)起脾氣來,何況是自家女婿。

  彭紋直接坐在了彭路旁邊,準備先問問彭路怎么回事兒。

  國慶先開口了:“你媽她動不動就摔東西,你看鍋蓋都摔地上了。”國慶的面容語氣基本平和,看起來氣已經(jīng)消了大半,沒事人一樣,說完坐回了餐凳上。

  “媽,有事兒咱好好說,摔東西解決不了問題,摔壞了還得買?!卑残竦脑捳Z里,總是棉柔且?guī)е鴾囟取?p>  粉蒲卻始終難以平靜,情緒如海浪般一句比一句更急:“你剛進來你知道什么呀,天天好吃好喝給你爸他們供著,今晚上你奶奶出去了,他就好賴不分,摔筷子嫌飯不能吃了。表明了嫌我礙事兒,想攆我走了?!?p>  “睜著眼睛說瞎話,彭路還在這兒呢,我就赤裸裸被誣陷了。當著孩子們的面都好意思編瞎話,還有什么道理可講。”國慶說著又站了起來,面容頃刻間又變得猙獰。

  “行了行了,你倆都別說了,消消氣兒,年紀都不小了,別總帶這么大勁兒。哪個氣著了,都得靠另一個管,何必了?!迸砑y上前讓國慶坐下,又到廚房里撿起被摔壞的鍋蓋。

  “你爸他恨不得我趕快死,靠他管我,簡直天方夜譚!”粉蒲情緒的波瀾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包括她自己。

  “平時你媽除了鹽啥都省,發(fā)起瘋來別說鍋蓋,要不是樓上樓下有人,估計房子都被燒了?!?p>  “爸,媽,說了不說了就先不說了,來,媽,您先坐下?!卑残襁B哄帶拽將餐桌的椅子拉出讓粉蒲坐了下來。

  彭紋轉(zhuǎn)身向沙發(fā)走過來,并給了彭路一個眼神,示意彭路看一看她的手機。彭路拿起彭紋剛剛放在沙發(fā)上的手機,一條未發(fā)信息:“爸媽因為什么吵架,誰不對?”

  信息看完了,彭紋坐在旁邊等彭路編輯好文字告訴她。彭路輸入,刪除,再輸入,再刪除。終于寫好一句:“不是看到的這么簡單,說不清誰對誰錯?!?p>  彭路將手機遞給彭紋,彭紋看完像瞅廢物一樣給了彭路一個白眼。

  彭紋來到廚房,也叫彭路一起過來坐下。

  “安旭,你把飲水機擰開熱壺水,給爸媽倒上?!迸砑y盡可能的使每一位家人都平息下來。

  “媽,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兒咱說什么事兒,遇到什么問題咱解決什么問題,別再耍性子摔東西了。不管你倆因為什么吵架,摔東西這點你都不對?!?p>  “你爸他這些年不摔了,年輕的時候,多少次聽上你奶奶的挑撥離間回家張牙舞爪,你們忘了嗎,那會兒日子窮,家里總共也就幾樣東西,哪樣不是他摔壞的呀?!?p>  如萬丈深淵一般讓人摸不著頭緒,彭路一聽粉蒲提起過去,內(nèi)心世界便開始在一片黑暗混沌中自由落體,那種黑暗中深不見底的恐懼,不如上刑場來得痛快。

  “以前的事過去了,不說了,咱就說今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吵起來的?!卑残窦皶r打斷了丈母娘粉蒲翻陳年舊賬。

  “我也納悶呀,別說今天晚上,我日復(fù)一日,一日三餐,哪頓飯不是趕緊做合他們胃口的。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自己,彭路孩子也不挑剔,之前一樣樣的飯你爸喝三碗,誰知道他今天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p>  “爸,我媽提到這兒我也得說說你了,哪頓飯做的不合適了可以和我媽溝通,我媽她確實不太會說話,但她也是一心一意為這個家付出的,你態(tài)度好些,她再給你做一份,甚至兩份三份都是任勞任怨的?!迸砑y心平氣和地對國慶講。

  國慶先是低頭沉默,后又抬頭面對彭紋和安旭微笑:“做一份能湊合著吃就行,就個家常便飯,少放油鹽,晚上別讓我吃油炸的?,F(xiàn)在人人都有健康意識了,搞不懂你媽為什么就不改變?!?p>  粉蒲一聽這話更來氣了:“當著孩子們的面你冠冕堂皇,背過孩子們你就雞蛋里挑骨頭,淡了咸了油多油少你都嫌。”

  安旭從飲水機里抽出熱水壺,目光在餐桌上尋找國慶和粉蒲二人的水杯,彭路趕忙從茶幾上拿來國慶的不銹鋼保溫杯,掀開濾網(wǎng),加上國慶喜歡的普洱,放在了餐桌上。

  安旭正準備倒水,又猶豫這個杯子冷的太慢,在家用不很合適。

  “彭路,這杯子是出門用的,拿個口大的,玻璃的瓷的都行?!卑残穹愿琅砺?。

  彭路從廚房拿來了粉蒲的瓷杯子:“我再去找,你先給媽倒上。”

  彭路剛走進國慶的臥室,咚的一聲悶響以及粉蒲高亢的發(fā)泄聲“你壓根就沒安好心!”。彭路像受驚的貓一樣又立刻跑了出來。

  國慶的保溫杯在那一瞬間,被粉蒲狠狠地砸在餐桌上,彈起在國慶一側(cè)的墻壁上,墻壁的阻力,使杯子斜落在國慶的嘴唇上。

  彭紋、安旭、彭路都傻眼了。

  國慶本想老母親也該回來了,不了了之吧,淡定的摸了下嘴唇,卻看到手指上殷紅的鮮血。

  “天哪,爸,你嘴唇破了。”彭紋突然站起來,刷刷刷的抽出抽紙輕輕按在國慶嘴唇上:“媽,你太過分了,安旭,走,趕緊送爸去醫(yī)院看看,那杯子那么重,傷得肯定不輕?!?p>  國慶甩起胳膊掄開彭紋的手,“讓開,我先去衛(wèi)生間看看?!?p>  彭路一時間又被這不受掌控的局面昏頭脹腦,她也著實擔心起國慶的嘴唇來。

  國慶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像只被激怒的雄獅:“彭紋,安旭,你們誰都別再勸我一句,你媽說了一輩子離婚,今天我成全她,這婚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說完打開了家里最神秘的保險柜,拿出了戶口本,結(jié)婚證。

  “要不是為了倆女兒,這婚早跟你離了。當初要生個兒子,你還敢這樣在家里耍橫?!狈燮褮鈩莶粶p,彭紋彭路一起將她拉到沙發(fā)邊坐下。

  國慶將剛拿出的證件往粉蒲面前一扔:“要真有個兒子,還有個人主持公道,容不下你這么囂張?!?p>  “爸,你們能不能都別沖動啊,大晚上的,咱先去醫(yī)院看看吧?!?p>  “別打岔,先離了再去看。”

  “民政局的人也要星期一才上班啊,現(xiàn)在聽話,先去醫(yī)院?!?p>  吱紐一聲,門開了,國慶有意識地背對著大門在餐凳上坐下來,粉蒲一臉不屑面無表情倚著沙發(fā)。彭路知道那個稱作她奶奶的人進來了,卻一點都不想抬頭看她一眼。

  保姆小愛彎腰將拖鞋給白韻蓮擺好,換下來的鞋放回鞋柜。白韻蓮一邊換鞋一邊用余光橫掃家里,她很詫異彭紋安旭都在,很快又下意識地將余光收回,卸下圍脖帽子,示意小愛收拾起來。

  “奶奶,回來啦,今晚你們出去散步了?”彭紋身為老大,總是身挑重任,周全全家。

  “嗯,到點了,我該洗洗睡了?!闭f完極不耐煩地問彭紋:“你們是馬上就回呢還是過會兒才回呀,小愛給我洗腳也就二十分鐘。我需要說明一下這門外面那手柄松了,有點問題,你爸讓盡量別提起手柄關(guān)門,所以從外面關(guān)只能硬碰,聲音太響。我擔心我睡了以后你們走時不注意把這門碰的老響,吵醒我?!?p>  彭紋聽著這話面容都氣得打顫,數(shù)秒鐘之后又恢復(fù)了平靜,從小到大,她已經(jīng)習慣了,她只求父母之間能平靜就好。

  彭路一聽這話就忍不住要冒火,她真想站起來指著老家伙的鼻子說:“怕被吵醒你就別睡呀,你是不是覺得地球人都該圍著你轉(zhuǎn)啊?!比缓竽闷鹱郎系慕Y(jié)婚證拍在老家伙臉上:“拜你所賜,這個家馬上就散了,你明天是該散大步曬太陽呢,還是該哼著小曲兒陶醉在你才是主謀的這場戲里呢?!?p>  彭路終究沒有站起來,父母這里已經(jīng)夠讓人頭疼的了,老家伙又完全不是個善茬。

  “哦,你先洗吧,我不耽誤你睡覺?!迸砑y聲音低沉,作為一個親孫女,一個從商好手,一個善良寬容的好人,在這個有著血緣親情的老人面前,從沒有尊嚴可言。

  “國慶!”一聲惡毒渾厚的聲音響徹家里的每個角落。國慶真的就在這個時候抬起頭轉(zhuǎn)過身朝老母親白韻蓮?fù)艘谎?。又閉上眼睛無奈地轉(zhuǎn)了回去。

  “國慶!這就是你閨女,你聽聽人家怎么跟我說話呢,你長你短稱呼都省略掉了,你瞧瞧人家什么態(tài)度。再瞧瞧你這彭路,從進來到現(xiàn)在跟我有句話沒有。你們一個個臉黑的跟鍋底似的,給誰看呢。我話可放這兒了,誰的臉我都不看,在家都三五不懂,少調(diào)失教,出去社會你們也難成氣候。”

  “你家兒子調(diào)教的好,一年家里派一個代表,拿巴掌大的豬頭肉看你一回,還是看在他兄弟我爸很在乎這個事情而且我爸對他們也有用的份兒上。你軟的欺,硬的怕,我伯父那一家有個理你的人嗎!你怎么不朝他們吼去呀!”那一刻,彭路用盡全身力氣,打著哆嗦將這些話爆發(fā)。

  “媽,起來,我們走,我奶奶在這兒,我們永遠都不得安寧?!迸砺防》燮训氖直?,粉蒲借助這一支點不再猶豫,起身去臥室收拾東西。

  “嗨!彭路,我可告訴你,你媽也給我聽著,我住我兒子家,說破天也是天經(jīng)地義,還雇了人不用你們伺候我,就這你們都容不下,你們會遭雷劈的!”

  彭路放下剛幫粉蒲拿起的衣服,準備沖出去和白韻蓮叫板,粉蒲拉住彭路:“啥都別說了,媽聽你的,跟你搬回麗苑舊房去?!?p>  “我兒子娶媳婦就是讓伺候我的,哪家的婆婆生兒子能連媳婦一起生出來呀,我要有那本事,還要你干嘛呀!”

  彭紋看了安旭一眼,兩個人同時無奈的搖頭。彭紋又看了國慶一眼,國慶依舊背對著白韻蓮沉默。彭紋心想,這輩子,也不指望葉國慶能在白韻蓮面前為這個小家庭說句話了,何況今天粉蒲又無意傷到了國慶的嘴唇。

  “媽,你先去睡?!眹鴳c終于開口了。白韻蓮斗志昂揚的激情一下子收了回去,比寶馬的剎車還敏捷。

  “可不是,被你們耽誤的睡覺的點都過了。小愛,把洗腳水給我弄好?!?p>  臥室里的小愛蹭的一下像兔子一樣跑出來:“姑,我這就去。”

  “安旭,你帶爸去趟醫(yī)院吧?!?p>  安旭走到國慶身邊:“爸,走,我先帶你去醫(yī)院?!?p>  “不用了,你們也回吧,我待會兒自己去?!?p>  “我開車送你快一點?!?p>  “我可以自己打車,行了,回吧?!?p>  安旭看著彭紋,兩人無奈的對視。

  “你去看看媽收拾好了沒有,給她拿到車上去吧?!?p>  安旭進到臥室嚇了一跳,粉蒲站在高凳上從頂柜往下拿夏天的毛巾被和短袖衣物。安旭輕輕掩上門:“媽,你這是準備干啥呀,夏天都過去了,拿幾件這兩天穿的衣服得了,其他的放回去吧?!?p>  “旭啊,媽已經(jīng)傷透了,走了就不準備再回來了,你今天晚上就多等會兒,把媽所有的東西都搬過去?!狈燮殉粤Φ赝吕挛?。

  安旭用目光告訴彭路,叫粉蒲少拿點。

  彭路回應(yīng):“勸過了,沒用,沒一個省心的?!?p>  ?

  國慶起身,穿好外套,不言不語,開門離去。

  “爸,安旭陪你一起。”彭紋話音未落,門已關(guān)上了。

  彭紋推開臥室門:“安旭,你先去送爸,他剛走,你快點。”

  安旭扭頭拿起車鑰匙,乘電梯下到樓下,國慶已經(jīng)走到了小區(qū)門口。

  安旭發(fā)動車,追過去,緩慢地在國慶身旁停下:“爸,上車,我送你。”

  “說了不用,回吧?!笔忠粨],頭也不回,徑自朝前走,安旭沒有再跟上,他知道岳父國慶是個多要面子的人。

  路口處,國慶順利的攔下一輛出租。

  安旭返回到家中,推開門的時候,白韻蓮正好從衛(wèi)生間大搖大擺,若無其事地出來,小愛趕忙跑進臥室鋪好被子,白韻蓮嘴里念叨著:“今天這時間被耽誤的只敢捏三十下腿,明天早上早點起你再給我捏會兒?!?p>  安旭朝白韻蓮點頭微笑,白韻蓮像看陌生人一樣掃了安旭一眼。

  安旭坐在了彭紋身邊,用理解和心疼的眼神看著彭紋。

  “爸走啦?”彭紋問。

  “嗯,打了個出租?!?p>  “你和彭路把媽收拾好的東西一起拿到電梯上吧,今天晚上,媽住我們家,麗苑的房子,明天再收拾吧?!?p>  “行,我們先拿著看?!?p>  彭路和安旭將粉蒲整理好的大包小包全部放進了電梯。

  “這些車里肯定放不下。要不拿一半,剩下的明天再說?!卑残窨粗鴿M滿一電梯的包袱發(fā)愁。

  “哥,事已至此,怎么利索怎么來吧,千萬別未完待續(xù),更別自找著看那些冷血的面孔了?!迸砺仿曇舻偷耐耆窃谡f悄悄話,她太知道臥室里面那只經(jīng)久不衰的耳朵和她的主人有多厲害了。

  “哥,你就先把這些東西塞到車上,后座副駕駛都塞滿,應(yīng)該差不多,我這里有麗苑的鑰匙,你先送過去。接下來媽需要拿的東西如果不多,我們就打車去你家,如果多的話你就放下以后再回來接我們一趟。”

  “怎么就還需要回來一趟呢,媽,平日里必須用的東西你拿上就好了,干嘛搞的跟搬家一樣,這些枕巾、毛巾從我記事起就有,用不著就別來回搬了,你收拾這些東西干嘛呀!”彭紋很不理解的問粉蒲。

  “這些都是我年輕時候單位發(fā)的,款式舊了些,但東西是頂真的,質(zhì)量沒的說。彭路結(jié)婚的時候,這些都可以拿出來用。”

  彭紋聽著這話,用尋求同伙的眼神瞅著身旁的彭路。她以為彭路會親自反駁粉蒲的這種腐朽的觀念。但是彭路沒有。

  “姐,隨她吧?!?p>  獨自去醫(yī)院的國慶,單獨在家的安業(yè),一車子拉不完的舊衣爛褥,依舊在沒完沒了收拾的粉蒲,彭紋已如坐針氈般煩躁卻又無力說服和改變。

  彭路認同彭紋的觀點,但彭路也理解母親粉蒲。彭路盡力地幫母親粉蒲打包,她希望這個晚上能快點平靜下來,早一點結(jié)束。

  彭紋手機響起,安旭打來的:“這邊東西都放下了,我現(xiàn)在過去接你們吧。”

  “真拿媽沒辦法,人家還在收拾亂七八糟沒用的東西。說了也不聽。不行咱倆先回,安業(yè)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睡了沒有。眼看十點了?!?p>  “你別急,到了我上去接你,先掛了?!?p>  “娃一個人在家你們怎么不早說呀,這兒基本也沒什么了。”粉蒲把掀起的床板蓋好,再次將床底另一側(cè)的大抽屜一個個拉開,確認沒有落下一塊布。

  “彭路,你先把這幾個包袱拿到電梯口。稍等媽一下?!?p>  “嗯!”彭路順從地拿起包袱往電梯口放。

  粉蒲三步并作兩步,心急火燎來到衛(wèi)生間,拿出一個塑料袋裝上自己的毛巾牙缸和牙刷,一看抹臉油,用完了,扔掉。這幾樣東西就是粉蒲全部的洗漱用品。

  安旭上來了,幫忙把所有東西放進了電梯,粉蒲也跟著進去了,彭路和彭紋路過白韻蓮臥室的時候,清晰的聽見里面鼾聲起伏。

  彭路停下腳步望著彭紋,彭紋干脆利索的來一句:“走!”彭路跟在其后,默默進了電梯。

  電梯下落的過程中,彭路望著身旁的粉蒲,呼吸沉重,表情卻異常堅定。彭路好擔心母親粉蒲,這種擔心讓彭路疲憊,也讓彭路感覺多余。

  彭路轉(zhuǎn)動眼珠看看一旁的安旭和彭紋,彭紋仰頭望著電梯頂上的燈,面容呆滯,卻也悄悄看著粉蒲。姐妹倆目光不小心交集在一起,又迅速撤離。

  所有的東西安置上車,粉蒲和彭紋勉強擠了進去。粉蒲望著車下的彭路:“媽下去陪你走上,讓你姐他們先回去看看安業(yè)。”

  “媽,別下去了,彭路都這么大了,她自己能照顧得了自己?!闭f完,又對著車門旁的彭路輕聲說:“你就呆家,擔點兒事兒,爸回來有需要的時候你也照顧照顧爸,你能干什么就幫他干點什么。努力讓他消消氣?;匕?,有什么事你再給姐打電話?!?p>  “嗯,行!”

  車子走了,彭路流下兩滴淚,無盡的孤獨與無助籠罩著她,她很想知道父親國慶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好想在此刻給予父親國慶一絲溫暖,拿著的手機卻始終沒能撥打出去,不知多少年了,國慶與粉蒲之間只講對錯不講愛,而且錯全在對方。彭路和彭紋總是被親生父母申訴和撕扯,實在無力充當裁判,也真的扛不動百年老窖的舊事和新的矛盾重重疊加之后的重壓。

  初秋的夜晚,已然很冷,回吧,凍咳嗽了,只會雪上加霜,連煩惱都沒有棲息之地了。

  彭路轉(zhuǎn)動鑰匙,開門進屋,空氣在安靜中暗藏隱患。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怎樣,又該如何度過。

  躺下吧,此刻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終于可以單獨住一間臥室了,可卻沒有彭路期待中的簡單和美好。

  “不行,得把臥室門打開,不然,爸爸回來會以為我睡了,爸爸現(xiàn)在需要心靈上的支撐?!?p>  剛躺下的彭路慢慢起身打開了臥室門。

  然后又一次躺下。

  “媽媽剛才摔了鍋蓋,然后姐姐撿起來放哪兒了?如果放在廚臺上,爸爸回來再次看見該沒辦法消氣了?!?p>  彭路又噌的起身,跑去廚房,那鍋果然放在廚臺上,破損的鍋蓋靜靜地蓋在鍋上,彭路趕忙將其移至櫥柜里。又觀察了餐桌,國慶未吃完的晚餐還放在餐桌上,彭路將稀飯倒掉,油圪朵放回冰箱。灶臺上粉蒲做的飯確實是白韻蓮和國慶最喜歡的晚餐,剩下了一半還沒有徹底冰涼??墒谴丝?,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一切全變了。

  彭路內(nèi)心酸楚,仰頭深呼吸,即將噴發(fā)的淚水靠意志強忍了回去。她深知此刻,流淚無用。

  彭路終究坐在了沙發(fā)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還有對面樓里亮著燈的人家。每一個家庭都是那么的平靜和諧,只有自己的家庭這般煎熬。

  她起身駐足于窗前,努力踮起腳尖往院子里看,時間過的好慢,始終沒有出現(xiàn)父親國慶的身影。

  ?

  彭紋和安旭帶著粉蒲回家。彭紋一進門就沖兒子安業(yè)喊“都幾點了你還不去刷牙洗腳,你居然還在這里看電視!”

  “都幾點了你們才回來,還好意思說我?!卑矘I(yè)一邊犟嘴,一邊拿起遙控關(guān)掉電視,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

  “不怨娃,你別跟娃吼,安業(yè)啊,你先刷牙,奶奶幫你準備洗腳水。”

  “別別別,媽,你去看看彭紋給你準備哪條被子合適。安業(yè)交給我?!卑残駣Z過粉蒲手中的洗腳盆。

  “我蓋哪條被子都行,我無所謂。”

  “那你去歇歇也行,安業(yè)洗漱完他就去睡了,我把這些東西整理整理,他洗完你就可以用衛(wèi)生間了?!卑残衿綍r心大,關(guān)鍵時候卻總是很溫暖。

  “安業(yè),奶奶從進門到現(xiàn)在大半天了你連句話都沒有,你懂不懂禮貌啊。”彭紋撐著被子朝衛(wèi)生間的兒子安業(yè)喊。

  安業(yè)瞬間朝粉蒲露出壞壞的笑:“奶奶,你這次來我家住幾天啊,別走了好不好。”

  “奶奶就住這一晚上。明天走?!?p>  “為什么啊,要回去給爺爺做飯呢?”

  “趕緊洗完了去睡!”安旭及時打住了兒子安業(yè)刨根問底。

  “沒事兒,你要想見奶奶,奶奶就經(jīng)常過來?!?p>  說完,粉蒲鼻子眼眶酸紅,安旭陪著洗漱完的安業(yè)進了臥室。

  “媽,床單被子枕頭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看還需要什么?”彭紋朝楞在臥室門邊的粉蒲看過去。

  粉蒲像受委屈又不服氣的孩子一樣抹了兩把眼淚,然后故作堅強又略帶任性地對彭紋說:“不需要任何東西了,你們該干嘛干嘛,我去洗漱,洗漱完我就去睡了?!?p>  都說父母的家永遠是子女的家,而子女的家永遠不是父母的家??啥嗌倌陙矸燮训纳?,只有和女兒女婿在一起才能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回到女兒女婿的家中,方才感覺這里是唯一能夠靜心駐足的港灣。

  ?

  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眺望于窗前的彭路回過頭來,是國慶。

  “爸,你回來了?”彭路很小心地問,亦小心地觀察著國慶的臉色,尤其是國慶的嘴唇,忐忑地揣摩著國慶的心情。

  “嗯,回來了。”國慶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對彭路站在窗臺邊等待的理解,緊接著是無法掩蓋的尷尬與滄桑。

  盡管如此,好強固執(zhí)的國慶依舊不放下作為父親以及男人的面子,骨子里依舊支撐著如大山一般的莊重和威嚴。

  彭路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國慶脫掉沉重的外套,再走到沙發(fā)上坐下來。彭路始終喉嚨哽咽,終究欲言又止。

  “你晚上吃飯了沒有?!眹鴳c先和彭路開口,目光平靜而不失溫度。

  “吃了。”彭路立刻回應(yīng)了國慶,眼淚也不聽話的奪眶而出。這般簡單的話語,這樣慈祥的目光,喚醒了久違的父女深情。彭路早已覺察到自己的肚子真的餓了,但她不敢說錯,她怕父親國慶記恨母親粉蒲,更怕父親國慶在她面前抱怨母親粉蒲。

  “爸,你晚上沒吃多少,你還想吃點什么嗎,要不我出去給你買點可以用管子吸的粥?!迸砺氛Z句平穩(wěn),措辭謹慎,生怕觸動國慶的痛點。

  “不用買,不需要?!闭f著,國慶起身走到儲物柜旁,打開柜門。

  “這不,家里還有牛奶,咱倆一人喝一個?!眹鴳c很利落的拿出兩盒牛奶,雙手捧著往廚房走。

  這一刻彭路眼中的國慶,像極了孩子。

  “爸,我來熱吧?!迸砺飞锨敖舆^國慶手中的兩盒牛奶。找了個小點的平底鍋,接上水,將兩盒牛奶直接放入其中,開火加熱。

  國慶坐在餐凳上不知所措地等著。不光是因為彭路從小到大很少干過家務(wù),而是國慶獨立高傲的家長風范,從未有過依靠彭路的習慣。

  很快,牛奶熱好了,彭路倒掉熱水,小心地將管子包裝袋撕開一半,用手指捏在包裝袋外,將管子拉伸到最長。她懂得父親國慶是個有品位的講究人,注重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

  “爸,溫度正好,可以直接喝?!迸砺穼⑵渲幸缓信D踢f給國慶。

  “好,你也喝吧?!?p>  國慶抿住吸管又放開的瞬間,彭路清楚的看到兩條黑紅參血的縫合線。

  “爸,你慢慢喝,把兩個都喝了。”

  國慶不語,小心適應(yīng)著吸管,直到喝完。

  “好了,爸已經(jīng)飽了,不喝了。你喝完去睡吧。時間也不早了。”

  “好的,爸,那你也早點睡。”

  ?

  這個夜,彭紋躺在安旭的懷里,斷斷續(xù)續(xù)訴說著深入骨髓的童年傷痛。

  “小時候,我經(jīng)常挨我奶奶罵,罵的惡聲毒語,她一罵我,爸就打我,不管她罵的對不對,只要奶奶不高興,我和媽總有一個會遭殃。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我和爸媽還有彭路都還擠在奶奶房子外面的那間小屋子里,四口人,兩張小床,一個很小的舊布沙發(fā),一個低矮的小茶幾,窗戶邊壘起個爐臺可以燒火做飯,屋子好像也就十平米的樣子,我還經(jīng)常在爐子上寫作業(yè)。有天放學回家,爐子上堆滿了東西,我拿起作業(yè)準備去奶奶家做,媽勸我別去,擔心奶奶找事兒。我覺得我寫作業(yè)是正事兒,肯定不會有事兒,我沒聽媽的勸拿著作業(yè)就跑奶奶院子里了,奶奶問我什么事情,我說奶奶,我在您這兒寫會兒作業(yè),雖然那會兒小,但奶奶瞬間拉長的臉也足以使我內(nèi)心不安。我當時想啊,還是別進屋子里了,我怕天黑之前寫不完還得開燈,奶奶就真要找茬了,人家院子里有單獨一間敞開的大廚房,沒門,廚房里有個平時用來搟面和放菜的青石臺面,我就把書本放在那上面開始寫作業(yè),而且是站著寫,個子小,坐下便夠不著。我剛寫了三行生字,奶奶就叫我去倒污水桶,那會兒用的都是黑膠桶,本身桶就大還很重,里面裝的還是爛菜剩飯和洗碗水。我壓根就不敢說自己提不動,更不敢有不去倒的想法。我告訴奶奶等等作業(yè)寫完我就去……”彭紋突然哽咽流淚。

  安旭安靜地幫彭紋拭去眼淚:“然后呢?”

  彭紋捋了一下耳際的頭發(fā):“然后,然后奶奶突然像頭母獅子一樣怒吼:‘你這閨女了不得了,會頂嘴會犟了,我看你那媽把你教的都長不成個人,你回去問問你媽那腰后村的人都這個樣子嗎,她們村當孫子的是不是都這樣和老子說話呀,讓你倒個桶你都敢跟我頂嘴,你還寫什么作業(yè),別把老師和學校名聲給壞了……’”

  安旭苦笑:“我小時候在村里,條件相對你們城里更差,我奶奶吃的穿的都跟你奶奶沒法比,但是很慈祥,偶爾有一點好吃的,自己也舍不得嘗嘗,一定要等到我們幾個放假回家讓我們吃,有次我奶奶給我攢了兩顆橘子,等我回家拿給我的時候,已經(jīng)壞掉了?!?p>  安旭想起自己的奶奶,臉上掛起了幸福的、淡淡的微笑:“你奶奶數(shù)落完你,你委屈的提著比你還重的污水桶往垃圾堆走,是不是?”

  “她罵了很久,只記得連我農(nóng)村的爺爺奶奶也罵了,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默不作聲的抵抗,那是唯一的一次抵抗。罵的過程中爸回來了。奶奶更是勢氣高漲,沖著爸吼道,‘國慶,你看看你這女兒,養(yǎng)的成問題了,連我都使喚不動,我就問問你,我這當老的以后還敢不敢使喚你閨女了!’爸居然二話不說,狠狠給了我兩巴掌。要不是做作業(yè)那塊兒臺面擋著,那兩巴掌會直接讓我趴倒在地上。我不敢再有任何辯解和抵抗,滴答著兩行淚,把那污水桶靠在一條腿上,硬是晃蕩著挪到了灰渣點?!?p>  “后來,我拿著作業(yè)哭著回了家,奶奶依舊不依不饒跟著出來,指著我的背和家門罵。媽媽聞聲出來,抱著流淚都不敢出聲的我問:‘怎么了?’這一問,爸也從奶奶家院子里出來了,爸從奶奶身邊走過的時候奶奶使勁叫喚著;‘回去好好給我收拾這娘兒倆!’爸爸就真的拽住我和媽一起拉了回去。媽問爸‘孩子就去寫個作業(yè),這又怎么了?’爸對著我憤怒地訓斥:‘以后犯懶病、犟嘴還要吃打,記住了嗎?’媽當時沒再多問,媽也不敢問,家里太小,還有彭路在,連個單獨說話的空間都沒有,直到晚上爸出去上廁所,我才有機會告訴媽是因為倒污水桶的事情。媽聽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訓我說:‘人家不待見你,以后你記住沒事兒少往里面跑?!莻€晚上,我和往常一樣躺在爸的身后,聽他熟睡的聲音,悄悄的流淚。慢慢用枕巾擦拭眼淚的時候,媽在另一張床上呵斥我‘快睡覺!’我不知道自己淚流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是第二天醒來的一幕讓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安旭憐惜地望著懷里的彭紋:“那么多年前的事兒了,能忘記就忘記,能不提就不提吧,免得傷心?!?p>  “不遇事兒誰想提起,忘記又談何容易,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早上,媽打開屋門,準備帶我到院子里扎辮子,不足五平米的小院里,很顯眼地躺著一小堆煤灰,堵在院門底縫邊,那門什么樣兒,你每年去貼對聯(lián)也看到了,破木板做成的單扇小門,下面縫大的足夠塞進去簸箕。媽的第一反應(yīng)是鄰居家小孩惡作劇,要么就是哪個要飯的或者瘋子干的,媽趕緊叫爸出來看,爸出門打探了一番,然后直接去了奶奶家。回來之后只是叫媽清理干凈,卻只字未提。我們就很清楚是奶奶指使爺爺?shù)沟牧??!?p>  “也有可能是你奶奶自己倒的呀?”安旭瞪大眼睛,很是驚訝,他很認真的聽彭紋將往事講完。

  “我爺爺你了解的少,一輩子稀里糊涂,裝聾作啞,卻在該傻的時候變精,該精的時候變傻,他本質(zhì)不壞,就是沒腦袋,只要我奶奶發(fā)號施令,他便像可憐的小丑一樣,雄赳赳氣昂昂無條件執(zhí)行?!?p>  “呵,看來大家小家都是你奶奶一個人說了算吶,一個人當家也不是不行,關(guān)鍵是得正經(jīng)當老的,得講道理。刁難兒媳的婆婆不在少數(shù),但是對親孫女這樣的還真不多見。哎,怎么說呢,人家怎么當老的是人家的事兒,人家好壞都是長輩,我們盡我們的心,做好我們自己,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順其自然吧?!卑残窠o彭紋一個充滿愛意且溫和微笑。彭紋失控的心情頓時有了著落。

  “你就是心太好,別人家當孫女婿的才不會去理這樣的老人?!迸砑y并非在抱怨,她的內(nèi)心對安旭滿是感激。感激安旭多年來對自己的理解和愛護,更感激他對自己原生家庭種種不和諧因素的積極妥善對待,以及發(fā)乎于心的真誠和寬容。

  ?

  粉蒲躺在床上,緊閉雙眼,依然停止不了雜亂如麻的思緒,她預(yù)感天亮以后必定會有新的麻煩,她的大腦里是堅決抗爭到底的信念,卻未曾想過究竟該怎么做,她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偏頭痛又犯了,衣服口袋里翻出隨身攜帶的去痛片,一顆不行,再來一顆,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筋疲力盡。

  ?

  彭路這個晚上很孤獨,孤獨地聽空氣從耳邊飛過的聲音,孤獨地和白韻蓮?fù)∫粋€屋檐,孤獨的去理解國慶的孤獨,卻又感覺國慶遙不可及。她雙手合十于胸口,祈禱老天給她平靜的日子,她害怕每一個未知的明天。她從小就在這種敵對的親情關(guān)系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長大,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九歲那年的一副畫面,父親國慶望著她的眼睛,堅定地告訴她永遠都不會和母親粉蒲離婚,一家人永遠都不會分開。

  那年一家人住在川上獨家小院里。一個中午,吃著午飯國慶和粉蒲就吵了起來,彭路不記得為什么吵,只知道粉蒲提到了離婚,說彭紋姓彭,粉蒲要帶走,而彭路姓葉,得跟著國慶。當時姐妹倆痛哭流涕求粉蒲別離婚,哭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國慶不見了。

  下午上學的時間到了,鄰居家一個班的小男生來叫彭路一起上學,粉蒲囑咐彭路:“別哭了,上課的時候認真聽講,別考慮爸爸媽媽的事情。晚上,媽媽會去學校接你?!?p>  彭路和小男生相跟著走在路上,小男生興高采烈,彭路卻沉默不語。

  小男生問她:“彭路,你怎么了,為什么哭呢,是因為你爸爸今天沒有送咱倆嗎?”

  瞬間彭路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我爸爸媽媽吵架了,我爸爸走了?!?p>  小男生聽后對彭路說:“我也很替你難過,但是我嘴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

  “那如果是你爸爸媽媽吵架了,你會怎么辦呢?”

  “感覺太煩人了,有次他們吵架我直接走了,然后他們就顧不上吵架了,找了我半天。找到以后居然還好意思問我為什么不勸勸他倆別吵架,我告訴他們吵死一個少倆。他們就都沒話說了。這招管用,要不你試試?!?p>  “那多傷爸爸媽媽的心呀,我可不要?!?p>  “彭路,你爸爸!”小男生滿臉驚訝,湊到彭路身邊低聲說。

  彭路抬起低垂的頭,看到父親國慶將摩托停在馬路邊等著她。她傷心地來到父親國慶身邊,國慶示意小男生一起上車,小男生搖搖頭走了。國慶蹲下身來幫彭路擦拭掉淚水,注視著彭路的眼睛,一字一頓像許下諾言一樣告訴彭路:“爸爸永遠是你的爸爸,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爸爸先從家里出來,只是為了平息一場無謂的爭吵,爸爸媽媽也永遠都不會離婚。以后媽媽再問你們姐妹倆跟誰的時候,絕對不可以選擇,更不能同意。一旦同意了,家就散了,我們永遠都不能分開?!迸砺肥箘艃旱狞c頭。她好感謝父親國慶的這一番話,她感受到了深沉而堅定的愛,“我們永遠都不能分開”這句承諾給了彭路莫大的安全感,伴隨彭路在一份踏實中體會到了童年的幸福。

  可此刻,這些話國慶可否還記得?

  纏綿思盡抽蠶繭,宛轉(zhuǎn)心傷剝后蕉。如果白韻蓮是一個正常的老人,如果國忠有十分之一國慶的孝心,如果國慶和粉蒲的脾氣能稍微改一改,能用理性去思考一次親情與愛。這個家該有多溫馨……

  “找個對象結(jié)婚,我就可以有一個全新的家庭環(huán)境,好像是個解脫的途徑,但留下媽媽一個人,她又怎是奶奶和父親的對手,我又怎能安心。明天媽媽就要搬麗苑住了,我要真定下來個對象,又該如何去和別人解釋我分居的父母呢?!边@些問題在彭路頭頂不停的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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