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遺漏之處
“不必道謝?!?p> 蘇歸輕言道,說完竟是面無表情繞開跪謝的音源。
七娘愕然。
丁儀曉燕還有跟隨的丫鬟立即呼喊著,跑去攙扶丁儀琳。
“也無需多想,又不是一定發(fā)生的事。曉燕小姐,還請引路?!?p> ……
日過中天,漸向西行。
住處。
蘇歸坐在桌旁,拿著根炭筆,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時不時揉了揉眼睛,似乎那里不太舒服。
七娘站在他身后,瞧著紙上的畫。
“你也看見了吧?!?p> 他說著,用炭筆在白紙左上方用力涂出一個黑圈。
她坐下回道:
“丁府占地不小,內里各式房屋一應俱全。外圍倒也不方正,但院墻都挺高的。說起來,你這畫的是丁家的地圖?”
她一手撐住腦袋,另一只手指在那個黑圈位置,又言道:
“這條路線不錯,途徑的屋宅最少,不會有太多人留意,墻外更是一片直連曠野的樹林,相當合適?!?p> 蘇歸揉著眼睛,皺眉道:
“我也是這么想的?!?p> “那我們幾時出發(fā)……你的眼睛怎么了?我見你去了那涼亭之后沒多久就開始揉了,院里也有郎中,要不?”
“不用!”
他神情嚴肅的一口回絕,隨后又輕聲道:
“我這才明白,之前是運氣好,先是在曄州的時候一直下雨,之后剛到正午我們就進了渡口,但到了今天……”
蘇歸獲得獄瞳也有近一旬的時日,他知道這對法瞳失了陰氣就會暫時失效,加上最近都沒曬過什么太陽,還以為它只在使用能力時,才會消耗吸取的陰氣。
但到了現在,他只是在艷晴正午的陽光下,看了一小會景物,便覺得眼睛瘙癢難耐,視力大幅下降,這還是自己躲在涼亭里。
這也是他們剛去不久,他就找借口回到住處的原因。
即使是有房屋陰蔽,哪怕是合目閉眼,陰氣依舊在源源不斷的流失,只是速度緩下來了,可按照這樣下去,至多一個時辰,他又要變回真瞎子了。
獄瞳現在的能力有四:
窺探血骨氣三寶,但對遠強于他的無效;
通視幽冥,即夜視;
驅使陰氣盤旋攪動,如暫時驅散霧氣;
震懾魂魄、群鬼,極特殊情況下,還可化身坐殿閻羅。
這幾乎算是他的唯一憑仗,至于那冥陰鍛體術,因為始終沒想到修煉的方法,完全指望不上。
可要是遇上個大晴天就要吸一次陰氣,這誰頂得???!
總不能背具尸體上路吧?或者每次現殺一個……那估摸著過不了多久,他就得被當成殺人狂魔給除掉了。
也不能說被當作,真這么做了那妥妥的就是了,都沒法狡辯。
他畢竟擁有著還算正常的三觀,也就小氣了點,心眼多了點,但終究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我的眼睛,怕是堅持不到晚上了?!?p> 蘇歸說道,停下筆,狠狠捏了幾下眉心。
七娘看著他的眼睛,關切道:
“真沒事嗎?若是定在今晚出發(fā),我背你便是!”
“謝了……出發(fā)?什么出發(fā)?!你要去哪?”
他詫異道。
她更加疑惑,回道:
“你剛剛不是在挑逃跑路線嗎?自然是離開丁府了!”
“我什么說要走了?”
他念叨著,突然笑了,言道:
“七娘你會錯意了,今晚我們絕對不能走,加上現在我眼睛不舒服,就更不能走了?!?p> 她愣了一下,愈發(fā)不解他的意思。
“回頭再給你解釋。等會,我希望你能去找到秦夫人,告訴她一件事?!?p> ……
“來不了?!”
蘇歸說道,已是眉頭緊鎖,面上微憂。
窗外日頭西沉,紅輪將盡,一片燦爛霞光點燃了半邊天際。
“秦夫人便是這樣說的。而且,你為何如此篤定這事?”
七娘聲音微啞,倒了杯涼茶,順便也給他滿上一杯,小心地遞到他手里。
陰氣失盡,獄瞳再不能視物,他已看不見了。
“你沒照我說的那樣告訴她嗎?”
“說了!”
她亦是眉頭一皺,不耐煩道:
“一字一詞都是按你講的復述,她雖是半信了,但官府自是不信,不肯派人來。若是我聽到這消息,自然也是不會信的?!?p> 放下茶杯,她一抿嘴。
“你究竟為何這樣確定?眼下,假道士跑了,藏在府內的奸細也跑了,丁家自己清查一輪,再沒發(fā)現可疑之人。沒了內應,又在縣城里,那伙山匪就是腦子壞了,也不可能打丁家的主意?!?p> 蘇歸沒喝那杯茶,站起來背過身去。
“你說的當然都對,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但總覺得哪里不對,那伙山匪攔道截殺,封鎖消息,說明那個帶頭的肯定不笨。梅子渡秘密揭露必惹來目光,加上計劃落空,按著當下的形勢,怎么也不該出手了。但是……”
“是啦,你也這樣說了,他們不該出手的。別這么緊張了,許是虛驚一場,等會開飯,吃點好吃的就好了?!?p> 七娘安慰道。
“要是實在擔心,今夜我便不睡了,萬一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就背上你離開?!?p> 蘇歸長吐了一口氣,道:
“那倒不必,你才是我們中最該保存體力的那個,放風的應是我才對?!?p> “可你的眼睛不是……”
“呃……夜里耳朵更好用?!?p> 他努力解釋道,但讓一個瞎子放哨,確實不可能讓人安心,哪怕他聽力好,哪怕是在夜里。
七娘忽然望向門外,隨即便是一道急促帶著歡喜的呼喊:
“蘇先生!”
是丁儀曉燕的聲音。
她迫不及待的推門而入,只她一個,丁儀琳這次并未同行。
“去渡口的人回來了!真像你說的那樣!他們說那場景便是十八層地獄,都比之不及!你們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
丁儀曉燕嘟著嘴,好奇問道,卻突然看見盲眼的蘇先生面色一沉,顯露出驚疑的神情。
“你說他們這才回來?!”
“對啊,先生你們和娘一起回來后,姐姐覺得不妥,又遣了家里一批人去渡口,剛剛有一個報信的回來了,說了一個最好的消息?!?p> 頓了頓,仿佛希望他猜一下這個驚喜。
他沒有反應,只在思考。
“最好的是沒有找到大哥的遺體!”
她開心極了,舞動得似若一只頑皮好動的小貓。
但聽到這個消息,蘇歸卻面顯驚駭,呼吸加速,像是終于想起了欠缺考慮的事,急問道:
“他們早該回來了!莫不是渡口或路上出了事?!”
“沒有??!那下人說……哦,對了!他說在渡口那邊,有些人為了地上的財物爭起來了,最后還動了手,有人還被打流血了!先生,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您搖頭干嘛???”
……
距梅子渡不遠,返回丘山縣的路上。
十數輛載貨馬車艱難地行在道上,馬蹄留下深印,似是吃力急了。
貨廂表面覆著白布,遮掩著底下的東西。
蠅蟲飛舞,似乎對運送的這些貨物十分中意,那是它們最愛的腐臭氣息。
運送者皆面色悲痛,不少已在額上,手臂上系了白布,隱有啜泣呼喊夾雜其中。
這是需要運回縣里的最后一批了。
而落在隊伍最末尾的馬車,卻是沒有腐爛味,只有些血腥氣,還挺新鮮。
步行并與車夫齊頭的漢子,下人打扮,未系白布,那裝束倒是和丁家的家丁一模一樣,他向著和自己一樣穿著的車夫嬉笑道:
“大人,丁家那小姐,可真是給臉不要,不跟老二走就算了,還勞煩您親自去一趟,今兒晚上不得好好教訓教訓她嗎?嘿嘿嘿?!?p> 那車夫一臉冷漠,眼神冰寒如劍,未拿著馬鞭,都懶得看那漢子一眼。
或是嫌馬慢了,他哼了一聲,馬臀上立即泛起一道血線,皮肉撕開如受劍斬。
那馬吃痛,嘶吼著卻詭異地發(fā)不出聲,猛的跑動幾步,將另幾名從者,與步行那漢子甩在后面。
后者一只眼窩青紫,像是被打了一拳,緊緊閉著,但卻仿佛不痛,且絲毫不影響他視物,剩下只獨眼,滴溜溜轉個不停。
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