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劍?何謂劍道?何謂劍道的最高境界?兩個字,合適。劍法,殺人技,在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讓劍出現(xiàn)在最恰當(dāng)?shù)奈恢?,任何花里胡哨的劍法最后都毫無意義,返璞歸真,渾然天成,方為劍道的最高境界。”張舟粥蹲在墻頭上,墻下站著一隊錦衣衛(wèi),看服飾品級不高,聽得是津津有味,有人追問,張舟粥故作高深并不答話,接著吹牛。
“這世上能達到最高境界的只有兩位,一位當(dāng)然是我?guī)煾?,素雪劍主葉殊,我?guī)煾付疾挥谜f,狂瀾生算什么深不可測,深不可測還得看我?guī)煾?。另一位就是我?guī)熃悖皫滋煺搫夏情L恨劍,妖性大發(fā),暴起刺傷我?guī)熃悖規(guī)熃汶m身受重傷,仍固守劍心,與那妖劍在識海中大戰(zhàn)三天三夜,殺得是昏天黑地,日月無光!經(jīng)歷數(shù)萬個回合的鏖戰(zhàn),才將那妖劍成功收服...”
不遠處,姜凡和王娟兒并肩坐在回廊的石階上,頭偏向一邊看熱鬧,王娟兒見姜凡神情有異,專注盯著那幫錦衣衛(wèi)和張舟粥,主動說話,“怎么?羨慕他們?”
姜凡看著張舟粥腰間長劍和身上的那身官服,目不轉(zhuǎn)睛,苦笑,“羨慕?!?p> “有什么好羨慕的,咱倆雖然是普通人,可普通人的悲歡喜樂,難道就比江湖大俠,達官顯貴要輕賤幾分?不見得,都是人生,不必羨慕?!?p> “你入了女學(xué),被全國文人盯著,偶爾流出去的幾篇文章,大家看了都是贊譽有加。真正是普通人的只有我,文才不出眾,劍道天分也不高,做任何事,都恨不得押上命去才能換一個機會來?!苯彩栈匮凵?,長嘆口氣,“再過幾日我就要和余丹鳳搏命,也許這次就是我最后的機會,哈哈...不提這個了。”
“我問你,余丹鳳和古十二書誰強?”王娟兒扭過他的肩膀,要他強行抬頭對上自己的眼睛,姜凡轉(zhuǎn)身躲開,眼神閃躲,不敢看她。
“自然是古十二書?!?p> “那么是古十二書有天分,還是任明硯有天分。”
“古十二書?!?p> “任明硯憑努力和準(zhǔn)備充分贏了古十二書,你才學(xué)劍多久,手上就有了劍繭,余丹鳳的招式這幾日你也悉數(shù)看全,你會憑借這兩樣?xùn)|西,一樣贏下余丹鳳。”
姜凡擠出個笑臉,點點頭,心里卻更是惆悵,論劍和復(fù)仇不一樣,他和余丹鳳要分生死。而每當(dāng)他在劍道上邁出一步,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離余丹鳳的距離越遠一分。天分不錯,從小習(xí)武,不曾松懈,自己唯一能夠勝過余丹鳳的只有名師指點,葉殊隨口幾句點撥,總能讓自己豁然開朗,可自己,終究沒有資格和張舟粥一樣,叫出那一句葉師。
張舟粥突然從墻上跳下,招呼眾錦衣衛(wèi)列隊,小跑幾步過來看見坐著的兩人,“論劍會要開始了,快去看看熱鬧。”身后的幾位年輕些的錦衣衛(wèi)起哄,“看什么熱鬧,人家孤男寡女說悄悄話呢!”
王娟兒羞了臉,拿手絹半擋住紅彤彤的臉蛋,張舟粥跟那幾個起哄的打嚷起來,吵吵鬧鬧地跑前了。姜凡看他們跑遠了才起身,王娟兒細聲一句從背后傳來,“你不多坐會?”
“快要開始了,咱們快過去?!?p> ......
“朕這么瀟灑的人,自然是得死在美人身上,哈哈哈哈!”余谷豐懷摟女子坐在陰陽雙魚圖的正中,身邊太監(jiān)宮女,守衛(wèi)小廝,將三層天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懷中女子,眼波含春,眼角修長,生了對狐貍媚眼,她膚白貌美,面相極媚,卻偏偏不著濃妝,只淺淺吊眉,微勾眼角,唇上淡色,好似未抿胭脂,笑起來時,嘴唇微開,內(nèi)側(cè)粉嫩動人,嬌翠欲滴。
艷妃文艷艷,余谷豐最寵愛的妃子,不經(jīng)意間,沖一旁候著的五軍營都督展四使個眼色,展四心領(lǐng)神會,默默下臺。
不一會展四呈上來個精致竹盒,“文蘭蘭贈禮給艷妃。”文艷艷見了,假意嗔怒,“這小妮子,怎么一點場合都不分,拿下去?!庇喙蓉S好奇心上來,主動去拿那竹盒,回頭看一眼文艷艷,文艷艷微紅著臉笑,于是一開即合,掃了一眼,會心一笑。盒內(nèi)一件絲綢肚兜,上銹細竹,金絲刺邊。余谷豐揮手示意拿下去,回座,貼在文艷艷耳邊輕輕咬她耳垂,“
余谷豐坐正,招呼展四過來,“給文蘭蘭賜座?!闭顾陌櫭?,“展先生也來了,如此,太不合禮法,展先生怕是要責(zé)難?!?p> “朕,給文蘭蘭賜座。”余谷豐瞪眼。
展四低頭應(yīng)了,無人察覺的嘴角悄悄揚起來。
“是?!?p> 擂臺轉(zhuǎn)設(shè)在院內(nèi),從宮里調(diào)了批紅木方桌來,半人高,夠結(jié)實,但邊緣雕花,桌與桌之間貼合,總有縫隙,看著不美觀,于是取了幾匹黃色緞子鋪在桌上,杜觀山看見過去罵,怎么站人!臨時從內(nèi)庫里抽調(diào)了幾塊地毯來鋪。
何春夏站在莫青衫身側(cè),能感到她正在微微發(fā)顫,默默牽她的手,不假思索開口,“緊張什么,論劍法,剩下的人都不會是你的對手?!?p> 莫青衫苦笑,“我會是你的對手嗎?”
“真話假話?”牽著的手被輕輕掐了一下,何春夏嘆口氣,不再開口,莫青衫已經(jīng)明白,默默抽手出來,扶在自己的劍柄上。
杜觀山走上擂臺,“論劍會現(xiàn)在正式開始?!?p> “長恨劍隨長恨劍主李青藍斬世間妖邪,奈何最后一戰(zhàn)的妖邪太過強橫,李青藍與那妖物同歸于盡,未曾想那妖物的魂魄附了一縷在長恨劍上。前幾日長恨劍暴起傷人即是因此,天子腳下,皇威浩蕩,豈容妖邪作祟,圣上親自出面,以天子之威,震懾妖邪,令那妖邪魂飛魄散,天劍長恨重回七劍之首?!?p> “我泱泱大余,民康物阜,天子寬容,善用賢才,以仁道治理天下。何家先輩曾犯下逆反之罪,然天子仁心,既往不咎,特封民女何春夏為長恨劍主,繼承天劍之志,斬盡世間妖邪!”
何春夏呵呵傻笑,莫青衫想起那日長恨刺何春夏時,穿心而過,一定很疼,前幾日為她擔(dān)驚受怕,不知道哭了多少會,她倒好,沒心沒肺的,有些惱她,“還要笑!”
“哈哈,狂瀾生不是半人半妖嗎,待會第一個就砍他。”何春夏在人群中找了狂瀾生和葉殊的位置,沖他倆比出一個“殺”的手勢,倆人都沒看懂,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杜觀山又講了些有的沒的之類的場面話,才咳了兩聲,“第一場,莫青衫對劉靈官,友誼切磋,點到為止?!比~殊并不上臺,今日裁判只杜觀山一人。
莫青衫低著頭正欲上臺,手腕突然被何春夏輕輕一握,再放開,“我永遠不會做你的對手,我們要一直站在一起,加油!”
莫青衫握劍抬頭,調(diào)整呼吸慢慢吐氣,好。
兩人登臺。劉靈官兩手空空,莫青衫持劍向前,偏頭,兩人互相端詳,劉靈官容貌俊美,眉宇間一股陰柔之氣,莫青衫束發(fā)勁裝,英氣逼人。
“你的劍呢?”
劉靈官笑笑,伸手向腰間,手腕一抖,一柄長劍從腰間彈出,劍刃細長。特制軟劍,劍身柔軟如絹,需要極高技巧,以內(nèi)力控制軟硬,內(nèi)力一催,劍鋒彈出,做尋常兵刃使用,內(nèi)力漸收,劍刃逐漸柔軟,可做鞭使,割,扭,其勢詭異,防不勝防。
莫青衫從未見過如此兵刃,皺了眉頭,將劍御在身前,并不先手搶攻,極為謹慎。都是高手,勝負往往一念之間,劉靈官見過莫青衫的身法和劍招,都要比自己高明,所以也不著急,劍刃忽直忽彎,緩緩靠近尋找機會。
“這打的都是些什么?還不如戲好看。”文艷艷看兩人在臺上慢慢移動,劍刃緩緩變換方向,就是不出劍招,實在看不明白,將頭靠在余谷豐肩上打個哈欠。
“這叫對峙,高手比劍不能浮躁,先穩(wěn)住自己的劍勢才好見招拆招,若是心急,呼吸一亂,劍勢一弱,就會落于下風(fēng)?!蔽奶m蘭開口,翹腿喝茶,半耷拉著眼看擂臺上。
余谷豐覺著有趣,“呦,蘭蘭不錯啊,還能知道這些?”
“女學(xué)里的教習(xí)教的,諾,就是何春夏?!蔽奶m蘭指指臺下立著的一位女子,余谷豐目光順著去看,何春夏正蹙著眉,她生得俊朗,眼睛大大。何家?余谷豐打個哆嗦,想起那柄刺向自己心口的快劍,是她的女兒?
擂臺上忽然生變,劉靈官踩到一處縫隙,腳步一頓,莫青衫雙目一聚,劍已出手,一連三刺,劉靈官并未慌亂,穩(wěn)下身形,軟劍一抖,竟將刺來的劍刃抽開,莫青衫小臂畫圓,手中劍以刺化劈,幽月劍法順勢攻出。
劉靈官連退數(shù)步拉開距離,莫青衫追擊前刺,劉靈官一抖劍刃,兩劍相擊,軟劍竟如長蛇般纏上劍身,緊緊收縮貼出劍刃。莫青衫大驚,內(nèi)力運轉(zhuǎn)想抽出劍刃,一股無形之力從劍身傳來,自己的內(nèi)勁如泥牛入海,劉靈官的內(nèi)力高于她,拼勁自己不是對手,不知如何是好,一時間竟愣在原地。劉靈官貼身上來,一掌劈出,要逼莫青衫棄劍,無劍必敗,莫青衫不肯松手,左手推出,與他硬拼一掌。
一股巨力從掌心傳來,直奔莫青衫心脈而去,莫青衫咬牙狠心,內(nèi)勁上提!
“咔?!币宦曒p響,莫青衫左小臂骨裂,硬生生逼退劉靈官一步,劉靈官被一股巨力震開,內(nèi)力不濟,軟劍不再控制自如,一下彈直,莫青衫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強忍住血氣翻騰,抬手再攻。
劉靈官恍神中,腳步玄妙自行踏出一步,憑借本能硬生生避過數(shù)招,眼神一變,陰陽兩儀功在周身運轉(zhuǎn),渾身暖意騰起,手中長劍直直斬落,這一劍竟有巫馬坤玄鐵重劍劈山時的陽剛霸道!莫青衫不敢硬接,右腳反向劃出半圓,登云步法施展開來,極快向后躲閃,以為拉開距離,忽然劍刃出現(xiàn)在眼前,再避!可無論她怎么左右騰挪,劉靈官總能跟上出手。
好高的輕功!臺下人深感意外,小聲議論起來。劉靈官是匯豐銀號的大少爺,不算江湖中人,論劍會前本無人看好,如今殺進這輪,對上同是爆冷且展現(xiàn)過絕高劍術(shù)與身法的莫青衫,一柄軟劍亦剛亦柔,占盡優(yōu)勢,他已將莫青衫逼至擂臺邊緣,再過數(shù)個回合,勝負便可分。
莫青衫腦海一片混亂,自己落于下風(fēng),內(nèi)傷外傷一齊發(fā)痛,劉靈官來勢洶洶,輕功不在她之下,所練功法又奇詭難測,自己只有憑劍法勝,但被這么壓制,難有出手時機,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要敗了...我怎么能就這么敗了,我就這么敗了,那秋水劍,秋水劍...春夏會贏下來嗎?春夏?
一個聲音突然在腦海響起,春夏她一定會贏。
憑什么...憑什么我不會贏。
“一個劍客,要對自己的劍有信心!”
“前方是山,我便翻山,前方是海,我便越海。”
前方是神
那就讓神和他的神座一起灰飛煙滅!
這是她的劍心。
她一定會贏,可我...可我...我也想贏。這是我莫家的劍,這是我莫家的劍!我不是普通人!我不是普通的女子!我不是個小戲子!我也是天才!
我也是注定要站到劍道巔峰的人?。?p> 長恨劍主何春夏,她是第一位女劍主,劍法超絕,實至名歸。
莫青衫啊,就那個不肯上臺的戲子。沒名氣的江湖人士,一律一賠一百,哦,你是莫老爺子的孫女。一個女人來參加什么論劍,還是早早嫁人的好。
她想起無數(shù)人輕蔑的眼神,秋水劍,我莫家的家劍,這世上的所有人,爺爺,葉伯伯,十四先生...沒有一個人覺得,我是會接那把劍的人。
這是我莫家的家劍,沒有一個人覺得我配的上它么。
她想大笑出聲,腦海里閃過《畫雨霧山訣》下的那張字條,莫青衫。不是所有人,至少還有一個人信我,蝴蝶夫人。不,兩個人。
我信我自己。我是一個女人,我是一名劍客!女人要決定自己的生死,那就用劍拼出來!
我一定贏。
莫青衫腦海漸空,什么也不多想。
望前路,輕舟云雨霧滿山。
一劍推出,風(fēng)起。
霧散!
春夏,前路的山,好像是你的樣子。笑。
我會走到山前,翻山而過!
莫青衫腳步一定,不再閃躲,原地停住,軟劍直直刺她心口,她隨手出劍,力上劍身將那軟劍彈開,不快不慢。
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