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傳2? 荊軻下

　　荊軻下

　　荊軻的本意并不想做刺客，但他生逢其時。

　　當時是戰(zhàn)國末期，秦是唯一強大的國家。戰(zhàn)國七雄，韓、趙被滅。其余四國，燕朝不保夕，齊、魏、楚一味討好秦，岌岌可危。在這樣一種情勢下，天下英雄，明智的出路有兩條，一是投秦，為其兼并六國獻策獻力；二是明哲保身，不問世事。

　　荊軻天生就是想建立功業(yè)的人，隱居遁世的生活對他來說生不如死。去投秦，似乎與他理念不合。因為當時一般的看法是，秦暴虐無道，荼毒天下。荊軻大概也是持這個觀點。何況那個時候，秦國人才濟濟，他去了，無論怎么排，看上去都不是很出色。所以，他只好游歷各國，尋找機會。

　　胸中有抱負，現(xiàn)實很憋屈，所以荊軻郁郁寡歡是肯定的。在燕國的時候，他遇到幾個很要好的朋友。擊筑的高漸離，殺狗的狗屠、英雄遲暮的田光。荊軻的人生轉(zhuǎn)折是在認識田光之后，千里馬也要有伯樂才是，田光就是荊軻的伯樂。

　　高漸離、狗屠和荊軻大致是一類型的人，大家很說的來，荊軻常常和他們在狗屠的鋪子里喝酒。喝多了，就縱聲悲歌，漸離在旁擊筑，最后常常弄得眼淚酒水一起下肚。左思有詩云：“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震。哀歌和漸離，謂若旁無人?！甭兀藗兌贾浪麄兞?，甚至都傳到燕太子丹耳朵里。

　　雖然荊軻的行為很驚駭世人，但他卻不是好勇斗狠之輩。司馬遷記錄了他的兩件事情，一件是和蓋聶論劍，一件是和魯勾踐的爭執(zhí)。蓋聶是位勇士，據(jù)說武藝是當時第一人。荊軻找他去比劍。蓋聶只用眼睛瞪著他看，荊軻便知不敵，馬上就走，連夜離開榆次；荊軻游歷趙國的時候，在HD遇到了魯勾踐，兩人在一起玩棋，起了摩擦，魯勾踐發(fā)怒，口中罵罵咧咧，準備動手。荊軻見此，依舊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開。

　　有人據(jù)此認為，荊軻劍術(shù)不太好，因此后來刺秦功敗垂成。比如，同時代的魯勾踐就曾經(jīng)感概過，惋惜荊軻劍術(shù)不行。后人持此觀點者眾多，陶淵明就惋惜“惜哉劍術(shù)疏，奇功遂不成”。這個看法當然不能說一點都不是，但卻不是關(guān)鍵因素。

　　失敗的關(guān)鍵是在太子丹。太子丹對荊軻的要求是最好挾持秦王，迫其退地，其次才是殺之。但挾持秦王，迫其退地，實際上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當時的形勢和齊桓公時候完全不一樣，齊桓公要憑借信義來使諸國心服，所以堅持信約。但到了戰(zhàn)國末期，秦國一家獨大，且已滅韓趙，燕危在旦夕，齊、楚、魏如同形尸走肉。這種情形下，秦根本就無需顧及什么信譽。即便荊軻挾持了秦王，秦王大可答應其要求，隨后反悔，天下大勢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挾持秦王，仿效曹沫的計策從開始就是失敗的。

　　但是，若殺掉秦王，倒是會有很大的變故。一是秦王雄才偉略，有秦王則有后來的始皇帝，秦王死掉，秦能不能統(tǒng)一六國，此事存疑。而秦法律嚴苛，各大將統(tǒng)兵在外。秦王一死，繼位者很難有秦王這樣的能力可以統(tǒng)率全國。國內(nèi)必然大亂。此刻，燕、齊、魏、楚能夠聯(lián)合起來，自強不息，扶助韓、趙復國，形成六國合縱之勢。歷史的車輪，就可能被改變了。

　　這樣看來，殺掉秦王，才是上策?？墒翘拥さ囊笫菕冻譃橄?，荊軻的一切謀劃就按照這個要求來辦。依荊軻的計劃，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辦這件事情。荊軻識人甚明，比如說田光，比如說高漸離（高漸離后來曾經(jīng)刺殺已經(jīng)成為皇帝的嬴政，不成，被殺）。所以，被荊軻寄予厚望的這位朋友，一定是真正的勇士。若全依了荊軻的計劃，事情也許會是另一種結(jié)局。但太子丹卻起了疑心，導致荊軻倉促出發(fā)，失去一大臂助，為刺秦埋下敗筆。大可嘆息！

　　即便如此，荊軻如果一心想殺秦王的話，他的機會也很多。那把徐夫人匕首，鋒利程度天下聞名，何況上邊涂有毒藥，只要劃破皮膚，人馬上就死。秦王和荊軻纏斗了一陣子，這段時間，要劃破秦王皮膚，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荊軻始終想效仿曹沫，挾持秦王。直到最后自己受傷，知道事不可為，才起殺機，投擲匕首，可惜被秦王躲過。荊軻始終在實踐對太子丹的承諾。

　　荊軻當初答應當刺客，實際上是為了田光。田光自殺，表面上看是因為他感覺被太子丹說的話羞辱了。實際的意思是這樣的：荊軻是田光朋友，不愿當刺客。太子丹請?zhí)锕獬鍪郑锕馔扑]荊軻，荊軻未必肯去，田光惟有以命來薦。荊軻感念田光的知己之意，只好答應了。所以，田光的自殺，是為了荊軻。此事，荊軻明白，田光也知道荊軻明白。但是，太子丹未必明白。

　　但不管如何，荊軻這一擊，歷經(jīng)兩千多年，依舊在那里，璀璨奪目。

　　司馬遷說荊軻“深沉好書”，真神來之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