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那個沒教養(yǎng)的女子說有可以讓他不再跑茅廁的藥,他也不會去她的房間。他的潛意識里,長得好看的不要他錢的女人,只想要他的命。這是他長期驚險生活提煉出的經(jīng)驗。至于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驚險生活,他不記得了,他不驚險的生活,也不記得了,他以前的所有生活,他都不記得了。
他現(xiàn)在只知道他是斷山府流云觀的道士宗道長,師傅是王壹,他們要回流云觀,遇雪阻歸程,在此等候。
那個自稱鐘興弟的女子,自爆曾與他共同生活。
是妻子?
不是,她笑著猛搖頭。
再好看的女人也不能讓他有別的心思。他坦白地說他腦袋一片空白,就像一個水瓢,沒有裝水,空空如也,他什么都不記得。如果是朋友,就快點將藥給他。他可能再講兩句話,又要跑茅廁。
鐘興弟笑著給了他一顆黑色藥丸,聞著苦,吃起來,是朋友才給的藥,他捏在手里轉了一圈,吃下去,真的苦。
鐘姑娘又給了他一塊糕點,說是去苦味。
藥吃了,點心也吃了,他問她多少錢,她說不要錢。
不要錢,那要,要命?他握住了刀。
鐘姑娘一點也不怕他。她的腰間掛著貳扭王國產(chǎn)的寶刀,她沒有抽刀,也沒有抽刀的打算。他看不出她有幾分使刀本領,可能是不夠評分。她笑著說,宗大哥不記得往事,挺好的,往事無需回憶,人嘛,都得朝前看。不過,作為一個曾與他共同生活過的人,有些話不說,她自認為對不起那段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
不只說了兩句話,他也沒有要跑茅廁的想法,藥有用,是朋友。一個空水瓢長在脖子上,任誰都會難過,都希望其中裝點什么,不指望聰慧超常,也希望自己應該有的,都有。
他坐下來,聽她講對得起共同生活的日子的話。
“王壹不是你師傅?!?p> 要說不信,為什么不信呢?自稱王壹的王壹與自稱鐘興弟的鐘興弟,他都不記得他們是誰,兩個陌生人說的不一樣的事,關鍵在于他怎么取舍。他選擇相信王壹,那王壹是他師傅,他選擇相信鐘興弟,那王壹不是他師傅。
如果王壹不是他師傅,那誰是他師傅?他穿著道袍,他是個道士,這一點,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他。
“你師傅是李濟世,他是斷山府流云觀的守觀人。他因為喜歡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要去?湖,他要陪她去,所以他不守觀,將犀柄拂塵傳給你,讓你做流云觀的守觀人?!?p> 有人物,有事件,有前因,有后果,有信物。可他手中沒有犀柄拂塵,他保證他的包袱里也沒有,但他的水瓢腦袋里浮現(xiàn)出一柄拂塵的樣子。再浮高一點,近一點,下來一點,往左,不,往右,往右,哦,他空蕩蕩的水瓢腦袋里有一柄拂塵,確實是犀牛柄的。這是目前為止,他腦袋里唯一出現(xiàn)過的東西,刻骨銘心都不夠,刻在水瓢腦袋右邊三指處。
右邊三指,犀柄拂塵。右邊三指,犀柄拂塵。
他只要想到“右邊三指”,腦袋里就會浮現(xiàn)出犀柄拂塵。
犀柄拂塵是他的。
可他沒有。在哪里?
“犀柄拂塵現(xiàn)在云滿天手上,你想不想從他手中拿回來?”
想。
他唯一想起的東西,竟然在別人手中。也許是因為在別人手中,他才會想起。他只想起了犀柄拂塵,那他只有一樣東西在別人手中,他的人生過得不錯呀。轉一念頭,再轉一念頭,還是只想起犀柄拂塵,他唯一想起的東西竟在別人手中,太悲摧了,他非奪回來不可。
那云滿天是個什么人呢?
“一個厲害的人?!?p> 他在哪里?
鐘姑娘只是笑,她好像不愿意說,不是好像,就是不說。她想好了一筆交易,已經(jīng)成功讓他上鉤。美人想和他做交易,這和那些只要他付錢,就讓他為所欲為的女人沒有多大差別,都不是要她命的女人。只要不要他的命,什么都好說。
他直接問她要多少錢。
“不要錢。”
也沒說其它的能拿錢換來的東西,還是要命?
犀柄拂塵抵他的命,他都沒命了,拿回犀柄拂塵做什么?鐘姑娘玩心計很老道,他現(xiàn)在是水瓢腦袋,沒原裝腦袋,不跟她玩那一套。不過他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要他命。
是真的。
“我想要你的腦袋用一下。”
他想要將她的笑臉打成肉餅,只一下可不行。打成肉餅,至少得十三下,左右開弓,左六右七。
她預料到他的怒火,不解釋,去床上,并將床帳放下。
這是要色誘他么?步驟不對呀,他坐在這里,怒氣沖天,她去床上,解衣撩人?他不記得正規(guī)或非正規(guī)的色誘要什么步驟,但決不是這樣的步驟。
沒有解衣,動作卻別有深意。她背對著他出來,回眸一笑,嚇死田間三頭牛,還好沒嚇死他。
她臉上有一張面具,是他的臉的面具。他長什么樣,王壹師傅要他好好看看鏡子,認清楚自己。
鐘姑娘要借他的腦袋一用。這個腦袋可以是有他臉的腦袋,也就是說,讓別人戴上這張面具,冒充他自己。鐘姑娘為什么要殺他,還要砍下他的腦袋?
“我只要你的腦袋用一下。別人要殺你,我要別人的一樣東西,我拿你的腦袋去換。”
鐘姑娘回避某些字眼,并不能說她很仁慈。那個殺他的“別人”是誰,鐘姑娘不說。無論怎么說,得有一具尸體。可以殺一個活的或者恰巧得到某具剛死的尸體。鐘姑娘對尸體要求非常詳細,可能還要做一些化妝,要確?!皠e人”不能認出那不是他自己。鐘姑娘要求他去安排尸體,而她來化妝。她對他的身體非常了解,他知道她說的是他外在的身體特怔。他們真的在一起共同生活過。
鐘姑娘將“他”的死做了情景設定:“他”喝醉了,倒在雪地里,凍死了。她發(fā)現(xiàn)了“他”,砍下“他”的腦袋。
王壹師傅說他昨晚喝醉了。昨晚的事都不記得了,他的記憶從今早醒來開始。喝醉酒是事實,他醉倒在雪地里可以成事實,凍死,可以發(fā)生。但找具體型與他相似的尸體還是有難度,去殺一個么,他是道士,他還是想知道誰想殺他,將那人殺了不就完事了?
“不行,那樣,我得不到刀。”
好在今早睡在一起的侏儒幫了大忙,他找了具凍死的尸體。他說,酒肉臭的朱門好找,路邊凍死的尸體也好找。他小小的身體,有著難以琢磨的本領。
他得到云滿天的詳細位置,他來到此客棧,以常道的名字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