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鎮(zhèn)上僅有的兩家客棧都住滿了人，來的不是時候，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删驮谒麄円叩臅r候，小二忙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住柴房的人要走了，他們住不住。
住。
兩個都不在乎住的地方，能遮風擋雨就行。住之前想的沒錯，住進去后，不滿意也只能忍了。柴房離茅廁近，冬天氣味倒不是很濃郁，但聲音，吁吁，叮叮，咚咚，嗯嗯，啊啊，不絕于耳。李十八一進去就躺在床鋪上，將被子從頭到腳都蓋住，攤尸一般，進入他的境界，估計在他耳邊打雷都沒事。王壹呆了一會兒，有一個拉不出來的，各種嗯，聽得腦袋發(fā)麻，他說道：“八哥，我出去走走?！?p> “去吧，將小荷包帶上。”
小荷包就掛在他腰間。王壹沒有穿道袍，他在落刀城里添置了衣物，穿的藍色普通長袍，腰間掛著棋哥送他的寶刀。他不知去哪里逛，他只想清靜一下?？吹揭豢瞄L青松樹，就站在樹下，看樹干上一只小蟲子，努力地往下爬，卻爬不出一道溝。
那道溝是一個字的一豎，那是個“長”字。哦，阿長來這里了么？他遇到云叔叔了？他們打起來了？
“兄弟，你這身打扮不錯啊，落刀城來的？”
王壹只看到他粉粉的文士帽子后兩根長帶子披在背上，他正低頭看他腰間的刀，頭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刀是很炫目，可這樣瞧也太沒禮貌了。
“大哥，我不是落刀城來的?！?p> 王壹沒動，讓他看個夠。
良久，看不夠啊。那他得動。
“哎哎哎，別走，你這刀賣不賣？”
“不賣。”
“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別說他爹，他家祖宗八代他都不知道。王壹懶得理他，出門遇到個粉橫，還是個爹橫，不管誰橫，都不關他事。他走他的路，他不讓他走，死死抱著他。小荷包用小刀劃傷了他的手，他的嚎叫聲可嚇掉附近百步以內樹上所有的蟲子，粗暴地剝奪了蟲子們爬行的樂趣。
王壹沒看他的傷口，自走自路。后面有人追來，“公子，是他嗎？”
“是他，不是他，這里還有誰？這還問，問你妹呀？快追！”
王壹跑得快，甩掉了粉橫和他的幫手，可他也不知跑哪里來了。三山鎮(zhèn)他隨李濟世來過，也不是大地方，他問了二次就回到了客棧。李十八在被子里問他，是不是遇到歹徒了。
“八哥，你怎么知道？”
“你呼吸不一樣。”
這算不了什么大事，但這也是個話題，說話的時候，聽不到其它聲音，而且可以鍛練自己的說話能力。王壹盡可能詳細地與李十八說了這個小插曲。
半夜，王壹被吵醒。李十八說衙門帶人來抓捕今天下午傷了陰副縣令兒子的兇手，所有人都呆在房間里，捕快一個一個來查。
“八哥，不會那么巧吧？”
“我再聽聽。”
一個副縣令的兒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砍，那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有！這樣的大事，熱水縣衙派出了最大規(guī)模的搜捕隊伍。陰副縣令對此高度重視，加派了家丁仆役，必將兇手捉拿。
陰公子公開的說辭是：傷他的男人帶著一把偷來的金絲環(huán)繞的寶刀，大模大樣地在三山鎮(zhèn)的非繁華路上偷窺對面樓上的阿婆，肯定是采花大盜，有可能是天下第一強盜宗道長的同謀。他是讀書人，最見不得有傷風化的事，他不顧危險挺身而出，當即阻止對方偷窺，可對方卻揮刀將他砍傷。他流著血追了起碼有二百五十步，那人跑得飛快不見了。他連晚飯都顧不上在外婆家吃，就飛速回到縣衙，上報了他的重大發(fā)現(xiàn)。他受傷不打緊，只擔心采花大盜傷害熱水縣的婦女。他肯定對方是外地人，一身落刀城打扮，肯定住在客棧。不是這一家客棧，就是那一家客棧。
李十八從嘈雜的議論聲爭吵聲嬉笑聲中拼出了與陰公子說辭一致的內容。
“王壹，抓的就是你。陰公子你看他多大了？”
“二十來歲?！?p> 李十八在被窩里哈哈笑道：“聽起來，他才二歲啊。你要不躲起來？”
“躲哪里？”
“我背后。”
小荷包說道：“小壹，我當時就輕輕劃了他一下，讓他松手，被他說成這樣。八哥，我們還是不要在這里，這個地方能回到我們那里么？”
“不能，這里地質特殊。王壹，你躲在我身后，斗篷罩住你，我自有辦法?！?p> 王壹躲在斗篷后，靜待衙役來查房。其后，吵吵嚷嚷停了，一個鏗鏘有力地聲音在回話：“身為地方父母官，拿芝麻大小的事半夜三更來吵醒大伙，原則上說，是一個不合格的父母官，這樣行事也不合理。那位陰公子在哪里，我來看看他傷成什么樣了，聽起來他沒事一樣呀，還能飛速回到縣衙。他沒看到采花大盜采花，原則上就不能說是采花大盜，還有...”
“你什么東西，父母官是你的父母官，你敢質疑你的父母嗎？”
大概是不敢質疑，一下子沒有聲音。沉寂過后就是爆發(fā)，尖銳的呼喊聲劃破黑夜：“殺人了，官爺殺人了?！?p> 此后吵鬧了下半夜。抓捕王壹的事沒有發(fā)生。王壹換了裝扮，穿了道袍罩衫，將刀放在包袱里，斜背在背上，與李十八到中午才出門去渡口打聽，說上游下雪了，沒有船只下來。
“雪大概什么時候停？”
“老天爺?shù)氖抡l知道呢？”
兩個慢悠悠地走，江邊的狂風沒道理地吹，王壹眼睛里進了沙子，走著走著，他撞倒一個人。他忙去扶，可人家不起來。
“大爺，您怎么啦？”
“哎呦哎喲，怎么啦，怎么啦，你沒長眼睛么，你撞倒我了。”
“對不起，我扶您起來。”
可人家就是不起來。李十八使眼色要王壹走。人是自己撞倒的，不能一走了之。王壹問道：“大爺，您摔到哪里了？”
“哎呦哎喲，腿摔斷了?！?p> “我專治斷腿?！崩钍硕紫拢o大爺好好治治。大爺也不讓他治，“哎呦哎喲，快來人了啦，快來人啦?！?p> 一群人圍住了他們。先是說了一番他們欺負人的話，然后才奔主題：要么賠錢，要么報官。
“不讓治嗎？”
李十八相信自己能治好。
“你是醫(yī)師嗎，你有證嗎？你登記了嗎？給錢，我們送去看醫(yī)師，要不報官?！?p> “沒錢，報官，快點?！?p> 李十八說話很快，不給王壹機會說話。在被押送到縣衙的途中，李十八對王壹說，不如住到牢里等個三五天，落個清靜，他受夠了吵鬧，受夠了茅廁里的聲音。
應是受夠了等待，誰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