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壬站起來,雙袖鼓成了兩個龐大的黑洞,他高大的身軀隱沒在雙袖中,像蝴蝶的身子藏在大大的雙翅中間,他頭上的長簪子折彎了,像蝴蝶頭前那隊觸須在無風的房內(nèi)瘋狂抖動。
“‘惡魔我’本就是我,你看住我了嗎?我在外東游西蕩,我騙人,我綁駕人,我瘋狂積攢黃金,我今天還出賣了你,怎么冥神李十八沒有打死你這個孤身一人鎮(zhèn)守惡魔的得道高人呢?”
“我沒得‘道’,我知道。李十八真是你找來的?”他走進來,將拂塵放在桌子上,拂塵上的那對羊角闖入王壹眼內(nèi)。羊角受傷了,一只羊角的中間劃了一道深深的傷痕,王壹能聽到它流血的汩汩聲。另一只羊角的云卷被削掉了,那么大個傷口,好像一個人的脖子被齊整整砍掉,王壹感受到自己脖子以下冰涼?!巴跻?,你在冥界是怎么認識李十八的?”
王壹脖子以上感受不到存在,他不能開口說話。
“我說了是我出賣了你,你腦子壞了?那就快點死了算了。”
李真壬在激怒他,他想與道士哥哥拼命。拼命能解決什么?將自己的命解決掉?剛才平靜的講述里,王壹聽出絕望重逢希望的輕松。現(xiàn)在怎么又要死要死的?冥神李十八是誰?他沒見過,沒聽過,不認識,再問,他就這么說。
“阿囚,我們在一起多久?我不記得了,不是腦子壞了,是我不想下手。”他拿著拂塵在王壹眼前掃一掃,“王壹,你在冥界是怎么認識李十八的?”
“沒見過,沒聽過,不認識。”
“他來找你,也找我。為什么?”
有人形黑旗歌姬雀,為什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可能是書讀少了。不過老是跟別人說自己讀書讀少了,將自己的缺陷赤果果的一而再的暴露,太對不起自己。
“李十八是誰?他是怎么說的?你是跟他打起來了么?你打贏了吧?!?p> “贏了。他整條胳膊斷了,接起來,也要點時間才能長好??晌曳鲏m的羊角也傷了,傷得太深,好像得三千年才長好。王壹,你說我是贏了還是輸了?”
李真壬還在那里鼓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快要竭了。王壹想問他,稱呼是個問題?!袄畹篱L,你說是贏了還是輸了?”
拂塵指著王壹:“誰是李道長,你問的是誰?”
“問鼓著的李真壬。”
“輸了。”鼓著的李真壬快速回道。
“阿囚,你跟王壹說了什么,別將你那一套教給聰明的王壹。他跟我一樣,不吃你那一套。”
“我是李真壬,我是你鎮(zhèn)守的惡魔,我在外游蕩,你沒守住我,你應(yīng)該去死,卻沒有。你恬不知恥地活著,辱沒了流云觀的各位祖師。”
拂塵變成巨大的絲狀白網(wǎng)將李真壬罩住,“我哪里輸了?”
“李十八的胳膊不出三個月就會長好,可你拂塵上的那對羊角要三千年才能復原。三個月對三千年,你腦袋壞了,這么大的差距都不會算,死了算了。”
李真壬道長的眼占據(jù)別人視線的中心,可他的嘴真的比眼睛出色太多,也是三個月與三千年的差距。王壹打心眼里想向他學習說話的技術(shù)。
“拂塵是個什物,李十八是靈物,兩者不可比較?!?p> “‘道’法萬物,萬物平等,你修道數(shù)年,這個都不懂,活著做什么?你這個無名生物,快去死吧?!?p> “既說萬物平等,李十八帶了另一個靈物,手拿寶刀,他這是二對一,就是不平等,那就是我贏了。王壹,你記著,有平等就有不平等。別聽他講些死東西?!?p> 兩個唇槍舌劍,道、物、平等、不平等,任何一個王壹想破腦袋也只能記住這幾個字:道、物、平等、不平等。道士哥哥突叫他名字,他洗耳恭聽,記下。
“時候不早了,兩位,要不大家都休息吧?!?p> “是要休息了。明日我們一起去尋刀。李十八有伴,我也得有個伴。多年未出山,今日一出,竟遇到此等高手。我手劃破了一點,劃羊角的時候連帶劃到。如果握的是刀,就不會如此。我記得,我以前是使刀的。王壹,你那把刀我覺著很適合我,我們一起去尋刀。阿囚回來了,那就守觀。休息?!?p> 他撤回拂塵,雙手輕撫拂柄,“三千年很長,等我找到合適的刀,我給你找個玻璃盒子好好放置。”
“它都傷成這樣,還要等你找到合適的刀。你這沒人性的東西,你去死吧?!?p> 李真壬的袖子還在鼓著,在王壹認為他衰竭到傷不了一棵草的時候,他頭上的簪子折成雙頭刀尖,他的整個軀體就是一把異形的刀身,向道士哥哥撞來。
道士哥哥右手拿拂塵擋住他的撞刺,左手將那根簪子拔出來扔掉,而李真壬接住了扔掉的簪子往自己胸口一捅。
他們仨成一個直角三角形,道士哥哥與李真壬在弦五兩端,王壹與李真壬在勾三兩端,與道士哥哥在股四兩端。
一切發(fā)生得快之又快。李真壬鼓著的袖子沒發(fā)揮任何作用,王壹不知他鼓著作什么,那似乎得費不少真氣玄氣或力氣之類的“氣”。但當他驚得跳起來移到道士哥哥的位置時,他發(fā)現(xiàn)除了鼓著的袖子,他看不到其它。稍后他明白,鼓著的袖子基本上就是這個功能。
眼光不能轉(zhuǎn)彎不能繞彎不能溜彎不能拐彎不能任何彎,直來直去,直來直去。世間任何的誘惑金錢地位都不能使它“彎”。道士哥哥的眼光加上拂塵的過濾沒看到李真壬自己捅了自己,他以為是他扔掉的簪子刺入李真壬胸口。刺得很深,整根簪子沒入胸口。李真壬活不下去了。
“阿囚--”
“我是李真壬。李真壬是我的名字?!?p> “好,你是李真壬。”
王壹在那里看到有些陰魂身上有各種刀具弓箭什么,他想李真壬不會想成為那樣的陰魂。
“道士哥哥,將簪子拔出來,可不可以救他?”
“不用拔。生來無一物,死去帶一物,我死得其所。李道長,那個,我是李真壬,那么看守我的你應(yīng)是姓李,李道長答應(yīng)我,守住流云觀?!?p> “李是天底下最好的姓,我當然姓李。其它的,我想想。”
李道長想了一宿。王壹陪著李真壬聽李真壬說完李真壬想說的最后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