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來人間之前，和小荷包并排躺著看了一陣云，是烏云。在他師父消失的地方長出一根粗壯的烏云柱，它是要伸到天庭去么？不，它只想長成一朵傘狀蘑菇云。柱子烏黑，傘底炊煙黑，傘面煙白黑，傘頂一直在冒濃黑的云泡。
他師父蜷著的身軀直到銷亡都沒打開挺直，她那樣的個性，不好意思與白云為伍，她歸于的塵土可能附在傘狀蘑菇云傘面上那些煙白黑的白云里。他師父成了云來看他，為他送行。
“師父，我一定會找到青天銷魂旗的?！?p> “會的，十八，你一定會找到?！?p> 云中似乎傳來師父的聲音。她聽到了他的心聲，還鼓勵他，她一定會在冥冥中保佑自己。
所以新身份新開始，順順利利，在五爪山下的斷河邊，他看到了藍(lán)美男。除了他的藍(lán)眼線像是腸子里甩出的膽汁線型凝固在眼睛上，讓他八個手指繃直以外，其余的，就像河水在流動一樣平常。
但對方?jīng)]有把他當(dāng)作流動的河水，把他當(dāng)成了洪水猛獸，全身都處在戒備狀態(tài)。他是來求他幫忙的。他對藍(lán)美男一無所知，十八層地獄話題榜上沒有他的名字。他師父說要他的命，而且堅決不找他幫忙，兩個之間應(yīng)是發(fā)生了某種不可明說的事。既不可明說，他也不想知道。
藍(lán)美男迎面向他走來，孔雀羽毛扇沒有打開，半握在手中。
“你師父她很了不起?！?p> “是了不起?！?p> “你找我什么事呢？”
“有件事想請您幫忙?！?p> 終于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早已忘記求別個是怎樣的一種體驗，謝謝師父讓他有了許多已知未知的新體驗。
藍(lán)美男打開了扇子，上面的藍(lán)眼睛溫和地注視著李十八。
他的臉像是刻意動過刀，要不臉部輪廓線條不可能挑不出毛病。冥界這么在乎臉部的少之又少，活這么久，頭次見。冥界修成鬼神比其他生靈修仙難上千萬倍，因為陰魂數(shù)量太多。任何冥界的鬼神都?xì)v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無數(shù)次打斗，面目全非是注定的結(jié)果。
而對方外表可與他匹敵。他沒帶刀，也沒帶旗，說是請他幫忙，不是來報仇的。
“什么事？”
“我在找青天銷魂旗。曾有個道士得到它。藍(lán)天使天庭人間巡視，可曾見過它？您知曉哪個凡人有不同尋常的陰氣嗎？”
李美麗因為丟了旗而自銷？深為她婉惜。她曾敗在一個凡人手中，依她的性子是不能蠅營狗茍地存在下去。
“我只見你師父使用過一次旗子，以后沒再見過。不過陰氣不同尋常的人，我倒還真見過?！?p> 任何獨一無二的情報都可以成為籌碼，當(dāng)然要看準(zhǔn)時機。藍(lán)美男看得準(zhǔn)。
“藍(lán)天使最近常在人間，是在尋開刀和上仙吧，請告訴我那個陰氣不同尋常的人是誰，我盡全力幫你尋找開刀?！?p> 這話難說。找開刀和上仙的事，如今他半信命，半信運，二樣他都沒有。他也不信別個有。
“還是將你頭上的那只簪子給我吧。我雖不喜歡，也不想讓它呆在你頭上，給你增添光彩?！?p> 藍(lán)美男真心不喜歡這種鬼氣森森的東西，不過插在李十八頭上，凸顯異樣怪異，平添不一樣的魅力。他要削減對方魅力。
李十八拔下青骷鬼眼簪吹給他。簪子浮在他眼前，不時閃耀的鬼火與李美麗當(dāng)初要砍他的鴛鴦刀挾持的火一模一樣。他沒有帶在頭上，籠在袖中。
“那人名為云滿天，是個瞎子，就住在五爪山下的白虎鎮(zhèn)上。”
“多謝藍(lán)天使。這只簪子是我?guī)煾噶艚o我的，希望以后能再次回到我手上?！?p> 只要他李十八還在，簪子定會拿回來。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你現(xiàn)在有什么可交換的？”
“聽說開刀最初掉在壹刀帝國都城開刀城?！?p> “我去了三次?！?p> 小看他了。
“冥界沒有開刀的尸骸。西方鬼帝說，既不在天庭，也不在冥界，那只能在人間。開刀是把傳奇的刀，也許它也在自我修煉，變形了，光芒收斂或消散了，不管它怎么變，它應(yīng)會尋找主人?？赡芩兞?，它的主人也變了，它再也找不到原來的主人了?！?p> 這倒是新思路。開刀它也會自我修煉，或許它真的變了，所以再也找不著了？那主人呢？
“原來的主人，你知道些什么？”
“上仙三魂各自輪回，其中一魂成了仙還到了冥界。因為某件事，我將他的靈魂注入了另一個人身上?！?p> 藍(lán)美男將簪子還給他。
“我只記得那人像是個強盜，受了傷昏死在某座山中?！?p> “什么山？什么人？”
“我不是故意瞞你，當(dāng)時情況緊急，我也沒看得十分清楚。那人像是個強盜，長著一臉像刺猬刺那樣的胡子。那座山么...”
李十八抬頭看前邊的斷指山，身后的五爪山，兩座山對立的懸崖很眼熟，眼神從兩山中間掃過，河流的遠(yuǎn)處，隱隱有根烏云柱。
“就是那座山?！?p> 那座山是三人同山。是李美麗當(dāng)初劈開五爪山，挑出去的那塊山體像根柱子一樣粘在另一座山上形成的山。這由來現(xiàn)在應(yīng)只有藍(lán)美男知道了。李美麗與他有特別的緣份，他得保留點什么來懷念老朋友。
“簪子還得給我。云滿天可不簡單，老弟初出冥界小心為上。他有面算命布幡，有人說他用布幡掀起一陣風(fēng)，卷了人，召了陰魂。還有，我覺得他從斷山府太平溝那里去過冥界，還弄丟了個人在冥界?！?p> 這話絕不只值一根簪子。只能暫時給他。
實在好奇，不問出來，如鯁在喉，不問不行?！翱梢运蛢删湓拞?？李老弟這張臉動過刀吧，別說天生的，冥界的爭斗，我略知九十?！?p> 這些話他很樂意送，回報藍(lán)天使提供的最有用的情報。
他的臉還真沒動過刀。與師父李美麗發(fā)于黃泉九十九路不一樣，李十八舉于黃泉四百四十四路。
他沒刀沒劍沒茅沒戟沒任何趁手的器械，他像小荷包一樣弱小，他仍沒有逃離，而是混跡于野蠻中。他搶奪不到，無論撿到什么都當(dāng)成寶似的往自己身上安。他身上裝滿了殘肢斷臂，單個的手指也不嫌棄，什么舌頭，牙齒，各種臟器，不管能在他身上保留多久，他都全心接納。
他被撕被咬被揍，仍保留著完好的身軀。后來他撿了一條奈何中被咬掉頭仍奮力掙扎卻蹦出來的銅蛇，當(dāng)成了自己的武器，終于離開了黃泉四百四十四路，成了十八層地獄的獄卒。
那時候，他不知說話的可貴，不喜言語，終日用銅蛇摩擦全身。銅蛇很快磨化了，就用手將身上多余的那些全部磨掉，從此一直保留著完好的人形。
他沒動刀，動手。他的刀就是手，手就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