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樣二兩銀子,算完竟比預(yù)期多賺一倍。他背的一箱子藥,可賣五百兩銀子。利潤預(yù)期是二百五十兩,實際得了四百兩,還剩有托們退回的藥。住持算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確定肯定認定之后講了一個時辰,嚴肅提議以后就按今天的方式賣藥。
“吹沙子走了,誰來做違背祖師的決定?”云滿天很了解住持做事是很講分工的。
“吹沙子已經(jīng)違背了,就不用誰再來違背。”當(dāng)時覺得吹沙子沒資格,真輪到自己來,他做不到。
“他們這一套,換一個地方就得用一次。你要按他們的方式來,違不完的祖師祖宗。我?guī)煾敢矝]說我祖師是誰,也沒什么祖?zhèn)髅胤街?,我家祖宗也沒留下可以讓我違背的秘方。道長,要臉的話,恐怕不能按今天的方式賣。”
人要臉,樹要皮。樹沒皮活不了,人不要臉可能活得更好。不要臉的人越來越多,錢柜子還是要臉的。并不是他多么喜歡自己的臉,如果不要臉,也沒有換頭術(shù),換臉術(shù),一味增厚來抵擋他人的嫌棄憎惡,他的心理建設(shè)達不到那厚度。還得保有原本的臉。
他們已過了斷山府,現(xiàn)在見山府草知縣。之前一直沒賣出多少藥,好不容易高興了一回,就只能高興這一回么?錢柜子長吁短嘆,輾轉(zhuǎn)反側(cè)。壯士呼吸均勻,睡得香甜。
翻來覆去聞到了勾魂的酒香味。
“怎么人間的酒也這么香?”柜子神仙喝了一杯,咂巴著嘴問守衛(wèi)一。
守衛(wèi)一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遍,耳語:“一小仙從百草仙那里,那里拿來的。說是天帝的瓊漿玉露都比不過,百年難得一喝,快喝了它,喝了就沒證據(jù)?!惫具诉B干三杯。
敢情是偷來的。喝都喝了,得喝個盡興,想再來一杯,一小壇被守衛(wèi)一喝光了?!昂葎e的,別的管夠?!?p> 柜子神仙自制力很強,喝酒能力更強,千杯不醉。他在守衛(wèi)一那里沒有喝千杯,肚子盛不下,可怎么就將天帝吩咐的事給忘了呢?
處罰柜子認了,但對自己的喝酒能力他絕不懷疑。他懷疑第一杯酒,百草仙釀的那酒有問題。即便有問題他也不能怪百草仙,人家酒是被偷的;也不能怪守衛(wèi)一,人家好心請他喝比瓊漿玉露還要好喝的酒,何錯之有。
都是自己的錯。錯不錯的也不管了,只是百草仙的酒到底有什么問題呢?他記得自己喝了第一杯,就,就高興,就高興,高興得什么都不記得了。
是的,高興得什么都不記得了,所以忘記了天帝的吩咐。百草仙釀的酒是“高興忘事酒”。百草仙那老頭閑得慌,他有什么不高興的,年紀(jì)一大把,胡子白如雪,不擔(dān)心自己記憶衰減,還釀什么高興忘事酒?
高興?忘事?如果天帝喝了,會不會一高興就將他的過錯忘記了呢?柜子告訴天帝,百草仙釀了一種開天辟地以來最好喝的酒,他因為偷喝此酒才誤了事。
天帝一問,百草仙就獻上了勾魂香的美酒。天帝喝了很高興,但沒有忘記柜子誤事,柜子仍是被貶凡間。酒也會分誰誰誰,錢錢錢,官官官的么?還是自己想錯了呢?
萬物各異,每個人或仙或妖或鬼或魔想要忘記的或者是酒能讓他忘記的不是別人所希望忘記的事。
忘記自己想忘記的,或讓別個忘記自己想讓他忘記的,誰能如愿以償?
誰要忘記某事?誰想誰忘記某事?
“道長,起床了,有人找?!?p> 留客天,天留人。云滿天本想讓住持睡到自然醒,小二急匆匆來說有人求醫(yī)。他不會看病,可小二還是央求去看看,看不出什么毛病,給點神藥也好。
修道之人,起居皆有規(guī)律,竟被一個夢中的連環(huán)問壞了自己十余年按時起床的好習(xí)慣。夢中的柜子神仙何苦來煩擾他一個云游的道士。雖然他也叫柜子,可他與神仙就是天壤之別。暗暗祈求柜子神仙以后別到他的夢里來。
要說求醫(yī)的人也怪,不去找正經(jīng)醫(yī)師,來找他們做什么。錢柜子心中納悶還是出去見來求醫(yī)的人。
那婦人身上的衣裳下擺爛成條狀,顴骨上就一層皮包著。肥嘟嘟的錢柜子只看到婦人臉上兩個骨頭就忙移開了目光。小的更不忍看。瘦弱的肩膀似乎撐不起干扁的腦袋,破舊衣服罩不住像鼓一樣的肚子。
“道長,請您發(fā)發(fā)慈悲,救救我兒子吧?!?p> “什么?。俊?p> “經(jīng)常肚子疼,現(xiàn)吃了又不拉。昨晚痛得我以為他活不了啦。今早聽說這里有位道長在賣神藥,求您救救他吧?!?p> 錢柜子敲了敲他的肚子問道:“平時吃得多不多?”
“多。有吃的都先盡著他吃?!?p> 又翻了翻小孩的眼睛,捏了捏黑乎乎的手。臉上手上的污垢恐怕得用皂角搓一個時辰。母親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三斟酌要說的話,錢柜子最終沒多說,給了驅(qū)蟲丸、消食劑。
“回家燒熱水將全身洗干凈,吃的東西也要洗干凈,干凈少生病。”愛說話的住持沒有說這些常識。云滿天聞到的窮酸味中除了帶著世間無數(shù)人難以名狀的苦楚外,便是臟臭味。他以為將自己整理得干凈沒有臭味,并不是件難事。
婦人“嗯嗯”應(yīng)著,將小孩子往地下按:“給道長磕三個響頭?!?p> 小孩給住持連磕三個響頭。
此后婦人佝僂著身子立著,吞吞吐吐的要說不說。錢柜子說道:“回去吧,回去就吃藥,會好的?!?p> 藥是壯士的藥,自己作主送人,不妥。錢柜子解釋道:“壯士,你沒看到,兩母子太可憐,藥送給他們,你不會怪我吧?!?p> “道長一路都在幫忙,我沒什么好怪的。只是這里窮氣太盛,可能大多是窮人,窮人搜腸刮肚也拿不出幾個錢來。我們還是去富庶地方賣吧?!?p> “壯士你這樣就看不起這里的人了,我們首次賣完一箱藥就是在這個窮地方。這里的醫(yī)師都沒去問,我們昨日賣藥的事已經(jīng)傳開來,會有很多人主動來找我們買藥。我們暫且將興隆客棧當(dāng)藥鋪,在這里好好賣個十來天?!卞X柜子一掃往日憂慮,信心倍增,似乎全部藥物賣光的空貨船在渡口歡喜地等他。
說他看不起人,他沒什么好辯解。看不起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沒什么看不起別人,因為他根本就看不到人。他不喜歡聞窮酸味,他有些擔(dān)心住持的善舉會引發(fā)意料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