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覺曉,處處啼鳥。王西陽在小鳥們的歡快聲中醒來,看到那人還在睡覺,他可不想耽擱時間,很快收拾好喊道:“我要走了,閣下好些了么?”
那人仍是躺著,“好多了,真是困啊,我實在不想起來。你能說句狠話刺激我起來么?”
“你現(xiàn)在死了,可以睡到永遠(yuǎn)?!?p> “噌”地起來,“你真不同我一起走么?”
人都不想死的。
“你也要去白仙府的話,我們兩個可以同行。”
“以后吧,以后或許去白仙府看看。”
兩人一同出來,一匹高頭白馬擋住了他的黑瘦老馬。王西陽不禁贊嘆道:“好馬,真是好馬?!?p> “是啊,我被追趕,是它帶著我拼命逃,一直跑到這里才停下。它像是知道恩人在這里一樣。”
那是它安排了一次相逢,讓他知道他爹爹的行蹤。王西陽沒有細(xì)問解夢的時間和其它,他知道他爹爹在哪就夠了。他想拍拍這匹通靈性的白馬,又有些猶豫,伸出去的手停在它的身旁。
“可以拍可以拍,浮羽很溫順,是我忠誠的伙伴,只是它也同我一樣,一天比一天老啰?!?p> 浮羽側(cè)過頭看著王西陽,長長的睫毛在清晨的涼風(fēng)中微微顫抖,目光溫和悲憫,母親看他的目光應(yīng)是如此吧。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心中暗暗向它表示謝意。
“有追兵追你,你回去不是送死么?”
“沒事,他們以為我出事了,正好回去殺個回馬槍?!?p> 兩人就此別過,誰也沒說后會有期的話。
走的是山路小路,有時還繞路,王西陽離開半年后才回到家中。他在夕陽下牽著老馬遠(yuǎn)遠(yuǎn)看到王壹夾在兩個女孩子中間,雙手護(hù)著腦袋,四只粉嫩的拳頭都往他身上捶。身旁圍著一群小子在大聲地加油添醋。
“歡歌,珊珊,別打了?!彼赡鄣穆曇魧蓚€好斗的小女生沒半點影響,拳頭像密集的雨點嘩嘩地落在他身上。王西陽將他從兩位女戰(zhàn)將中間拉出來。
“爹爹,爹爹,你回來啦!”左歡娣歡呼著,王壹還來不及喊出爹爹,一躍躍到父親懷中。
“王西陽,你家左歡娣又打我們,你到底管不管她?!睒巧荷罕葰g娣略小點,長得圓滾滾,好在臉上有對酒窩,笑起來胖嘟嘟的臉上像是兩個小水井不斷冒出笑容,光彩四溢。
她現(xiàn)在沒笑,大聲直呼大人名字,挺有氣勢,小小年紀(jì)養(yǎng)成了勢利眼。
“樓珊珊,你怎么敢叫我爹爹名字,你真是個沒教養(yǎng)的蠢貨?!弊髿g娣從不被她的笑容迷惑,她從來都是不好惹的。
“哼,王西陽王西陽王西陽。你爹爹只不過是瞎子家的一個佃農(nóng),算什么東西。我就要叫,王西陽王西陽王西陽?!?p> 左歡娣伸出拳頭去捶她,王西陽將她瘦弱的胳膊拉回來?!懊志褪怯脕斫械模矚g叫多叫幾聲。我買了鹵牛肉,回去吃吧?!北е跻?,牽著歡娣,王壹牽著韁繩,三人不理會樓珊珊,開開心心回家。
樓珊珊氣得直跺腳,“哼,瞎子家的佃農(nóng)比不上我家的狗,我明天就要將...”跺著的腳不知被什么絆到,摔了個狗吃屎。
不知什么時候云滿天拄著棍子沒半點聲息出現(xiàn)在她身后,她的親友團(tuán)都嚇了一跳,“哦哦,瞎子,那個云叔叔回來了,快跑?!贝蠹一镆缓宥?。樓珊珊飛快爬起來,一扭一扭地跑不快,又扭頭看云滿天的背影像個怪獸向她壓來,急得扭成個麻花。
“西陽哥回來啦?!?p> “是啊,東家,晚上一起吃飯吧?!?p> 考慮到住在東家這邊,歡娣與那些小子們隔得近了,打鬧更兇。雖說是小孩子們吵鬧,依他剛才來看,鬧起來也是不得了,還是住到村西頭好。
歡娣脾性很大,從小就名滿白虎鎮(zhèn),其他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家是外來的,確實只是個佃農(nóng)??傆腥艘葎e人來顯示自己高人一等,有些人沒有展示自身的優(yōu)越會活不去。夫妻倆都不想惹事,只想平淡生活。
“東家,我們還是搬回去,感謝您這么照顧我們,您這宅子租出去多少也得幾個錢。”
談到錢,云滿天也只得低頭苦笑。他年近弱冠,存下來的錢合計還沒有百兩銀子,他的萬兩銀子路漫長修遠(yuǎn)看不到盡頭。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正常的發(fā)財之法。不正常的倒是很多,搶、偷、騙這三者之中每一項都有無數(shù)種方法。這些方法不是沒想過,想過之后,他自認(rèn)做不到。
也曾想過去五爪山采仙草來賣,可后來左青龍怎么也沒再采到仙草,還差點丟了性命,他也斷了念頭。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小天,你現(xiàn)在這樣掙錢,想存?zhèn)€萬兩銀子,可能得等到百年之后?!睒窍嘤堰@幾年生了三個小孩,光是維持一個家的日常開銷,就累得腰都直不起來。要說積蓄,那真是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凈。年紀(jì)漸長,他也為云滿天的眼睛著急,他想到的辦法是:借錢。
“要不你去向樓老爺借一筆銀子,治好眼睛后,做驢做馬地還他錢?!?p> “現(xiàn)在賺不到錢,眼睛好了就能賺那么多么?”云滿天很懷疑?!皹抢蠣敍Q不會輕易借我一大筆錢,肯定要算利息,即使不算利息,做驢做馬也還不完?!?p> 還不起的錢,最好不要去借。
他為了賺錢也改變了許多。他之前不給有窮酸味的人算命,現(xiàn)在也算。然而效果比沒算更糟糕。
戰(zhàn)亂時期,許多人來問他親人是生是死,他答得干脆:“是死。”
問能不能發(fā)財,他答得干脆:“不能?!?p> 他自認(rèn)沒算錯,可別人真想聽這樣沒錯的答案么?
不想。全部不給他錢就罵罵咧咧走了。
他沒有反思自己的算命語言,也沒有去揣摩算這些的窮人可能只想在模棱兩可的話語中找個自己愿相信的答案,同時希望算命的時間稍長一些,讓他們傾訴苦難生活中的一點瑣屑,聽些安慰的話語,給他們慘淡的人生一點微光,一個模糊的希望。
他愿意改變,可他的改變不能改變他的境況。
開源節(jié)流,他的流不能再節(jié),只能開源。除了搶、偷、騙,去開什么源?要不去捉鬼?
斜橋會館的老龜公今日午后鬼鬼祟祟地來問他:“云師傅,你會不會驅(qū)邪,會不會捉鬼?”
會或不會,他沒有明確答案。但他想試試,因為對方出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這是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都沒攢到的錢,值得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