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塵世逃避一切,被世人當成神仙般崇拜的完美生活眼看就要毀在羊脂手中,真健子想不出什么辦法。
他是可以離開連云觀逃去別的地方,可他在連云觀安身立命七十余年,他也不想再找別的地方呆了。他內(nèi)心里隱約覺得,他沒有解救出白虎,沒有完成天帝的命令,天庭對他的懲罰在他跨出連云觀就會實施。橫豎只有二十多年了,他要死就死在連云觀里,死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中。
“王爺,如此說來,陛下性情殘暴。我去,解不了陛下的夢,得死;不去,也是死。與其那樣,不如我現(xiàn)在就死在連云觀。陛下新登基,如果他想國王位坐熱一點,應(yīng)不會遷怒無辜,連累連云觀吧?!?p> 四十出頭的左靖山,大概一直不操心世事顯得相當年輕。前國王不待見他,他在白仙府里過著閑云野鶴般的日子。此次羊脂向他傾訴心事,他因靈丹的事順水推舟提到真健子。他以為破夢解夢對神仙似的真健子來說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現(xiàn)在弄到真健子以死來拒絕,其中的緣由,左靖山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人,必須得去。
“道長不知陛下性情。一座觀和一群道士對他來說,弄死就如同踩死螞蟻。他久經(jīng)沙場,殺敵無數(shù),對別人的生死早已無動于衷。陛下新登基,比起破夢解夢,他更需要的是忠心。您不去就表示您不擁護他不支持他。他也會懷疑我的真心我的能力,怎么連個道士都請不去。任何不去的理由他都以為是對他不滿的借口。死,是極度的不滿,道長以死來讓我、我的家族、連云觀為你陪葬么?”
左靖山耐心向真健子解釋,越解釋越讓真健子厭惡羊脂。與他深深懼怕的白虎比起來,羊脂實在是個品性讓他惡心的家伙。他白虎都不去見,更不會去見羊脂,他才不管他有什么噩夢好夢。
只是。連云觀里有那么多道士,他們真因為他的拒絕而喪命,這樣的死太荒謬。再說左靖山大大提高了他與連云觀的名望,連累他與他的家族,他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能贖罪。
那他怎么辦?他死都不愿去。
逃走?躲避?都不是良方。
“王爺,我一把年紀了,經(jīng)不起旅途勞頓。我如果不去要怎樣做才能讓陛下不降罪其他人呢?”
退而求其次?!翱梢耘赡畹靡獾牡茏尤ァ!?p> 沒有得意弟子。
真健子不像真稷子真谷子那樣真心要為連云觀做什么,時時想到接班人的問題。他雖將連云觀發(fā)展壯大,實際是想利用連云觀成為他逃避一切的堅硬外殼。他沒有直接收弟子,也無所謂最得意弟子。
雖不識時務(wù),但以羊脂的性情,真健子認定去的不管是誰,都是死路一條。他不懂什么解夢破夢,觀中也沒有什么天賦異稟者,要不然他是不可能被當成真神供著。
一個人去鮮羊城送死可以挽救整座觀和所有觀內(nèi)的人,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算起來挺劃算,只是誰去送死?
真健子開始與眾弟子說,為新國王解夢破夢是一種榮耀,“哪位愿意前往?”
鴉雀無聲。
即便沒有自知之明,仨鮮國里的人都知道曾經(jīng)的羊脂大將軍令先國王都懼怕,他意外當上國王,幾乎所有民眾都認為是他要挾病重國王得來的。國王都怕的人,升斗小民誰不怕?虛無的榮耀,誰愛要誰要。
觀內(nèi)修仙的弟子們都是懦弱膽小之輩,沒一個人出聲。這也好,天上的神仙是太多,再有許多人修成,天庭都會垮塌。
總得找一個去。真健子拿出他所能給的最大籌碼:倘誰愿意去,那人成為他的唯一弟子,是他的接班人,連云觀的下一任住持。
無人愿意。
誰都不傻。人死了,住持怎么做?
沒人前往,很可能是誘惑還不夠。真健子再加一條:前去者獎賞白銀萬兩。
“住持,道長,嗯,那個那個銀子是怎么個給法。是去的時候,還是回來的時候,給的話,還是,那個,那個去之前給多少,回來再給還是怎么的,怎么個給法?那個,要是人死了,我說的是要是,要是死了,那個家人,就是家里的人,那個可不可以代領(lǐng)?”
終于有人站出來說話。猜出來大概是死了他一個,幸福全家人。這樣說話的人去講解夢破夢這種玄理,可能羊脂不但遷怒連云觀與臨山王,連他本人的家人也不能幸免。
“住持,我去的話,銀子現(xiàn)在就給么?”
有四個人站起來。連云觀里無處不在的仙氣也擋不住的四股蠢氣撲面而來。拿了錢就想跑,瞧那體格,定是跑不掉。是四個會連累別人的蠢蛋。
真健子第一次仔細地看觀內(nèi)眾弟子,看了很長時間,都是蠢蛋??赡苡姓`差,但他不想再看一遍,有些悲傷地說道:“銀子回來再給,住持我死后再當,任何人不得代領(lǐng)?!?p> 微瀾平復(fù),再無水花。
本就是凡人啊,好歹挑一個罷了。換個說法,不用挺身而出。“大家覺得我們連云觀誰最受人喜歡?”
異口同聲:“王光宗。”
新來的廚子王光宗用無可比擬的廚藝贏得了連云觀觀內(nèi)觀外弟子,前來拜神求藥者的一致喜愛。一個最受連云觀道士喜歡的人想必也受羊脂喜歡,即使不能解夢破夢,那也不至于要他的命,更不至于連累其他。
王光宗就是真健子的唯一弟子,是他的接班人,連云觀的下一任住持。
以此得來的得意弟子,真健子連見王光宗一面都不愿意,見了會讓他心中有愧疚,眼不見心平靜。
王光宗并不知道自己在觀中最受人喜歡,他沉迷在廚房的小天地之中,專注與各種食材打交道,過得很是自在。傳話的師兄也不多話,“宗師弟,有件事需你去一趟都城?!蓖豕庾谕纯齑饝?yīng)。
左靖山好心建議真健子,去的時候帶一把許多人曾獻給先國王的黃金刀,也許會讓事情變得順利一些。
這一點不用臨山王解釋,真健子也明白。連云觀與真稷子時代比起來,簡直是改頭換面,這都是銀子換來的。誰不愛銀子呢?見國王送點禮還有比金子更好的么?
有,那就是黃金打造的金光閃閃的刀。
在沒有任何生命一般靜謚的清晨,道士王光宗帶上金刀隨著左靖山派來的人踏上去都城之路。
那把金刀挺沉的,真正花費巨資。真健子也真心希望這把金刀能保住連云觀廚子王光宗的命。他站在觀內(nèi)藏經(jīng)閣的最高層,遠遠地看著沉甸甸的金刀沒有壓彎那個廚子的腰,他的腰間別著一把菜刀,迎著朝霞低頭闊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