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沖破層層云霧,誅殺每個攔路之神,已經(jīng)離九重天不遠了。
花團錦簇的仙娥們,將法力匯聚一處,共擊蛟龍。
蛟龍吐出魔珠,吹上前去,魔珠與仙娥們的法力相沖,一下子全部向外炸裂開來,將仙娥們炸得極遠。
蛟龍終于沖上了最后一層云,來到九重天上,龍頭朝著龍城的方向飛去。
雷神不甘,擋在龍城與蛟龍之間,乃使出五雷轟頂之功,將五道天雷同時劈向蛟龍。
蛟龍仍然銜住魔珠,五雷在雷神掌心和魔珠之間往復(fù)來去、電閃雷鳴,最后還是反回去擊中雷神自己,雷神全身被擊成炭黑一般。
懿澤的心被撕裂著,終于還是離開了孟冬。
心痛的滋味,激發(fā)出她體內(nèi)無窮的力量,帶著龍錫杖,一飛沖天,來到了九重天上。
她看到,黑黝黝的雷神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蛟龍正朝龍城沖去,疾速追去。
天帝親自擋在龍城外,蛟龍竟將魔珠從天帝的仙身中穿過,天帝的胸口被穿出一個圓圓的孔洞,往外噴血,搖晃不能直立。
蛟龍又從天帝身旁擦肩飛過,逼近龍城。
懿澤終于追上蛟龍,看到了蛟龍背上的金色龍鱗,伸過手,狠命地掀起。
在蛟龍龍頭剛剛觸及龍城城墻的那一瞬,金色的龍鱗被揭掉,還帶出一絲血肉,血從內(nèi)濺出。
金色龍鱗自發(fā)回到了龍錫杖上,龍錫杖從此完好,不再有缺口。
失去了原屬于夢龍的那一片龍鱗,蛟龍對于那道法力萬丈的龍城城墻便成了一個外來客,不僅不能進入龍城,反而被城墻極強的抵御之力反擊。
蛟龍的龍頭,重重地撞在了龍城的城墻上,轉(zhuǎn)眼又被彈回,跌在城墻外的金色地面上,變回如蛟人形的模樣,已是血跡斑斑,虛弱地躺在那兒,無力言語。
但魔珠仍然在如蛟身上,她周身也仍然被無數(shù)黑煙團環(huán)繞。
懿澤撲倒在如蛟身上,竟看到如蛟正在對著自己發(fā)笑,一如先前每次受傷后仍然嬉皮笑臉的模樣。
懿澤眼中含淚、心中含恨,強烈地搖晃著如蛟,哭喊著:“你把她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
這個時候,黑煙團不止圍繞在如蛟周身,也圍繞在懿澤周身。
如蛟有氣無力地躺著,不能動彈,她看著懿澤,壞笑著,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終于也成——魔——了?!?p> 懿澤猛然看到,自己竟也正在散發(fā)著黑煙團,魔珠竟然從如蛟身上主動飛到了自己身上。
懿澤的眼淚,從眼眶中滾出,準準地滴落在如蛟的眼中。
淚入目的一瞬,如蛟不再動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仍帶著一絲笑意,她周身的黑煙團也全部消失了。
懿澤直起身體,從如蛟身上挪開。
她將魔珠托于掌中,看著已然死去的如蛟,再看著自己周身的黑煙團,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沒有明白。
她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泰一正在看著自己,所有活著的天神們也都正在看著自己,目光仍然充滿驚懼,就像方才看蛟龍時的目光。
懿澤仍然惦記著孟冬,她帶著魔珠和龍錫杖,從天界跳下,回到了霧靈山上,卻不見了孟冬的蹤影。
她不太記得準方才別過孟冬時的位置,就在山頂上找來找去,看到有許多地方都血跡斑斑,只是到處都空無一人,連那些死去士兵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她想了想,天界的時間與人間應(yīng)該不是對等的,她往天界這一來一回,人間恐怕已經(jīng)不是同一天了,尸首可能已經(jīng)被收走了。
但只要還沒看到孟冬,她就總懷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孟冬能奇跡般地活著。她想去證實一下,又害怕證實。
幾番猶豫,她還是回到了皇城,來到了履王府所在的那條街上。
現(xiàn)實,又一次讓她失望了。
在距離履王府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已經(jīng)看到了懸掛在“履王府”牌匾上的白綾布,從牌匾的兩端垂下。
懿澤的心,再一次被撕裂了,她望著在微風中搖曳的白綾,仿佛孟冬的音容笑貌依然閃現(xiàn)在眼前。
邁步向前,穿過白茫茫的世界,懿澤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二十五年前,她剛認識孟冬時的那一年。
同為秀女,同時莫名其妙落選,同時以守靈宮女的身份被留宮中,同時搬入翊坤宮,從此,這個世界上有了第一個可以讓懿澤說真話的人。
懿澤依稀記得,孟冬得知她真實身份后,由嫌棄轉(zhuǎn)為欣喜的模樣。
她與孟冬,從敵人成為朋友,又成為敵人,再成為相濡以沫的摯友,又一次淪落為互不相干的陌生人,終于再次和為生死之交。
可是,她多么希望她們不是生死之交,那樣,孟冬現(xiàn)在一定還好好地活著。
與生俱來的孤獨,讓她那樣需要孟冬的陪伴,即使是在她收獲愛情、踏入婚姻殿堂的時候。
她仿佛看到了同意陪她的孟冬,微笑著對她說“如果你與五阿哥成親,能搬出皇宮自立門戶,我就跟你走。”
在幸福與心痛交織的婚姻歲月中,孟冬幫了她一次又一次,事事為她考慮,時時處處為她奔走勞碌、出謀劃策,多次未雨綢繆,總想把她與永琪的夫妻感情拉得更緊密,陪她度過了無數(shù)個難關(guān),還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顧她的兒子綿脩。
她卻在那個時候,忽略了孟冬的年紀漸長、忽略了替孟冬打算終身幸福的機會,讓孟冬傷了心。
在她與孟冬割袍斷義之后的那些年,孟冬依然關(guān)心她的安危,并承諾“如果有一天,你肯諒解我,我還會像從前那樣對你,永遠都不會背棄你?!?p> 是她讓孟冬等了太久了,等成了一個守寡的中年婦人。
終于等來的再續(xù)前緣,卻是孟冬繼續(xù)為她忙碌奔走,需要去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更危險。
孟冬幫她一路披荊斬棘,到底還是為此送了命!
她的心在滴血,當初失去永琪是痛不欲生。
現(xiàn)在失去孟冬,卻是回歸了與生俱來的孤獨,正是孟冬說過的那句“失去了我,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她再也不會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半生為她而活。
懿澤走進靈堂,看到了供奉著的牌位,上面寫著“履郡王側(cè)妃完顏氏之位”,靈前跪著一身縞素、淚流滿面、正在燒紙錢的綿惠。
火盆的光,照紅了綿惠的臉,眉毛上還掛著燒完飛起的紙灰,他的眼淚滴在了火盆里,他哭得是那樣傷心、那樣絕望,口內(nèi)嗚咽地叫著“娘”。
懿澤想起了孟冬在霧靈山上,為了緩解自己的情緒,說得那句玩笑話“我這張老臉,還能當什么?老實回家當孩兒他娘唄!”
然后,沒有了然后。
懿澤跪了下來,對著棺木,哭喊了一聲:“孟冬!對不起……”
綿惠聽到,扭頭看見懿澤,突然臉色大變,怒吼著:“你還敢來!”
懿澤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是不住地哭泣,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綿惠突然將整個火盆砸向懿澤,懿澤沒躲。
火盆就砸在懿澤頭上,燃燒的紙錢落在了她的身上,燒著了她的衣服。
綿惠猶嫌不夠,拿起供桌上的物品,一個勁地往懿澤身上砸,懿澤只是不動。
家仆們早已嚇得趕上來,抱住綿惠的手腳,勸和著。
丫鬟們也都忙忙地拿起拜墊,打滅了懿澤身上的火焰。
懿澤靜靜感受著身上被砸得痛感、被燒得灼熱感,她真希望這樣的痛能多一些,讓她心中的愧疚減少幾分。
綿惠在家仆們的拖拽中,哭喊著:“都是你!從你出現(xiàn),額娘心心念念地要讓你過好、盼著你們母子相認!現(xiàn)在你們母子是圓滿了,我和額娘再也沒有機會團圓了!”
這些話,說得綿惠涕淚齊下,聽得懿澤肝腸寸斷。
懿澤多么希望死的是自己,多么希望她的命可以換回孟冬的命!
綿惠向左右掙扎著,狂吼著:“都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淚眼朦朧中,懿澤忽然感覺到懷中的魔珠有些異動,她慢慢抬起頭,看到綿惠身上正散發(fā)小小的黑煙團。
顯然,這些黑煙團,凡人們是看不到的。
懿澤強硬地壓住了魔珠,聽到一個小丫鬟正在勸綿惠:“阿哥忘了福晉的遺言了嗎?”
綿惠終于安靜了下來,家仆們也松開了手。
綿惠指著懿澤,無情地說:“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懿澤沒有說話,站起走了出來。
在走到府內(nèi)院中時,她又聽見背后傳來了綿惠的聲音:“你給我站??!”
懿澤停住腳步,回頭看綿惠,綿惠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黑煙團了。
綿惠的臉色還是像剛才一樣冰冷,哽咽著說:“額娘的遺書里,有幾句話讓我轉(zhuǎn)告你。她說阿瑪走后,她無論如何都放不下仇恨,但她不想變成一個為復(fù)仇而活的人,更不想讓我也陷入仇恨中。所以,她希望她有一個更有意義的方式告別仇恨,她很感激你給了她這個有意義的方式,也希望你不要因此心懷愧疚,因為你們是彼此成全的。她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缺席了你生命中間那段最痛苦的時光,若有來生,她還愿意跟你做好姐妹,希望你們之間會相互信任,永遠不會為任何一件事割袍斷義,成為彼此最牢靠的陪伴者。”
懿澤聽了這番話,說不出心里有多感動,她的眼淚,又一次簌簌流下。
孟冬是有多么了解自己、懂得自己,才會留下這樣的話給她溫暖、給她期待,減少她心中的痛苦和悔恨,讓陰霾云開霧散。
她對著靈堂,默默在心里發(fā)誓,若有來生,若她們還有機會相遇,她一定要珍惜她們之間所有的美好,忘記所有的不愉快,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永遠不離不棄、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