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卓貴又駕車將永琪接回榮王府。
永琪并沒有回紫薇寒舍,還是來了望雀樓,將入宮面圣之事都告訴胡嬙。
胡嬙聽了之后,問:“事已至此,王爺還有什么打算嗎?”
永琪道:“皇額娘的三個貼身宮女今日便會離宮,皇阿瑪也就不能再賜死她們了。我想,皇阿瑪如今住在圓明園,對紫禁城中的事也不能事事過問的,不如今夜我悄悄入宮,或許能有機(jī)會進(jìn)去見一見皇額娘?!?p> 胡嬙又問:“如果今晚見不到呢?”
永琪道:“今晚見不到,還有明晚,明晚見不到,還有后天晚上,我不信我會一直見不到?!?p> 胡嬙搖了搖頭,勸道:“就算你見到了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勸得動她;就算你勸動了她,皇上也不會再給她一次機(jī)會,你又何必去做無用功呢?”
“你不懂,最近關(guān)于皇額娘的事,一件比一件糟糕,雖是旁人別有用心,卻也與她的行事作風(fēng)大有關(guān)系,我只怕,還會發(fā)生比失去后位更糟的事!如果皇額娘不再執(zhí)拗,或許還可以明哲保身,性命無虞。若是她再被傳出什么動靜,后果真的讓我無法想象??墒腔暑~娘在杭州一出事,就被皇阿瑪不聲不響地送走了,我壓根沒有機(jī)會和她談一談,我甚至無法分辨自己聽說之事的真假,更不知道皇額娘心里怎么想的!我可以就這樣一次也不見、一次也不勸,連嘗試都不試,就直接放棄不管嗎?”
“可是,你這樣管下去,你的病要拖到幾時?”
永琪看得出胡嬙的焦慮,他拉住胡嬙的手,笑著安撫道:“你放心,等這件事處理好了,我就請王太醫(yī)來治病。”
胡嬙又無奈地?fù)u了搖頭,鄭重地對永琪說:“王爺,你知道你為什么能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拖了一年之久嗎?你要管得事太多了!可外面的事情,是永遠(yuǎn)管不完的!先前我不知道你腿上的毛病,以至于到了一步一疼的地步,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了,就不允許你這樣無休無止地拖下去!”
永琪問:“難道你就不擔(dān)憂皇額娘?”
“我當(dāng)然擔(dān)心!但我更擔(dān)心你??!”胡嬙緊緊抓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地說:“王爺,就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一副‘以眾生為己任’的樣子?你能不能先顧好你自己?難道非要拖到你病入膏肓、我淚流成河,你才肯罷休嗎?”
胡嬙說著,眼淚已經(jīng)流了出來。
永琪心中很是感動,低聲說:“我真的只拖這一次……”
“好,我就準(zhǔn)你一次,今晚我們?nèi)雽m去,無論能否見到皇后、勸動皇后,你明日都要開始治病,好嗎?”
永琪望著胡嬙的眼淚,只好點了點頭。
戌時,永琪攜胡嬙進(jìn)了宮,他們走到翊坤宮門外的過道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孟冬被翊坤宮的守門侍衛(wèi)拒之門外。
孟冬無奈地向外走了幾步,看到了永琪和胡嬙,他們都徐徐走到中間,碰了面。
永琪問:“你也是來看皇額娘的?”
孟冬點點頭,答道:“皇后剛被遣送回宮時,我就來過一次,那天守門的侍衛(wèi)說皇上回宮前,任何人不得進(jìn)翊坤宮,只能讓毛公公傳話,毛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我豈敢勞煩?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回來了,我就想再來試一次,沒想到,翊坤宮還是禁閉著,說是有事只能潘公公傳話。”
永琪又問:“潘公公?是原先養(yǎng)心殿的當(dāng)差總管潘鳳嗎?”
孟冬嘆道:“除了他,這里應(yīng)該也沒別的姓潘的了,方才我讓他們?nèi)フ?,他們卻說潘公公這會兒不在,我想,大約是我的面子請不動這位總管?!?p> “我去看看?!庇犁髡f著,就往翊坤宮大門走去,胡嬙、孟冬都跟在后面。
他們走到翊坤宮門前,守門的侍衛(wèi)們向永琪等行了禮,還未等永琪開口,侍衛(wèi)們便稟告道:“王爺若是求見皇后,還是請回吧!”
永琪禮貌地笑著,說:“永琪只是想向皇額娘請安問候幾句,還望各位行個方便,永琪感激不盡!”
侍衛(wèi)們左右相顧,其中一個又向永琪道:“回王爺,皇上口諭,除非請旨特準(zhǔn),翊坤宮‘內(nèi)不得出,外不得入’,中間只能由潘公公傳話。王爺若請來了圣旨,奴才們自然不敢阻攔,若是沒有圣旨,請王爺不要讓奴才們?yōu)殡y!不然出了紕漏,奴才們腦袋不保?!?p> 永琪聽罷,無奈地點點頭,道:“那就請潘公公來說句話吧?!?p> 侍衛(wèi)們便去通傳,過了一會,果然有個太監(jiān)從里面出來了,向永琪行禮道:“奴才潘鳳,給榮郡王請安。”
孟冬在后面看著,心中一陣自嘲,果然是自己的分量不夠,榮郡王要請,潘鳳立刻就在了。
永琪也向潘鳳回了個拱手禮,笑道:“潘公公,初次見面,還請多多關(guān)照?!?p> 潘鳳忙俯身再拜,道:“王爺言重,奴才豈敢?因皇上回宮,毛公公回到皇上身邊伺候去了,才吩咐奴才來了這邊。奴才就一個傳話的,王爺要有什么說的,請盡管吩咐就是。”
“既然翊坤宮現(xiàn)由潘公公管著,永琪也只能懇求潘公公,可否讓永琪見一見皇額娘?公公的恩惠,永琪定當(dāng)銘記于心,來日思報!”永琪的語氣中,帶著些懇求。
潘鳳忙又行禮,道:“王爺恕罪,絕非奴才不賣王爺這個面子,實在不敢有違圣命,奴才吃罪不起!”
永琪解釋道:“我只需要一小會兒時間,就夠了,翊坤宮守門的也只有這么幾個人,只要大家守口如瓶,皇阿瑪哪里會查得那么精細(xì)?還請公公通融!”
“王爺是天之驕子,自然不怕??膳胖皇且粋€奴才,稍有點岔子就小命不保了!就請王爺饒恕奴才吧!”潘鳳說罷,長跪在永琪腳下,額頭扣地。
永琪還要再說情,卻聽到身后有人叫了一聲“王爺”。
永琪回頭看,原來是福隆安巡邏至此,向他們走來。
潘鳳又向福隆安行了禮。
福隆安走到跟前,對潘鳳說:“你且回去吧,我與王爺說和便是。”
潘鳳躬身拜退,回了翊坤宮。
福隆安引著永琪、胡嬙、孟冬往一旁走,一邊對永琪說:“王爺不要指望說動潘鳳,他是個認(rèn)死扣的人,你說破天也說不動他。正是因為如此,皇上才派了他來做翊坤宮總管?!?p> 永琪關(guān)切地問:“皇額娘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
福隆安道:“我上次見到皇后,是在她回到翊坤宮那天,當(dāng)時覺得她狀態(tài)也還好,看不出什么情緒,既然能安穩(wěn)地回宮,應(yīng)該不會想不開,你也不要過于擔(dān)心?;噬喜]有對皇后做任何處分,只是不讓她再見人而已?!?p> 永琪又問:“可是,我聽說她最親信的宮人已經(jīng)被驅(qū)逐出宮,如今身邊服侍的,都不知道是從哪調(diào)來的人,能好的了嗎?”
福隆安笑道:“這個,你倒是想反了!你有所不知,在杭州,皇后斷發(fā)那天,皇上質(zhì)問三個在船上服侍的貼身宮女,結(jié)果一問三不知,皇上很生氣,當(dāng)即賞了每人六十大板!挨打的是奴才,執(zhí)板的太監(jiān)自然是下手不留情的,幾板子下去,就皮開肉綻,我和阿瑪都看得于心不忍,那兩個叫做冬兒、桐兒的宮女年輕,尚且承受不住,叫得哭天喊地,更何況上了年紀(jì)的蕭姑姑?六十大板沒有打完就不省人事了!后來還是令貴妃求情,后面的板子才作罷了!蕭姑姑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在宮中多年,得罪人比皇后還多,她又只是一個奴才,一旦沒了靠山,不曉得怎么被人整死呢!若是死在宮里,皇后心里豈不難受?這樣驅(qū)逐出宮,留一條老命,算是造化了,恐怕皇后也情愿如此?!?p> 永琪點點頭,忽然向福隆安懇求道:“你能不能幫幫我?想辦法讓我見皇額娘一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話對她說!”
福隆安搖了搖頭,答道:“我真的幫不了你,為這事,瑯玦也愁得不得了。我天天守著這道宮門,若能見到,我早見了,哪里還輪到你來?潘鳳派了十來個太監(jiān),把皇后的寢殿圍了一個圈,不夸張地說,無論白天黑夜,一只鳥都飛不進(jìn)去!誰都很難再見到她了,因為皇上不愿意讓一個無發(fā)國母見任何人!”
永琪聽了,目光變得憂郁且無助,感嘆道:“可是,我真的好擔(dān)心,皇額娘母家的地位并不顯赫,她性子又孤傲,從前得罪皇阿瑪時,都有太后坐鎮(zhèn),得罪太后時,都是與皇阿瑪同道,如此才周旋多年,唯獨(dú)這次,是把太后和皇阿瑪給一起得罪了,又落了發(fā),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福隆安回頭看了一眼,他們走出翊坤宮大門已經(jīng)有一段距離,又低聲對永琪說:“潘鳳有個外甥,想來宮里做個侍衛(wèi),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忙安排,作為報答,他會把皇后宮中的動靜及時告訴我。我也會及時地讓瑯玦傳消息給你,你就不要再糾結(jié)這件事了,要是我們害潘鳳犯了錯,再換個人來看管翊坤宮,我就未必能得到里面的準(zhǔn)信了!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皇后,眼前的情況,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p> 福隆安又轉(zhuǎn)頭對孟冬說:“還有你,四福晉,我聽我額娘說,你上次去榮王府一呆就是大半日,太后對此頗為不滿。你就不要一趟又一趟地往翊坤宮跑,搞不好就又傳到太后耳朵里了!太后走水路,估計過兩天也就回京了,你要小心?!?p> 孟冬點了點頭。
永琪停住了腳步,目光投向福隆安,拱手答謝道:“這次皇額娘的事,你多有用心,我在這里謝過了!”
“都是分內(nèi)的事,說什么謝呢!我只懊惱自己能力有限,做這些皮毛的事,對皇后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福隆安說著,長嘆一聲。
永琪搖頭嘆道:“我比你更感到無能為力,這次皇額娘是給自己打了死結(jié),根本不打算解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很微不足道?!?p> 皓月當(dāng)空,在翊坤宮的宮墻之外,永琪、福隆安、孟冬、胡嬙,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