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住在格姆山腳下的老者,向永琪陳述道:“這個人,我只見過他一次,那天,他帶著他媳婦從這爬山,說是外地來的,之前在這求子,后來得了身孕,上山還愿的。他媳婦肚子都有些起來了,還爬山,真是不容易!奇怪得是,只見他們上山,沒見她們下山,興許是從別的路下山了吧!”
“他媳婦有身孕?”永琪聽得心里亂亂的,關切地問:“他媳婦長得什么樣?”
老者納罕道:“你這人真奇怪,關心人家媳婦長什么樣做什么?”
永琪勉強笑著,無奈解釋道:“畫像上這位,是我的內兄,我們相別時,他還尚未娶親,別來也不多久,他竟然已經有了媳婦,還有身孕,故此感到稀奇?!?p> 老者笑答道:“那恐怕是你先前不夠了解你的內兄,老漢清閑,那天觀察他們好一會兒,那兩人并不像新婚夫婦,他們趕路又爬山,一會背著、一會抱住,彼此間配合十分默契,一看就是老夫老妻了!”
永琪聽得心內一團火,手掌發(fā)麻,恨不能此刻將胡云川狠揍一頓。
瑛麟在一旁補充問道:“想必他的夫人,一定十分貌美了?”
老漢搖了搖頭,擺手答道:“沒看清,那天只跟你家兄長搭了話,他那位小娘子蒙著面紗,站得遠,也沒跟咱們說一句話,只看得出身形!”
永琪心里悶悶的,雖然不敢肯定老漢嘴里說的人就是懿澤,但男的是胡云川總錯不了。
胡云川喜歡懿澤,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事實,好不容易爭取到懿澤的同意,帶懿澤離開,之后斷然不會離開懿澤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所以這個有身孕的女子一定就是懿澤。
想到這里,永琪火冒三丈,不想再聽眼前這個老人講話,他轉身飛奔到勒得海邊上,搬起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入水中。
瑛麟跟著跑到了湖邊,喊道:“王爺,你這是做什么呢?”
“不要管我!”永琪吼了一聲,踹著岸邊,腳下打滑,差點滑了下去。
瑛麟忙抓住了永琪的衣服,將他按坐在地上,勸道:“你這是何必呢?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閉嘴!”永琪又吼了一句。
瑛麟無奈地坐在永琪身旁,一言不發(fā)。
永琪突然抓起胡云川的畫像,撕了個粉碎。
瑛麟見狀,料想永琪此刻一定恨不得殺了胡云川,心中暗自欣喜,永琪越是憤怒,對她越有利。
她心知肚明,懿澤是神,而她只是一個凡人,她當然是不可能除掉懿澤的,她能做到的最好辦法,就是在懿澤和永琪之間架起一個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胡云川在女君殿的墻上鑿了半天,也不過還是鑿下一些碎石粉末,卻把他的劍都斷成了幾截。
可懿澤的身體卻石化得越來越多,從腳腕到膝蓋、到腰間,她感到腹中的動靜越來越弱,她想,她又要失去一個孩子了。
想到這里,懿澤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
胡云川看到了懿澤的眼淚,痛哭流涕地走到她身旁,抿著她的眼淚說:“不要哭!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懿澤搖了搖頭,含淚答道:“不是我……是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讓我的孩子,先我一步死去……”
聽了這句,胡云川也心痛極了,腹部一旦石化,孩子自然比懿澤更早死去。就算晚一會能救回懿澤,孩子恐怕救不回來了。
他深深懂得,身為母親的懿澤,已經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滋味,一定心如刀割,他這么在乎她,怎么忍心讓她承受這樣的痛苦?他必須趕快想出辦法。
胡云川想到了龍錫杖,他飛奔到白色石門外,蹦上去取下龍錫杖。
沒有了龍錫杖的石門即刻開始下落關閉,胡云川敏捷地從地上滾了進來,在石門落下之前滾回了女神殿。
時間緊迫,胡云川又忙站起,雙手緊握龍錫杖,將龍頭對準“女神殿”三個字下面的墻壁,沖了過去,龍頭與墻面相撞,發(fā)出偌大的聲響,可墻上還是只掉下了一層墻灰而已。
胡云川想,他大約是沒有資格使喚龍錫杖的,于是又火速到懿澤身邊,抓起懿澤的手,一起握住龍錫杖,奮力將龍錫杖擊向墻面。
這一下,墻面終于有了斑斑裂痕,碎石和土一點一點地往下掉,胡云川嫌這掉落的速度太慢,后退幾步,加速向前跑去,用身體一下子撞在碎裂的墻壁上,碎石和土砸了胡云川一身。
可是他成功,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來,女君殿和外界只有一墻之隔。
他們從歷史長廊進入女君殿的道路一直是下坡,等同于在山內下山,此處已經離山腳下不遠,鉆出墻洞,他一眼就看到了勒得海。
他想,或許這一切就是懿澤的先人在數(shù)萬年前做好的安排,讓后人危難之際有一次重生的機會。
胡云川沒有時間想太多,他必須在懿澤的腹部石化之前將母神之淚、勒得海之水取回來。
他帶著一身土灰飛奔下山,跑得太快,絆住了斜著生長的一棵樹露出的樹根,一下子滾下山去。
他卻嘴角微揚,暗自慶幸,因為滾下山要比跑下山快得多。
下山后,他一路跑到勒得海邊上,卻忽然想起沒有盛水的容器,又沿著水邊小跑,邊跑邊看哪里能找來一個盛水的容器。
瑛麟一眼瞄到了胡云川,雖然他的頭上、身上都沾滿了土,也比先前瘦了不少,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輕輕拍了拍永琪的肩膀,微微笑道:“王爺,您正在找的那位內兄,他來了?!?p> 永琪順著瑛麟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是胡云川,他渾身帶著泥,正在往這邊跑來。
永琪立刻站了起來,快步走向胡云川,大喊:“胡云川!你把懿澤藏哪了?你快把她還給我!”
胡云川一看是永琪,情知他與永琪但凡見面是非起爭執(zhí)不可,可是他此刻哪有時間與永琪爭執(zhí),干脆掉頭飛速往回跑。
永琪好不容易才看到胡云川,一定要跟著他才能找回懿澤,哪能罷手?
于是永琪窮追不舍,還一邊喊著:“胡云川,你給我站??!”
胡云川忽然想起方才似乎在永琪腰間看到了佩劍,又立刻調轉方向,奔向永琪,及到永琪跟前,一把搶了永琪的佩劍。
慌忙之間,永琪抓住了胡云川的衣袖,問:“懿澤在哪?”
“你不配知道!”胡云川只說了這句,一掌擊在永琪胸前,將永琪打入水中。
瑛麟朝侍衛(wèi)們喊道:“來人??!你們快來保護王爺!抓住他!”
不遠處的侍衛(wèi)們都快步趕來,有兩個跳下水去救永琪,剩下的都去追胡云川。
胡云川知道瑛麟一向不是善類,且在他看來,永琪的為人也好不到哪去,只怕這些人追著他發(fā)現(xiàn)懿澤,對懿澤不利,索性一拳一個,全都打入水中。
榮王府這些被瑛麟專程挑出來的高手,十數(shù)人攻一人,竟然頃刻間就全都被胡云川撂進水里。
永琪和侍衛(wèi)們都在水中掙扎,相互救援。
瑛麟在岸上,卻不急著救永琪,而是盯著胡云川,只見他將永琪的劍拔出扔掉,用劍鞘灌了水,轉身往回跑。
瑛麟有些納悶,胡云川以往一向喜歡當面奚落諷刺永琪,從京城來云南的一路上,也沒少奚落瑛麟。可今日的胡云川,來去匆匆,不多言語,又如此狼狽,奪了劍卻只是為了用劍鞘灌水,恐怕這水有妙用,而且多半與懿澤有關。若是如此,她如果攔下這水,一定對懿澤大為不利。
但胡云川功夫極好,她哪里是他的對手?
侍衛(wèi)們爬上岸,并將永琪拉了上來。
永琪一上岸就左顧右看,不知胡云川跑向何處。
“他往那邊跑了,你們趕快跟我去追!”瑛麟說著,便往胡云川跑的方向追去。
永琪與侍衛(wèi)們都跟著瑛麟,跑著去追胡云川。
胡云川惦記著用這水救懿澤母子性命,自然跑得飛快,當永琪等人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又走到格姆山上山的道路上了。
他一手持劍鞘,一手爬山,生怕水灑出去,又急于快點到達,早已顧不得走的是什么路,腳上的泡磨爛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山道上留下一串血腳印。
永琪、瑛麟等追到山腳下,也跑得氣喘吁吁,身上帶著水、沖著風,真是又冷又熱。
瑛麟望著胡云川的背影,臉上帶著些許生氣,像是為永琪不平一般:“表姐一定在山上!那位老漢說,只見他們上山,不見他們下山,可見他們已經在山上同住多日了!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做?”
永琪想到胡云川一看見自己就跑,分明是心里有鬼,他憤憤地握住拳頭,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瑛麟突然指著胡云川的背影,朝侍衛(wèi)們喊道:“給我放箭!”
永琪正在生悶氣,忽而聽見瑛麟這句話,愣了一下,遲疑地看了胡云川一眼,又回過神來,阻攔道:“不可放箭!”
弓箭就背在侍衛(wèi)們的背上,等永琪這一愣一遲疑,箭已從弦上飛出,哪里還來得及?
永琪帶著一顆忐忑的心,眼看著十幾支箭飛向胡云川。
瞬間,胡云川的背上,上、下、左、右都插上了箭,其中兩三支都正中要害。
永琪神色慌亂,不敢想象下一幕。
胡云川已經走近了砸破的墻洞門口,以為勝利在望,卻不想后背忽然成了靶子。
他強撐著一口氣,慢慢走到墻洞口,扶著墻洞的邊沿,顫抖著聲音喊:“懿澤,抬頭!”
懿澤隱隱感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事發(fā)生,她聽見胡云川的喊聲,驚恐地抬起了頭。
胡云川拼盡力最后一絲力氣,將劍鞘中的水潑向懿澤的眼睛。
下一刻,胡云川倒了下去,側躺在洞口。
水,進入了懿澤的眼睛。
她感到時間和空間的交錯,她似乎看到輪回隧道中,前世那個瘦小的自己,從化骨池中匯聚真身,重回格姆山,進入女君殿,鎖定向自己即將石化的身軀。
歷代女君石像心中的靈玉同時亮起,共同向懿澤輸入巨大的神力,懿澤前世的鳳凰真身與元神凝結一體。
離開格姆山、沖入天宮、跳進輪回隧道、投生人間,杭州、京城,皇宮、榮王府,她好像又重新經歷了一遍,前世與今生交匯,她分不清自己是誰,但卻感知到石化的身體在漸漸復蘇,雷擊出的黑灰膚色也恢復如常,心中碎裂的靈玉匯成一體,眼睛也重見陽光。
破碎的綠珠碎片紛紛回到龍錫杖的龍頭上,又是一個完整的龍眼。
她意識到,重生的不是凡人索綽羅·懿澤,而是前世的格姆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