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被帶回翊坤宮之后,已經(jīng)人事不省。
皇后宣來太醫(yī)為懿澤診治,太醫(yī)看了都是外傷,病勢卻有些奇怪,一時間捉摸不透,便說要斟酌用藥。因此,只是給了一些治療外傷的膏藥,其他的要回去思考一番。
孟冬已經(jīng)猜到懿澤來歷不凡,太醫(yī)肯定不好看病。
待皇后與太醫(yī)等人都離去之后,孟冬獨自守在懿澤身旁,一邊用藥膏擦傷口,一邊仔細觀察著懿澤。
可是她還是看不出來,懿澤究竟哪里與常人不同。
孟冬剛擦拭到懿澤的腿,懿澤突然醒來,大叫一聲。
孟冬嚇了一跳,問:“你到底是怎么了?”
懿澤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珠,眉頭緊皺,卻側(cè)身左右打量屋里、窗外。
孟冬猜懿澤是要看看這里有沒有人,便說:“這是皇后的翊坤宮,很安全,這里只有你我,附近沒有別人。”
懿澤扶著床,坐了起來,摸到了自己腫起的腿。
孟冬道:“那里傷得很重,是嗎?”
“那些傷不重要?!避矟梢廊淮蛄恐葑?。
“那什么重要?”孟冬有些不明白。
懿澤看到了遠處桌上的一把切水果的小刀,指著問:“能不能幫我拿過來?”
孟冬不解,但按照懿澤所說,將小刀拿來遞給她。
懿澤接過刀,卻又說:“你最好轉(zhuǎn)過頭去,我怕我會嚇到你?!?p> “我已經(jīng)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好奇心很重,非看不可!”孟冬站在懿澤身旁,并沒有一絲的恐懼。
“你當(dāng)真一點都不害怕?”
孟冬笑道:“這世上,從沒有我怕過的東西。”
懿澤點點頭,又用左手摸了摸腿上腫起的位置,定了定神,舉起右手,猛地將刀子插進腿上。
血濺四面,孟冬愣住了,看著鮮血直流,真讓人于心不忍。她眼看著懿澤未曾將刀拔出,而是繼續(xù)向下劃,劃出一個很長的口子,血流如注。
孟冬的心都揪起來了,懿澤緊閉著眼睛,咬牙堅持著,最后將刀子拔出。
接下來,孟冬就看到了前所未見的一幕:
一道金光從懿澤腿上的傷口散射出來,漸漸能看出是一條龍的形狀,在屋子上空盤旋了幾圈,光芒照耀在懿澤剛割開的傷口上,傷口就神奇般愈合了。
神龍又化作龍錫杖,落到懿澤的手中。
懿澤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這根龍錫杖,在她腿里存了十幾年,現(xiàn)在取出,實屬如釋重負。
孟冬驚呆了,卻又驚又喜,問:“你……你難道是神仙?”
懿澤仍然銘記,花仙曾叮囑過她,不可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特殊身份,可是,現(xiàn)如今的客觀情況,她已經(jīng)瞞不了孟冬了,只好點了點頭。
“真的?”孟冬有些不敢相信。
懿澤笑道:“今天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救我?!?p> “原來你也會道謝?”孟冬忽然想起了往昔懿澤那副高傲的姿態(tài),眼光中又閃出不樂:“就因為你是神仙,所以就一副對所有人不屑一顧的樣子,以示你‘不食人間煙火’???”
懿澤解釋道:“不是的,你誤會了,我一直以為,你和宜慶一樣,對我有敵意,所以才不睬你?!?p> 孟冬冷笑道:“我覺得不止如此吧?青嵐對你算好的了,你對她也不過半冷不熱!”
懿澤嘆了一口氣,道:“你哪知道我的苦衷?只因我知道,人親近了,相互知道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多。我害怕別人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那樣真的禍福難料,你說,青嵐那樣膽小的人,如果知道了真相,還會跟我好嗎?她會不會因為畏懼而疏遠?于是我就越來越少與人交談,給自己劃出了一個人的世界。”
“她怕不怕我不知道,不過我是不會怕的?!泵隙α诵?,又一臉好奇,道:“不瞞你說,我原來一心想修道,若不是進宮,大約就出家了。我聽說修成仙就可以長生不老,擁有不死之身?!?p> 懿澤搖了搖頭,笑道:“誰說神仙就不會死?真是無稽之談!”
“那揆常在為什么弄不死你?”
懿澤拿起龍錫杖,仔細地看著,答道:“我并非不死之身,我沒有死,是因為這個,此物是真龍死后龍骨所化的錫杖,所以稱作龍錫杖,百毒不侵、萬劍不傷,是我族人的至寶?!?p> “你也是神龍?”
“我不是龍,是鳳?!?p> “是不是龍族都是男的,鳳都是女的?”
“怎么可能……”懿澤搖頭笑笑,道:“任何一個神族都肯定是有男有女啊,只不過我們夢神族的首領(lǐng),世代都是女性?!?p> “夢神族?”孟冬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恍然大悟道:“怪道你能讓人打瞌睡!原來你是夢神!不過……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有一位神仙叫夢神。我剛才看了你很久,就是沒看出你跟我們,到底有什么不同?!?p> 懿澤笑道:“我已經(jīng)投身到人間,借了凡胎,你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p> “神仙做得好好的,何必來人間受輪回之苦?”
懿澤黯然神傷,想起前程往事,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是為了救我的母親,也是為了振興我的族人,希望他們不再懦弱……”
孟冬似有所悟,笑道:“看來神仙也不是好當(dāng)?shù)?,我原來以為神仙無所不能,可以預(yù)知未來,肯定是事事如意,看來并非如此了?!?p> “無論神、仙,還是人,沒有誰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否則,所有不美好的事情都可以被提前制止,哪里還有悲劇會發(fā)生?”懿澤將龍錫杖放在一側(cè),慢慢地躺下,像是有些累了。
門外忽然響起了拍門的聲音:“孟冬、孟冬你在里面嗎?”
懿澤聽得出是四阿哥的聲音,只是略笑了笑。
可是懿澤這么一笑,孟冬居然漲紅了臉,也靦腆地笑了,然后就捂著發(fā)燙的臉跑了出來。
永珹一臉的喜氣,一見到孟冬,就想要一訴衷腸。
孟冬生怕打擾了懿澤休息,拉著他去遠一點的杏樹下,對他說:“這里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你有什么要問得就快說,說完了趕緊走?!?p> 永珹問:“我正奇怪呢,你怎么忽然成了皇后的宮女了?”
孟冬輕笑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還是先說你的事吧。”
永珹低著頭,似乎有些羞于說出口。
他的母親已經(jīng)被追封為皇貴妃,兩個弟弟也已經(jīng)被允許托付給舒妃,算是都有了著落,可是他自己,卻還是跟原來一樣,一無所有。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禁為自己憂愁,不好意思地問:“能不能再幫我想個主意,讓我也留下?”
孟冬搖了搖頭,答道:“你不能留下?!?p> 永珹不解地問:“為什么?”
孟冬答道:“你已經(jīng)把你弟弟托付給了舒妃,就等于表明了你的立場,是希望舒妃能輔佐你弟弟將來繼承大統(tǒng),舒妃也就能立于不敗之地。換句話說,就是你絕無爭奪皇位之心。你弟弟是舒妃的養(yǎng)子,你可不是,如果你還會爭取留在宮中,就仍有繼承皇位的資格,也就會成為她的威脅之一。舒妃會懷疑你的立場,很難再盡心輔佐你弟弟,你明白嗎?”
永珹點點頭,這個道理他當(dāng)然懂,但是懂了才更著急,他愁眉苦臉地問:“可是,我難道真的要去當(dāng)平頭百姓?我……我什么都不會!我會活不下去!我不想爭王位,我只是不想被餓死而已!”
“原來你這么膿包?”孟冬故意奚落起他來。
只見永珹臉色難看極了,就好像明天的太陽都要看不到了一樣。
孟冬又忍不住笑起來,道:“罷了,我不逗你,給你指一條路,可是你得答應(yīng)我,要學(xué)會自己成長,我不能一直當(dāng)你的拐杖?!?p> 永珹如獲至寶,承諾道:“我保證,我以后一定會自己多努力,不會事事都麻煩姐姐!就求姐姐再幫我出一次主意。”
孟冬便又替他出了一個主意:“履親王沒有后嗣,如今的年紀也大約不再可能生育了。我聽說,他最近身體大不如前,按照皇族的規(guī)矩,皇上須得為他過繼一個后嗣去養(yǎng)老送終。想來這件事,皇上應(yīng)該也思慮很久了,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過繼出去的皇子便沒有了即位的資格,皇上指派誰都有些為難。你如果主動請求去孝敬履親王,不但解決了皇上的憂慮,也讓舒妃相信了你的立場。去做個王爺,餓不死、凍不著,還有機會見到你弟弟,如何?”
永珹不由得嘖嘖稱嘆起來:“為什么……為什么你這么聰明?我要怎么樣,才能學(xué)成你這樣的腦子?”
孟冬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告誡道:“這不是聰明,是智慧。記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你一定要了解得更多,只有對身邊的人和事都足夠地了解,順勢而為,才會有更多的辦法來解決困境,明白嗎?”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永珹頓時有大徹大悟的感覺,忙又拱手向孟冬作揖,道:“姐姐對我兄弟們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孟冬嘆道:“罷了!你以后不要輕易來找我,就是對我的恩賜了!要是讓皇后娘娘或者其他人知道你專程來找我,我就更難在宮里立足了!”
永珹忽然間傻眼了,因為他在景仁宮聽說孟冬被皇后帶到翊坤宮后,就不假思索地來了翊坤宮,進來就先碰到了皇后。
他是個直腸子,當(dāng)面就直接告訴了皇后他是來找孟冬的,然后才知道孟冬的住處,才來拍門。
孟冬看了永珹呆呆的眼神,瞬間全都明白了:“你該不會告訴我,皇后娘娘已經(jīng)知道你來了?”
永珹點點頭。
“而且,你還告訴皇后娘娘,你來這里就是為了找我?”
永珹又點點頭。
“天啊!”孟冬簡直對永珹的單純佩服到五體投地,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以為,最近的事情,總能讓你長點腦子,如今看來,我高看你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我現(xiàn)在才算見識了!”
永珹不知道孟冬為什么不想讓皇后知道,但是“朽木不可雕也”,他讀過書的人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有些不樂意起來,道:“我知道我是腦筋不好使,沒有三哥、五弟那么聰明,你犯不著拐著彎罵我!”
孟冬聽了,更覺可氣,一指頭戳在永珹額頭上,罵道:“你不僅腦筋有問題,連良心都被狗吃了!我看你可憐,好心幫你,你倒好,把我往火坑里推!”
“這怎么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要覺得這樣說不對,我一會再去找皇額娘解釋一番,說我不是來找你的不就行了?”
孟冬看著永珹傻傻的臉龐,又可氣又可笑:“我求求你別去了,你走吧!再也不要來找我了,行嗎?”
孟冬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永珹身旁走開,往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忽然又傳來永珹的聲音:“可是,你對我這么好,我要報答你的。從今往后,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哪怕豁出命去,我都在所不辭。”
豁出命去?孟冬愣了一下,又回過頭來看著永珹,他像個愣頭青,也許很笨,但是真摯、單純。